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用过了饭,因前两日小腹因了月事一直有些坠涨,昨夜里也没睡好,觉到些乏软,正要小憩片刻,恰听见外面叮一声,仿佛碗碟落地碎裂,随即传来雨晴的声音:“作死啊这么慌,不会好好走路,急着去投胎?”
善水与正在屋里的雨晴循声出去,见是个在外院打杂扫雪的小丫头,因跑得快了,拐弯时一头撞到了正送甜汤过来的雨晴。那小丫头抱住头蹲地上,脸孔雪白地哭道:“不好了!我刚在门口扫雪,有一大群人正往咱们这来,一个个凶神恶煞的。门房上去问了句,就被个人拿刀捅了个后心凉!要不是我跑得快,现在也被抓住杀了……”
善水侧耳听去,前院隐隐果然似有呼喝之声传来,也不晓得到底出了什么事,再问那丫头,她已哭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与白筠几个面面相觑,正心惊肉跳间,看见霍世钧留下的四名侍卫疾奔而来,到了近前急道:“世子妃,外头起了兵乱!前门已经被围住,快从后院出!”
善水大惊失色,连外氅都来不及拿,人已经被侍卫一左一右架住,往节度使府邸的后院飞奔而去。等上气不接下起地奔到后院小门,刚一打开,便见乌压压一**士兵手持刀戟正围了过来,去路已经被堵,只好又退了回去。
这一趟来回,善水人是跑得几乎要断了气儿,脑子比起先前的恐慌,渐渐却定了些。知道前后及侧门都被围,逃是逃不走了,只能暂时躲到僻落的库房之中。
善水人稍定下了,先前后背沁出的汗此刻便冷飕飕一片,库房里也没起火,冻得人牙关格格作响,一阵翻箱倒柜,寻出件霍世钧的厚氅,将整个人包裹起来,与白筠雨晴几人闭门躲在里头。等了片刻,外头声响隐隐还有传来,却无靠近的迹象。一名侍卫过去查看,片刻后回来,道:“宋大人及时带了人来,已经将乱兵截住。只是还在僵持,并未退去。”
善水略微放心,又追问了几句,这才知道这场变乱的起由,刚放下去的心立刻又悬了起来。
这座大宅的前院,此刻已是狼藉一片。仿了江南园林而造的假山树木纷纷被推倒,地上积雪里,到处是被践踏的脚印。宋笃行带了人拦住意欲往里冲的士兵。大门早被人堵死,不断还有人翻墙而入,人越来越多,一片喧嚣吵闹声中,宋笃行**得渐渐后退,双方剑拔弩张,气氛就如一个火药桶,只要稍有不慎,便会引燃爆炸。
宋笃行整个人,此刻绷得紧紧,这样的严寒之中,他的后背也已被汗水湿透。
他做梦也没想到,今日竟会再次发生这样的事――他为人机敏,号称智多星,当初就是他在霍世钧的授意之下,一手策动了一场士兵哗变,从而顺利地将前节度使刘九德撂翻下了马。没想到今天,这样的一幕竟再次发生,只不过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他成被动的一方。
他相信霍世钧,他既然亲自出马了,只要自己这里照他吩咐的那样再坚持一两天,一切难题就都会迎刃而解。没想到天不遂人愿。昨夜先是冻死两名士兵,继而,御寒冬衣被劫的消息竟也不胫而走,迅速传遍了整个藩营。已经熬等多日的士兵们极度失望,继而恐慌情绪便蔓延开来。
刘九德从前在此盘根多年,大树就算被连根拔起,泥地下还是有些根须。士兵受了有心之人唆使,一时群情激愤,如星火燎原,很快便手持兵械朝着节度使府邸成群压来。他闻讯之后,立刻带了人赶来阻拦,前后门一阵短兵相接,终于暂时挡住了士兵们往里冲的势头,但外面人越来越多,推压挤搡,刀兵相接,眼见局面就要失控――世子妃还在里头,若真被冲撞了有个什么不妥,他如何去向霍世钧交代?
“宋大人!我们要见霍大人!叫他出来给我们一个说法!咱们的兄弟不能就这样白白冻死!”
哗变士兵里被推举出来的一个头目,宋笃行认得他,名叫康元,是个服役多年的老兵,身手不错,作战勇猛,在士兵里有点声望,只是性子暴躁,又贪杯好酒,曾数次酒后惹事,这才一直只是个十人长。此刻被顶在了前,一脸通红,显见是喝了酒,对着宋笃行怒声吼道。
“对!冬衣棉被到底什么时候发放?是不是被劫了?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康元话音刚落,身后的声音便此起彼伏,喧闹一片。
宋笃行急忙大声道:“霍大人有要务,今日人不在。只是诸位兄弟,请听我一言,所谓御寒冬服道上被劫的消息,那全是有心之人的恶意造谣,目的就是动摇军心生事造乱!大家千万别听信谣言,赶紧都回去!冬服已经在路上了,数日之内必定能发放到弟兄们的手上!”
