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通行不顺。
霍世钧遣了个侍卫去看究竟,片刻侍卫回来道:“世子爷,前头寺里做法事,正朝这来,占了一条街,附近人都来烧香,瞧着过不去了。”
这条是最近的路,这才取道。不想却遇路阻。虽是王府出行,只碰到这种事,若强行驱开闯过去,必也招人背后怨怒。
霍世钧回头看了眼善水坐的马车,皱眉道:“退回去吧,拐个弯过去。”
侍卫应了,车夫也照吩咐掉头。霍世钧提了马缰正欲转向,见对面已经行来数十个身穿红黄法衣的和尚,敲了木鱼,口中诵经而来,其后跟随的善男信女顶礼膜拜。知道这是要游街一圈。便吩咐暂避一侧,等人流过去了再走。
善水也晓得了路被堵,只得坐在停下的车中静待。
霍世钧勒马于路边,漠然看着从自己马前慢慢行过的法事队伍。目光落在一个正靠近的和尚身上时,陡然锐利。
很普通的一个和尚,面目淹没在人堆里就找不到,他正左手木鱼右手法锤,低垂眼皮,口中念念有词而来。引起霍世钧注意的,是他的耳垂。
中原和尚,或者中原男人,绝不会在耳垂上打孔,只有边陲塞地的男人才有这习惯。譬如他数月前刚去过的兴元府一带,那里的男人,十有七八会在耳垂上吊环。这个和尚耳垂肉上的耳孔已成长形,显见是长期被耳环压坠所致,应该刚褪环不久。
一个假和尚。
霍世钧微微眯起了眼。
恰此时,那和尚已经到了他的马前,陡然目光大盛,抛下木鱼,手上已经多了把闪了蓝光的利刃,朝霍世钧扑了过来。
这一幕发生得太过突然。霍世钧身边的这几个侍卫,都是跟了他历练过生死的,一等一的高手,竟也丝毫没有防备。
霍世钧身边并未携刀。侍卫们骇然目眦欲裂,惊叫声中,拔刀奋不顾身扑来。却是赶不及了,那和尚已如大鹰扑到马前,只见一道快如闪电的寒光掠过,眼见就要刺入马上之人的胸腹,霍世钧已仰身向后,堪堪避过利刃。
电光火石的一瞬。
那刺客本拟一招致命,万没想到竟被避开了去。刚这一下实在是集了全身力道,收势不及,匕刃擦过霍世钧坐骑的右耳,削掉了半爿。霍世钧翻身下马,那匹骏马很快竟四肢抽搐口吐白沫软倒在地,原来那匕首是淬过剧毒。侍卫们早聚了来,不等那刺客再有动作,数人一拥而上便将他迅速制住,抽了条马缰牢牢缚住。头领霍云臣经验老道,立刻上前将他下巴捏得脱臼,果然从嘴里滚出一颗自尽用的黑色药丸。
是个死士。
这一场突变叫街上大乱。和尚们法事也不做了,与路人惊叫着四下奔逃,地上丢满木鱼锤子,刚还人头攒动的街面,转眼空空落落,人群只聚集在远处惊疑不定地围观着。
“派人去把静安寺的和尚都抓起来,一个一个再查。”
霍云臣对着另外侍卫吩咐了一声,那侍卫离去,他回头,望着霍世钧问道:“世子,这刺客……”
“我亲自审,”霍世钧看了眼被地上被缚的人,“往薛家去吧。”
霍云城应了一声。霍世钧拎了刺客便往善水马车去,开了门将他丢进去,自己也跟着钻入。
善水刚才被马车外的声响惊动,顾不得什么避嫌,早看了出去。活了两辈子也没历过这样惊险的刺杀,一时心怦怦直跳。现在见霍世钧竟把刺客拎上了自己的车,关上了门。马车又开始辘辘前行,不晓得他要做什么,只呆呆看着。见他蹲到了那刺客脚边,正眼都没看自己一下,脸色阴晦便如煞神,哪里还敢再开口问。
霍世钧伸手出去,把那假和尚的下巴端回,冷冷道:“你是谁的人?”
