《步步莲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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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莲华- 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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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水低叹一声,道:“白筠,你跟我十数年,早与我家人无二。云臣这趟护送我到后,便要返京。你若跟我留下,下次与他相见,不知又是何年何月。你与他两情相惜,听我的,这回由我做主,到了,你们便成婚,你随他返京。”

白筠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慢慢道:“夫人,我感念你的体察之心。只是当年事发之后,不止是我,云臣更万分自责。身为侍卫长,当以保护夫人为第一要务,他却为了追我,致使夫人陷于险境,这才有了后变,更教夫人与大人两地相隔。我与他早已约定,大人一日不复起,我一日不嫁,他一日不娶。”

她说话之时,神色仍是那样平静,仿佛这是天经地义。

“你们的大人,此生若再无复起之日呢?”善水握住她手,凝视着她,“当年之事,与你们又有何干?都是命数。我与少衡,绝不愿让你们这般空耗青春。”

白筠忽然起身,朝她跪下磕了个头,郑重道:“夫人,我与云臣虽人微言轻,却也知道誓守。当年既许下誓愿未竟,今日即便相守,心中也是不安。求夫人成全我与他的心安。”

夜风掠过,吹得岸边树丛沙沙作声。善水忽然瞥见前面船头有个人影立了起来,也不知是早坐那里还是刚上来的,月色之下望去,认了出来正是霍云臣。叹息一声,指指前头,笑道:“想是咱们说话声,吵醒了人呢。我回舱了,你若还睡不着,自个儿上岸赏月吧。”说罢下了甲板,钻回船舱。

一夜无话,到了次日上岸,再行小半个月,终于到了最南之境,一个隶属于南溟县的小渔村。面前,是道长长的海峡,过了海峡,便是崖州。据说天气晴好的时候,站在南溟的海口之上,甚至能看到点点小岛浮在海面,让人分不清到底是**,还是欺人眼目的海市蜃楼。

孤悬海外的崖州,星罗棋布着大大小小的无数岛屿,每一个已经被人发现的岛,都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岛上除了土著居民,剩下的,不是犯了大罪的流犯,就是触怒龙颜遭到贬谪的官员。

南溟县的林知县自然知道,在这些人里,有一个却很特殊。他是皇族,也曾是这个帝国**中心里最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他名叫霍世钧,他如今就在那座最大的名叫珊瑚岛的岛屿之上,挂着一个招抚使的官衔,衔职甚至比他这个知县还要高上一品。但是那个人,他也不能擅自踏上**一步。看住他,报告他的动静,也是他这个知县的任务之一。

当然,林知县更知道,这种人物,或者就像他曾见过的搁浅鲨鱼,就此因了渴水死去,或者,一旦潮汐涌来,借了水力,他便立刻龙游大海吞云吐雾,所以等见到那个神情严肃的霍姓男子递过来的一张广州府批下的派船指令后,不敢怠慢,立刻奔走寻到了一条他短期内能调到的最大的船,找了当地最有经验的老把头,备足淡水干粮,准备送招抚使的家眷渡船前往珊瑚岛。

一切都准备好了,据说,要是顺风顺水,在海上最后漂行几个昼夜,小鸦儿就能踩到她父亲所在珊瑚岛的白沙了。小鸦儿盼啊盼啊,终于盼到那个黧黑干瘦的老把头过来,他却望了下天,慢悠悠地说:“小丫儿莫急,等风暴过去,就能起身喽――”

小鸦儿听不懂他的话,却也看出他不动身,失望极了。

老把头一笑,露出豁口的门牙,把手上的一只海螺丢给她,自己抱着手慢慢走了。

林知县急忙把话译了,又赔笑,“夫人莫见怪,此地人不服教化,都是这般粗鲁模样,下官刚到时,也被气得不轻……只他却是最有经验的,行船六十几年,从无闪失。”

善水虽也心焦,恨不得立刻就上船起锚,却是按捺了下来,道:“他既然有经验,听他的便是。”

“夫人若是心急想让霍大人知道,下官可放信鸽递送消息。”

珊瑚岛设有衙署,偶有公文消息传递,若非一定要派送原件,林知县便会抄成小纸卷入小竹筒,缚在信鸽脚上传递。

“不要不要――”

小鸦儿立刻摆手。

她从出京起,便立志要突然出现在她爹爹面前,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眼看就要实现了,立刻坚决反对。

“就听小鸦儿的。”