“今天霍大人不出来,我们就不走!”
宋笃行喝道:“你们谁敢乱来,待霍大人一回,立刻军法处置!我向你们保证,不出三天,冬服必定如数发放!”
霍世钧虽到此不过数月,雷厉风行,威势深厚,众人颇为惮怵。听到此话,声息终于渐渐降了下来。
宋笃行略微松了口气,正要再继续劝退,忽然听见康元又嚷道:“兄弟们别信他的!我听说那些冬服早在半道上被劫了,他这就是在拿白话蒙我们!拖一天是一天!他们这些当官的,自己一个个吃饱穿暖就好,哪里管我们这些人的死活?昨晚冻死了俩弟兄,今天明天冻死的,不定就是你和我了!霍大人既然不肯露面,咱们兄弟就自己冲进去,有什么拿什么。拿不够,一把火烧了这房子取暖!再去烧了藩台营,大不了不吃这皇粮,咱们兄弟一拍两散,干什么也好过在这里活活冻死!”
“烧房子!烧房子!”
附和的呼喝声立刻不绝于耳,声浪阵阵,震人耳鼓,士兵们纷纷往里冲,短兵已是兵乓相接。
“他的话做不得保证,那我的呢?”
宋笃行见局面失控,正要令人先冲进去保护好世子妃,忽然听见一声清亮女声自身后响起,猛地回头,看见世子妃竟踏雪而来,肃然停在距自己身后不过七八步的甬道之上。她身后,府中的下人们纷纷抬着箱笼尾随而出,一口口地摆在路边。
宋笃行大惊,对着侍卫嘶声吼道:“这里危险,快护着世子妃先走!人手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
善水置若罔闻,反而朝前缓缓行来。
她这一现身,方才还如潮般涌动的人群渐渐便止了下来,攀爬在墙头的人不再跳下,正在打斗的士兵也停了动作,无数双目光朝她射了过来,安静得连她脚底踏雪发出的咯吱声也清晰可闻。她一直行到宋笃行的身边,这才停了下来,站到了他的前头,目光扫过对面的无数张神色各异面孔,微微一笑。
“弟兄们,你们刚才说,宋笃行的话做不得保证,那我的呢?我代我的丈夫向你们保证,你们的冬服数日之内,必定会如数发放!绝无半点虚言。”
她的声音不高,却稳稳当当,带着不容质疑的力度,一字一字,清晰地入了每一个人的耳。
康元迟疑了片刻,终于道:“霍大人呢?我们要见霍大人!昨晚我们有两个兄弟被活活冻死!”
善水的目光往人群里扫了一圈,最后望向康元,道:“你们刚才听来的那消息,确实是真的。棉服在半道被劫……”
她此话一出,宋笃行大惊失色,对面士兵们面面相觑,很快,嗡嗡声便四下而起。
善水面不改色,继续道:“霍大人现在不在,这也是真的。他不是不愿与你们对话,而是知道了这消息,前天半夜便立刻动身离去,为的就是解决这问题。他走之前说,他的士兵,只能死在战场,因那是死得其所,否则,便是他这个主将的耻辱!昨夜已然去了两位弟兄,我代他向大家致歉。请弟兄们相信他,他一定会尽快赶回,给你们,还有死去的弟兄一个交待!”
满场寂然,康元怔怔望着善水,神色渐渐松懈下来,道:“好……”
他话没说完,人群里忽然有人发话,嚷了起来,道:“弟兄们!她又不是霍大人,说的话你们也信?万一再几天,还是没有呢?到时候冻死的人又去找谁诉冤?”
善水朗声应道:“我丈夫顶天立地,他既这样说了,就绝不会空口白话。我知道弟兄们缺衣,体弱的人难熬这严寒,所以把我府上所有的厚衣厚料都搬了出来,就在这里……”转身指着甬道上一字排开的箱笼,白筠忙命人把盖子都打开,里头各种毛氅厚料堆叠,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善水到了一口箱子前,亲自拿了件獭皮氅,送到近旁一个身形瘦弱的少年手中。那少年呆立不动,脸涨得通红,不敢看她一眼。
“宋大人,你把这些搬去,分发给体弱之人,能帮几分算几分!”