那刺客很是骨硬,倒在马车里,闭眼只是不答。
霍世钧也没多话,握住他一臂反扭,清脆喀拉声中,已折断了。刺客痛苦呻吟一声,脸色苍白,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咬牙颤声道:“你有种,就给我个痛快……”
霍世钧不语,扭过他另臂,转眼又折断。
善水惊恐万分,听着那两下如断甘蔗的骨裂声,看这假和尚倒在自己脚前痛苦呻吟,全身上下汗毛直竖,整个人发僵,一动不动。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兴元府来的。既敢行刺我,必定是没准备回去的。你是真要个痛快,还是要我再折断你的腿……”
善水听见霍世钧又对那人这样说道,声音里不带丝毫波澜,仿佛他真的只是在扭甘蔗而已。
“我……我是刘九德的人……求……现在就给个痛快……”
霍世钧阴沉着脸,一语不发,伸手到他后颈处一捏,第三声喀拉后,那人痉挛一阵,很快便寂然不动了。
霍世钧这才像是注意到了善水的存在,看向她那张白得没了血色的脸。
善水已经没反应了,只盯着倒在自己脚边的那人。
已经死了,但是眼睛却还如鱼般地微睁,露出一爿眼白,像在与她对视。
这情景,看了会做恶梦的。
“我刚若没避过,你现在已经成寡妇了。”霍世钧起身,坐到她身畔,随口道。
善水闭上了眼睛,忍住胸腹间那种开始翻涌的不适。
从刚才事发的静安寺畔到薛家,路并不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善水却觉得像是熬了许久。终于等到马车停下,听见管家薛宁熟悉的的声音在外面兴奋地响了起来:“老爷,世子和姑娘到了!”
善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被身边的那个男人给扶下马车的。他们一下来,一个侍卫立刻便驱了那辆马车离开。看到自己父亲笑容满面地从大开的门后迎出来时,善水终于憋不住胸腹中那忍了一路的汹涌之感,哇一声便吐了出来。
薛笠喜迎归宁的女儿,一出来,见她竟吐了个满地。不明所以,也顾不上别的,慌忙上前。
善水觉到身畔的霍世钧拿他那只刚折了人脖子的手在轻轻拍她后背,又听见他对自己父亲道:“她昨夜睡觉时踢了被,许着了凉,这才一下车便呕食。怪我粗心没照看好她,还望岳父勿要见怪。”
薛笠信以为真,上前扶住善水,关切道:“可还难受?”
善水吐完了,这才舒服许多,终于直起腰。见霍世钧竟又从白筠手上接了帕子,面带得体的微笑,体贴地伸手过来替自己擦脸。忍住心中的不适,闭住呼吸,僵着脖子等他擦完了,这才对着薛笠笑道:“没什么。刚就是在马车里闷,早上出来时又吃得多,这才吐了的。现在舒服多了。爹,我娘呢?”
薛笠见她脸色好了些,这女婿对自己女儿也是体贴入微,并无这两日传言中的新婚不和,悬着的心才稍放了些,笑道:“你娘就在里头等你呢,快进去吧。”
第18章
霍世钧这是第二次来薛家。
上一次是四天之前的迎亲。他随礼官于喜轿落地前入了薛家喜堂,拜过薛笠与文氏后便立刻离去。现在再次过来,身份已经成了真正的姑爷。入了门,便被引至客堂坐定叙话,薛英陪在一侧。
薛笠对霍世钧这个女婿,先前是十分不满意的。自从那日目送善水入了花轿之后,与文氏两人便似心头肉被挖了一块。偏昨日文氏又从个交好的太常寺官员夫人口中得知了女儿女婿新婚次日入宫仿似有所不和落入人眼的小道消息,夫妻俩更是煎熬般地难受,昨夜长吁短叹,今日一早便翘首以待。薛笠先是在门外见到霍世钧对自己女儿温柔体贴,此时落座之后,见这昔日太学里的得意弟子一表人才,风度翩翩,有问必答,彬彬有礼,印象便好了不少。心想他当年活坑万人之事虽过了,但那时毕竟年少气盛,且华州也遭人血洗在先,这样报复也不是全无缘由,至于后来被人诟病的种种,未必也全是真,毕竟世人总爱捕风捉影,以致三人成虎。
薛笠这样一想,对这已经成了自家人的新女婿的亲切感便顿时倍增,望着他道:“世钧,柔儿自小被我娇养,如今嫁入王府,往后便是你的人了。她若有不到之处,你须指教,更须宽容,千万莫要与她一般计较。”
霍世钧面上带了得体适当的笑,道:“岳父只管放心。我与柔儿虽新婚不过数日,却也瞧了出来,她性子温婉贞静,极得我心。我比她大许多,岳父又是我小时太学里的授业恩师。便是因了岳父的缘故,世钧往后也绝不会亏待了她。”
