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她一开始确实满心只想早点生个儿子出来,若跟他去兴庆府,自然是个上好机会。但是与这男人处了不过半个月,她十六年来的修养便都零落殆丧。现在生儿子的想法虽然没改变,却没一开始那样急迫了。与跟过去和他朝夕相对相比,她宁可选择日后再谋。而且她还年轻。才十六岁的身体,那么早孕育还有损健康,要是再过两年,可能更好……
善水立刻没了胃口。轻轻放下了筷子,望着他很诚恳地说:“你肯给我这机会,原本是盼也盼不来的好事。只是天下道义,向来以孝为先。你是领了君命,身不由己。我却不一样。若也走了,婆母跟前无人侍奉,我怕旁人说我不孝。咱们既然是夫妻,自当相互扶持。你就放心过去,我留下用心尽孝,你觉得如何?”
善水说完了,见他脸上的笑没了。顿时又想到了个很现实的问题。
霍世钧是个男人,貌似那方面还挺强悍。她这个当妻子的不去,他自然也不能一直渴着,于是又小心地道:“跟你过去伺候的人也定了。原本是想在采春、问薇里头择一,后来难以取舍。见她两个都温柔稳重,多个人照顾你更好,所以她两个都跟去。嬷嬷前几日说了,知道你不耐烦路上耽搁,就让采春随了你在路上伺候起居,问薇与那些行装一道,另由人护送了往兴庆府去……”
善水通报完了,见他脸色比刚才又沉几分,急忙再补充一句:“采春问薇我都见过,都是一等一的样貌。你一定会喜欢……”
她话没说完,听见“啪”一声,霍世钧已经重重拍下手上那双包银的乌箸,眉毛都竖了起来,望着她冷冷道:“你当我没见过女人?要你这样替我费心安排?”
善水一怔,咬唇看着他不语。
霍世钧哼了一声,道:“少在我面前装这种委屈样!你心里巴不得我早点走是吧?没关系,我霍世钧从来不会勉强女人!”说完桄榔一声推开椅子,人已起身。
善水忙道:“你不吃了?”
霍世钧道:“你吃个饱就行。我入宫回来就走,好遂你心愿。”说罢大步而去。
第36章
霍世钧怒气冲冲一走,善水胃口也被他败了个光,把碗里的粥扒拉完便起身回房,心里头也不是没有闷气。
她觉得自己其实挺冤的。
这男人现在对她有点兴趣,她又不是笨蛋,自然看得出来。问题是这兴趣就只限于床上运动,还是复合型野兽的那种,弄得她现在像是得了**恐惧症,说有心理阴影都不为过了。床上是野兽,下了床就更别指望如何,拽七拽八完全一副大爷派头。善水担保,她要是不让他睡别的女人,他一定会责她性妒。现在她乐意,他却又不乐意了,大约是嫌她对他不上心,这是男人的通病啊……但是心这种事,从来都是相互的。善水知道自己的心其实比针眼还小。她要是真爱上了个男人,那男人一边和她灵肉合一,一边又和别的女人肉肉合一,她不敢保证自己到最后会干出什么事――说不定会学霍熙玉,拿刀去毁人的脸――但这太没教养了,所以还是该干嘛干嘛,省去那拈酸吃醋的心才好。
善水一路怨念地回了屋,觉得身上不干净,黏黏腻腻地挺难受,正想叫人送水进来再洗洗,青莲堂那边来了个传话的小丫头,跑得还气喘吁吁,这在什么都讲究四平八稳的王府里头便有点不常见了。只听她喘着道:“宫里来了人,长福公主不好……王妃公主都要入宫探望,叫世子妃也赶紧收拾下一道去!”
那丫头传完了话,便一溜烟地去了。
善水吃惊,不敢怠慢,白筠等人也忙从衣柜里取出大服,帮着换了起来。善水匆匆赶去与王妃汇合,登上辆大马车,几人便往皇宫疾行而去。
长福公主是关雎宫李妃所生的女儿,今年十二,天性活泼,自小胃口便好,人长得挺胖的。因景佑帝子女不多,所以也颇得圣眷。与霍熙玉是帕交,她从前入宫若被留宿,便都与这长福公主同寝。
善水随了王妃匆匆入宫,赶到关雎宫长福所住的东偏殿,里头太监宫女个个神色凝重,也没加以通报,径直便入了寝殿。见李妃正被穆夫人扶住,满面泪痕双目红肿。小姑娘躺在一张大床上,身上着件宽衣,整个人像只虾米般地蜷缩成一团,披头散发面如金纸,瞧着奄奄一息,仿佛连哼的力气都没了。张青与两个院判及五六个御医,正围在公主榻前会诊,脸色十分凝重,有几人面上甚至已经现出略微惊惶之色。
“长福!”