善水一笑,牵了女儿的手,迎着海风回去。

老把头的话果然应验了,当天夜里,海上便起大风大浪,风雨一直持续,小鸦儿也一直坐在窗口,托腮歪头等着雨停。这样一等就是两天。到了第三天的黎明,大海终于平息了下来,碧蓝一片,天空也纯净得像块宝石。老把头终于在小鸦儿的翘首期盼中,带着他的儿子小虎慢悠悠地出现。

“好走嘞,小丫儿――”

他拖着声音,仍用慢悠悠的声调,唤了一声。

小鸦儿尖叫起来,如小鸟般地扑了出去。但是今天上船的,却只有善水母女和霍云臣了――两个带来的丫头,虽是下人,在王府里却也没吃过什么苦,颠簸了小半年好容易熬着到了此地,元气大伤,人瘦了一大圈,站地上都仿似立不稳,善水叫了郎中来看,说要调理静养。珊瑚岛据说只有土医馆,所以善水将她们留下,等养好了再去。然后不巧,白筠到了这地大约水土不服,刚前几天竟也病了去。她是坚持要陪善水,善水又哪里肯,也一并留下了。

老把头祭过海,扯满了风帆,船便在海鸥声中,破浪而去。两夜过后,到了第三天的中午时分,终于抵达了珊瑚岛。

珊瑚岛上散布着十几个村落。霍世钧所在的村落,名叫水涨。这是一个真正的世外桃源。苍山碧海、银沙礁盘,鲜花处处,椰风阵阵。就如白筠先前所说的那样,沿途遇见的岛上居民,男子大多赤臂,身材并不高大,却是黝黑肌健,而女子裹了花裙,赤足携篓而行,看见陌生人来,纷纷驻足,露齿而笑,面庞之上,满是鲜亮阳光跳跃。

热情的村民,帮着搬拿行李,将善水带到了霍世钧的衙署。远远看见依山傍海的那座建筑时,她忍不住便要笑起来。

她想起他在前次信中说,他的衙署新修门面,气派非常。现在亲眼看到了,才知道“新修门面”所指是何,分明不过是两扇用椰木所造的原木门,院墙也无,曲曲折折地被苏铁、青葙、杨桃、落葵,还有大簇大簇繁茂茉莉围成了一个院落。

霍世钧却不在。一阵热闹无比的犬吠声中,出来一个三十多岁,名叫阿香的当地壮实妇人。她是三年前霍世钧刚到时便给他做饭洗衣的,所以能和善水简单交流。知道她竟带着女儿到了这里,阿香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忙不迭地把人让进了屋。

她不称霍世钧为大人,说岛上的人都叫他大君。这是他们对勇武者的尊贵称呼。据她比划着说,附近的吉阳岛时有海匪横行,岛民向大君求助,他带着人,小半个月前便出海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原本满怀激动的母女此时四目相顾,小鸦儿差点没扁嘴哭出来。

阿香显然并不畏惧这个“大君”,所以对善水和小鸦儿也丝毫不惧,捧上清凉的茶饮给小鸦儿,笑眯眯道:“等等,等等就回来哩。”

小鸦儿虽焦急盼望见到父亲,但起初的巨大失望过后,很快便也与附近闻讯赶来看热闹的当地小孩子们玩到了一处去。这些娃娃,大多黑瘦,却几乎都有一双明亮的眼睛,聚在椰木门外探头探脑,害羞而好奇地望着在他们眼中打扮得如同海仙女般的大君的女儿。没两天,小鸦儿就学会甩掉绣鞋光脚走路了,脚底心踩着细沙,咯咯地笑个不停。

等到第三天,霍世钧还是没有回来。阿香却一脸羞愧地说,她听说她女儿要生了,要回家去看下,怕要好几天不能给他们做饭了。善水自然应允了,从妆盒里拿了一双绞金丝镯递去,说是送给孩子的洗生礼。阿香推却不去,羞红了脸,最后接过欢天喜地地走了。

善水知道霍云臣挂念着白筠,心中必定恨不得立刻插翅渡回,只不过霍世钧没回,未亲手交接,以他如今的秉性,想必不肯先走。劝了几句,果然见他沉默摇头,知道说也无用,便也不再开口,心中只盼着霍世钧早点归航。

阿香走后的这天傍晚,善水如昨几日一样,等在被人指点的村口归航海码头处。放眼望去,白沙的尽头,夕阳与大海正在幽会亲吻,落日融入了葡萄红酒般浓醉的海面,海风迎面猎猎而来,掀得她衣袂鼓荡,几欲乘风而去。