薛笠心中那块石头终于落地,点头叹道:“我这一个女儿,便似我心尖上的肉,若是可以,恨不得看牢她一世才好。只是父母终究难靠终身。今日把她交托给你,又有你这样一句话,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心情大好之下,薛笠的话匣子便也打开了,又笑道:“我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也不瞒你。先前晓得永定王府世子竟会成我薛家女婿,心中颇多不安。我年轻时,也存报效家国的踌躇满志,这才投考入仕。为官之后,渐渐才知官道难行,徒有一腔热血又有何用?不如闲云野鹤独善其身。所谓醲肥辛甘非真味,神奇卓异非至人。我本从未想过将女儿高嫁,看似泼金顶天的富贵门第里,个中苦乐滋味,也就如人饮水了。不想姻缘天作,我便也无他愿,只愿你与我的柔儿从今往后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霍世钧与现在这位岳丈,虽有旧日太学之谊,只多年没有往来了。他今日登薛家的门,原本不过也只打算过个场而已。他自认是个心性如铁之人。只再坚铁的心,也终究是血肉所造。现在听薛笠这一番话,推心置腹、情真意切,尤其是那句如人饮水,心底竟也被触动了几分,恍惚间想起了自己的亡父。
已去的永定王虽体弱多病,却生得俊秀温雅,也是个寄情山水的富贵闲人,在世时,与小时的霍世钧父子感情极好。
霍世钧本已许久未忆及亡父了,此刻竟仿佛又有了小时与父亲相处时的一丝错觉。一改先前的敷衍之心,从座位上起身,到了薛笠面前,郑重行礼道:“岳父教训,世钧谨记在心,不敢相忘。”
薛笠呵呵笑道:“柔儿当年出生之时,我曾在园中桃树之下埋了一坛上好女儿红。别人家的女儿红起出是要待客,我当年埋下之时,想的却是留与日后的女婿对饮。你身份虽贵,只常言说得好,女婿如半子,你我既然成了翁婿,往后便是一家人。这坛酒今日不喝,还待何时?”说完便吩咐薛英去起出女儿红。薛英兴高采烈地应了,一溜烟地过去。
这边翁婿相谈甚欢,善水与文氏那边,更是亲密无间。母女两个并肩坐在屋里叙着离别后的话。白筠雨晴在薛家一干丫头婆子眼中则像镀金归来的海龟一派,被围在了外面走廊里,好奇地打听这打听那的。几天没见主人的婥婥乍见善水,欢喜得便跟发疯一般,呜呜地在善水脚边穿来穿去,逗得边上的一个妈妈道:“都说畜生有灵性,我原本还不相信,如今却真信了。姑娘你上轿的那天,这婥婥被关在院子里,我听丫头后来跟我说,它那爪子扒拉着门板抓挠得哧哧响,又叫个不停。这会儿瞧见你回来了,看看这样子,乐得像什么样。”
善水俯身下去,婥婥立刻便跃上她膝盖,伸出湿热舌头殷勤地舔她手。
文氏也笑道:“你虽不在家了,只叮嘱过的事我都记着呢。说它爱干净,我刚昨天便给它洗了个澡。”
“茶送来了,姑娘快趁热喝。”
正说笑着,张妈妈用个托盘送了碗莲心杏仁茶进来。文氏忙接了递过去,见善水露出苦相,哄着道:“你刚才不是下车便吐了吗?这茶虽有些苦,却正去滞消淤,赶紧喝。”
善水呕吐,自然不是肠胃吃坏了的缘故,这茶却不得不喝,哪里敢让文氏知道她的女婿当着她女儿的面折了刺客的脖子?接过来一口气灌了下去,舌根发苦,忙拈了块蜜饯丢进嘴里。
文氏见善水乖乖喝了茶,再端详下她面色,瞧着比刚开始进来时好了许多,这才稍稍放心。
这做娘的见到出嫁回门的女儿,最关心的自然是女儿女婿房中的和谐问题,何况她刚昨天还听到了些传言?见说笑的话也说了一些,便屏退丫头婆子,细细地问女婿待她可好。善水做出娇羞样子说都好。文氏半信半疑道:“既这样,为何昨日我听人说,他与你次日入宫去拜太后之时,撇下你黑着脸在前?莫非洞房时有什么不谐?”
善水一时无话可答,低头想了半晌,这才吭吭哧哧道:“他……他要得狠……我吃不住劲……后来他还要……我拒了……他就……恼了……”
文氏惊讶。惊讶过后,却忍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摇头道:“这叫什么事……”细细看了下自己女儿,见她面若芙蓉艳若桃李,带有少女才有的那种鲜润可爱模样,心想这世子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正值贪欢,他那样的身份,自小又被人宠溺,难免养出了大脾气。这事虽小,只若长久这般,终究怕损夫妻之欢。凝神细想片刻,便凑到善水耳边低声道:“傻女儿,我晓得你年岁还小,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