宋笃行已经完全失语。见善水望向自己,这才如梦初醒地应了一声。
“弟兄们,你们不只是我丈夫的兵,更是戍守我大元疆域的兵。我丈夫现在,他正为你们在外奔波,我也愿为大家尽我绵薄之力。昨夜冻死了两位弟兄,从这刻开始,我就带我府上所有女眷,为大家赶做两百件的棉袍,做不满两百,我绝不停手。你们若是信我,此刻就请回去,安心再等待几天。”
一阵静默过后,角落里忽然有人嚷了一句道:“世子妃,我叫孙祥,你的衣服能不能给我做一件?绣上我的名,这样不会被人偷!”
善水看了过去,见是个二十出头的士兵,浓眉大眼的,便微笑点头道:“好,你叫孙祥。我记下了。”
“我也要!我叫张金……”
“还有我……”
方才还剑拔弩张,此刻已经成了这样一番景象。一场大祸竟就消弭无痕了,宋笃行终于长松一口气,见世子妃还被人围着脱不开身,急忙上前推开众人,大声道:“都散了散了!再滞留不去,全以乱纪论处!”
堵在门口的人流终于渐渐松动,士兵们议论纷纷,羡慕地看着起头那几个口快得了应允的人,慢慢散了出去。
善水直到此时,才觉自己手脚发软,后背满是虚汗,被白筠一把扶住了,急忙与人一道往屋里送。
第49章
节度使府邸的前后围散去,纷乱终于也平息了下来,先前吓得四处躲藏的下人们这才像雨后地里的蚯蚓,纷纷探出了头,议论不停。
善水回房靠着火炉喝了几口热茶,身子刚觉暖了些,宋笃行过来了,隔着扇门负荆请罪,最后道:“今日之事,全仗世子妃机变应对才未酿成大祸。宋某惭愧至极。世子妃千金之躯不敢劳动。那两百件棉服交由宋某便是,定会办得妥当。”
善水道:“我既开口承诺了,自然出于真心实意。弟兄们哪一个不是娘生肉长的,到这苦寒之地戍边,我替他们做几件御寒之衣也是应该。此事我自己有数。”
宋笃行本也是个低微出身之人,听闻此话,心中对这位世子妃是彻底敬服了,道:“那我就替众多弟兄们谢过世子妃了。世子妃请放心,我已派了精兵驻护府邸,绝不会再叫世子妃受惊。”
善水道:“那几个我应下了绣名的士兵,你叫他们过来一趟量体裁衣,免得尺寸有所长短。”
宋笃行应了退下之后,雨晴嘟嘴道:“我还以为说说而已呢。他们这样犯上,您还亲手给他们做衣?美得他们!”
善水睨她一眼,道:“你爱做不做,我不求你。”
雨晴忙道:“做!你都亲自做了,我哪里还敢偷懒?”
白筠见善水决意真的动手,便道:“我前日去库房里归置东西时,记得有几匹青棉布过眼。顾嬷嬷收拾进去托运过来,大约是留着给世子做宽衣的,用来缝棉袍面里最好不过。只这还远远不够,另外填塞所需棉絮,都需采买。”
善水道:“把管事的叫来。”
那管事此刻正领着人在收拾狼藉一片的前庭,听到主母召唤,忙过来了。善水记挂先前那个粗使丫头说的门房被杀一事,先问了详情。管事回禀道:“确实是被砍了一刀,好在没有性命之忧,宋大人着了军医在治。”——原来是那丫头惊慌过度,没看清楚夸张所致而已。
善水听到并无人命发生,心里松快了些,命管事的让那门房好生休养,又吩咐他尽快去采买缝制棉袍所需的棉布棉絮等物,管事的领了命去。过了午,东西便陆续送到。阖府的女人,除了做饭的厨娘、烧火的丫头,算上善水主仆三个,总共十一人,都齐齐聚到了花厅。里头燃了暖暖的火炭,摆上茶水点心。众人觉得新鲜,且见世子妃也卸下钗环挽了衣袖,亲自与她们并肩而坐裁剪缝衣,哪里还会不乐意?说说笑笑间,赛着飞针走线,倒也热闹非凡。
丰州靠兴庆府之北。霍世钧一行人,几乎是日夜兼程,两日后的深夜,终于赶到了城门之外。此时城门早已闭合,城墙瞭望台也漆黑一片。霍世钧命人大力撞击,上头终于有人提了灯笼,抖抖索索地探身破口大骂:“半夜三更谁他妈的撞门?奔丧也等明日!”
“瞎了你的狗眼!大元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