善水立在礁石之侧,遥望海平面的尽头,直到夕阳半个沉入海面,晚霞也渐渐收尽华彩……

又要等下一个黎明――她压下心中的失落与不安,挂念未跟着自己的小鸦儿,叹息一声,最后看一眼,正要转身离去,忽然定住。

海平面的视线里,仿佛出现了一角帆影,再等片刻,帆影渐明,她终于看清了,那是一艘三面风帆的船,正是村人所说的半个月前启航的那艘。

善水几乎不能呼吸了。她圆睁着眼,定定地注视着正逆风破浪而来的帆影。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瞧唷,海口那有个女人在等着,”一个汉子忽然瞟见岸边礁岩侧沐在夕阳金光里的小小的女人身影,也没看清,急忙便回头嚷了起来,嚷得满船的人都听见了,“黎德,是不是你那个才抱了几天的新媳妇熬不住念你胯…里的那玩意,这才天天的来这守你哇――”

粗鄙的玩笑引出了一阵大笑,那个叫做黎德的年轻人脸微微发红,却也急忙挤到船头去看,看了片刻,便失望了。

“奇怪了……这穿得打扮得……倒像是对面**的女人……”

起先那汉子也发觉自己看走了眼,嘀咕了一句。

霍世钧赤着黝黑上身,穿一条黑色水裤,腰间系手掌宽的皮带,更衬得腰背精壮。他与船上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团练民夫一样,赤着脚,踩着湿滑的甲板,稳稳大步到了前舱,驱散只顾看女人的男人们,喝道:“转风向了,调帆加速。快点到岸,回去就能睡女人了!”

男人们哄堂大笑散去,霍世钧转身前,瞟了一眼入码头的方向,果然看见个女人的身影。他淡淡调转视线,忽然,猛地再次回头,眼珠子都差点迸溅了出来。

这里离岸,还有数百米之遥,码头处的那女人面目还很模糊,但是那个身影,曾无数次入他梦的女人身影……

他浑身的血液都鼓荡而起,两步跨到船头,抬手遮住西斜阳光对他视线的干扰,再次凝神望去。

一定是她!他要是能认错,把眼珠子挖出来踩都无怨!

近了,他已经能看见她的样貌了。她仿佛也认出了高高立在船头的他,又仿佛不敢认,只是那样呆呆地望着他的方向。

广阔天地之间,碧海白沙之上,大风吹起她的裙摆,鼓成一朵盛放的莲。他甚至看到她漆黑鬓边簪的那串洁白茉莉被忽然再一阵的海风卷走,扑落到了纡澹海水里,她却浑然不觉,仍是那样痴望着他的方向。

霍世钧再也忍不住了。身下的船,行得竟是如此的慢!

他在身后一群男人惊讶的目光之中,猛地纵身长跃入海,再浮出头时,已在船头十数米外,仿佛浪中鹰鹞,劈开水波朝她奋力游去。

第75章

当善水目力所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男人,他迎风高立于船头、背抵风帆与其后的万丈夕光,甚至还看不清他的脸孔之时,她身体里那种仿佛发自脚底心而直击心脏的微微战栗便已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她,她的男人回来了,而他也感觉到了她立在这里的等待。

这一瞬间,她忘了周遭一切,只是痴望着那个还只能看得到模糊身影的男人。他正踏着万丈碧波,在晚鸥声声鸣唳之中,朝她一寸寸地靠近。泪沾于睫时,她忽然又看到他从船头长跃入海,一道流畅的弧线过后,身影便被海浪吞没了。

她一开始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朝前奔去,直到她站在温暖的海水里,裙摆被涌上的浪头打湿,她停住了——看到他已经从海面浮现,正朝自己游来。

在他二十七年的人生中,从没有像这一刻,霍世钧觉得自己的双臂充满了如此沸腾乃至燃烧的力量。近岸的浪头已经小了许多,却因今日风盛的缘故,仍旧汹涌,他却仿佛海中蛟龙,迎着劈面压来的阵阵水浪,挥动如椽的双臂,劈波斩浪飞速前进,将永乐号撇在了身后,包括那一群因了极度讶异再度聚拢到船头围观的团练民夫们。

“娘嘞——那女人是谁?”

只要不是瞎子,谁都看得出来,平日沉默寡言的霍大君,现在这样一反常态地扑腾入海,为的,自然就是前方码头处的那个陌生女人了。

“兄弟们,有热闹看了,赶紧的,追——”

汉子振臂吼了一声,水手呼啦一声散去,掌舵的掌舵,转帆的转帆,永乐号急急追赶而上。

霍世钧却没注意到身后,他的全部感官现在都只集中到前方的那个女人身上了。从他现在的角度看去,她便宛如海中央的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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