霍熙玉被她样子吓到,叫了一声要往榻上扑去,被正站她身侧的善水一把扯住,低声道:“你过去也没用!别扰了他们!”
霍熙玉心慌意乱,一时失了主意,被善水推着坐到了一张椅上,怔怔发呆。那边叶王妃已经到了李妃边上,劝慰她几句,低声向穆夫人打听病情。善水竖着耳朵听,这才明白了些。
原来长福这腹痛始于两天之前。那日在李妃处用过晚膳后,回去在园中打秋千,没多久,忽然便腹痛如绞。急召太医来看,汤药针灸,并无大效,疼痛仍是时断时续,越发厉害,昨夜竟闹了一整夜,体热呕吐,整个关雎宫的人都没睡,连皇帝也陪了半夜,一早因早朝,这才匆匆离去。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哪里挨得住这样的疼痛折磨?两天下来,命便去了大半条。
善水到了没一会儿,长公主也匆匆赶到了,安慰几句李妃,冲着张青斥道:“你们太医院的人都是干什么用的!这都多久了,长福不但没好,反更损了!真有个不妥,当心吃饭的家伙!”
长公主刚斥完,躺在榻上的小姑娘忽然抱住小腹,额头迸出层层冷汗,眼睛向上泛白,痛苦哼嚷了一句:“母妃……”人抽搐几下,竟晕厥了过去。
“我儿……”
李妃扑到了榻上握住长福的手,触手冰凉一片,顿时心痛如绞,恨不能自己代受才好。
张青额头也是沁出了冷汗,喝了一声“让开”,驱散了围拢而来的人,命人将晕厥的长福放平摊开手脚,迅速取了银针,分别刺入足三里、曲池、天枢,复又刺耳后神门,间歇捻针,过了片刻,长福喉咙里微微咯了一声,眼皮微翕,总算是醒了过来,满面冷汗,恹恹望向自己母亲,气若游丝道:“疼……”
李妃肝肠寸断,泣不成声。
善水对李妃母女印象不错,见此情景,心中也是恻然。长福腹痛这么久,太医院会诊竟也无用。到底是得了什么急症?
长公主怒道:“张青,你是太医院院使,长福到底患了何症?若是有个不测,你也休想好过!还有你们!”手指点着一个个面如土色的太医院医官,“都别想好过!”
“吵什么!你吵吵,长福就能好了?”
正此时,寝殿入口传来一声威严话声,珠帘响处,穆太后正被人扶着,与皇后一道过来了。
长公主忙收了嘴,与众人迎了上去。
穆太后眉头紧锁,径直到了榻前,看一眼长福,目光扫向张青,道:“张青,你是太医院头把手,听说昨夜也在这熬了一宿,你倒是说说,我这孙女到底如何了?”
张家世代行医,张青幼承庭训,医道高深,长福到底什么病症,他心中自然清楚,只是无可奈何而已。到了此时,只能坦诚,道:“公主右腹肿硬,按之则痛。腿屈不伸,汗出恶寒,所患乃是肠痈。”
此言一出,除了那几个太医,四下旁人俱静,善水也是心惊。
这肠痈,其实就是阑尾炎。在现代自然没什么,小手术一个。但在古代,罹患此症的,十有□最后死于肠烂并发症,几乎就是一种不治之症。
“肠痈者,皆湿热瘀血流于小肠而成。公主应是平日进食厚味饮食不调,以致脾胃受损,胃肠不利,气机壅塞导致血败肉腐而成痈脓。下官本想用汤药针灸通调,散瘀消肿,如今看来,公主病势汹汹……”
张青看一眼奄奄一息的长福,低头不语。
“到底怎样!”
穆太后猛地一顿手中龙头拐杖,焦躁道。
张青一咬牙,跪地道:“臣无能!肠痈不治,便会化脓,待脓汁从脐部溢出……”
“长福!我的儿!”
李妃哀哭一声,人已站立不住,摇摇晃晃要晕过去,被穆夫人和叶王妃等人赶忙扶住,寝殿里一阵慌乱。
肠痈不治,穆太后自然清楚,心中却不肯接受,颤声道:“难道竟真没有别的救治之法?”
“张大人!下官从前曾与令郎探讨过此症,曾听令郎提,若是病急药石针灸无效,还可破腹除疾,如今公主病急,何不一试?”
一边陪着跪下的严御医终于忍不住,小声说道。
这话一出,顿时惊住了所有人,连善水也是十分惊讶。她知道张若松自小精研医术,且并不盲从先贤,于药理处方时常有自己的独到见解,没想到的是,他竟还有这样惊世骇俗的想法。
张青脸色微变,忙道:“那不过是他年轻气盛,随口妄言而已,万万不可信。”
穆太后想起那日在长春阁见到的那少年,尚出神之时,被长福的微弱□之声惊醒,坐到她身侧去,伸手抚了下她挂满冷汗的额头,沉吟片刻,立刻下了决心,道:“把张家儿子传来,快!”
张青无法,只好闭口,边上那些个医官却齐齐松了口气。
长福公主若是侥幸能治,大家自然都好。若是不治,到时论罪,张家父子第一,他们的担责便轻许多。
张青接连日夜在宫中未回,太医院里但凡有品级的医官都被齐齐召走,张若松自然知道必定是宫中有人重病。心中记挂,一早在太医院药房里做事也无心,正听着边上两个副使低声议论到底是什么人得了什么病,忽闻内宫急传,心中疑惑,领命赶了过去,等被太监急匆匆带入关雎宫,这才知道了原委。
张若松刚才一入这间寝殿,于纷扰众人之中,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善水。见她投向自己的目光带了丝关切,心中一暖。等听穆太后问完话,立刻凝神。看一眼自己父亲,他目光存了阻拦之意。再看一眼那榻上女孩,奄奄一息。踌躇片刻,终究还是医者心占了上风,道:“病若结于内,针药不及,自古便有医贤施以刳割之术。《列子》记扁鹊治鲁公扈、《抱朴子》言张仲景探胸纳药饼。我自小便心向往之,故而大胆研习。从前确实与严大人偶然提及过,与我父亲也曾探讨议论过。”
穆太后急忙又追问:“长福这肠痈,到底该如何?”
张若松道:“我父亲刚才所言并无错。公主病势迅猛,寻常汤药针灸怕难奏效,再耽搁下去,只怕不测,唯有破腹除去肠秽。”
长公主因前次对他印象不佳,此时忍不住,脸色发白道:“胡说八道!这破了肚子,便是好人也要送命!再说那不得活活疼死!”
张若松神色自若,直视着穆太后道:“太后,我与我父亲一道,曾研过一种名为醉剂,以曼陀罗花为主,配以别药所得。我自己曾试喝过,饮后失去知觉,刀割不痛,次日药效过后,自己便转醒。所以长公主所言的疼痛倒在其次。我不敢隐瞒,直话直说。公主这肠痈,若不破腹,再挨数日旁症并发,必定无救。若破腹,我不敢保证一定痊愈,但机会还是有的。”
宽大的寝殿里,不下十数人,却寂寂无声。穆太后皱眉,沉吟不语,李妃呆若木鸡,皇后与穆夫人叶王妃等人都是面露惊骇之色。而长福的□,已经弱得几乎觉察不到了。
“罢了!既已到这地步,只能一搏!”穆太后毕竟非一般人,很快便下了决心,抬头望向张若松,再看一眼张青,迟疑了下,又道:“这破腹执刀的,不知是你两父子的谁?”
张青面如土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作为太医,该如何给皇家之人下大小方剂,这是一门不易拿捏的功夫,但求的就是个“稳”字。张青作为太医院资深人士,深谙其道。今天遇到长福公主这病,按照寻常法子极力救治,最后不治,皇家之人迁怒,最多也就将他革职,罪不至杀头。但是现在儿子这样应承下来了。若是成功,那自然万幸,但若同样不治死于刀下,则罪名完全不同了。他自己倒无所谓,再搭上这个儿子的命,那才是他最惧之事。
只是现在,已经晚了……
张若松道:“由我执刀。只是有一事须先言明,更不敢欺瞒太后。我从前只替病猴割皮解肌、诀脉结筋,去过腐脾烂肠,最后缝合刀口,人身却从未试过。”
说实话,穆太后对这个少年先前还是不太放心,宁可执刀之人是张青。但是到了现在,看他这样坦荡无惧,没来由地竟也像得了不少信心,沉吟片刻,点头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只管放手便是。需要什么,立刻吩咐下来,越快越好,我见不得我孙女遭这样的罪。”
张若松应了下来。
穆太后一锤定音,立刻一边派人去告知皇帝,一边令大太监领太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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