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莲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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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莲华-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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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扭了下被头冠压得酸疼的脖子。

白筠忙上来,与雨晴一道帮她拆卸。没片刻林妈妈也进来,几人照了从前在薛家时那样服侍她拆下了一身累赘,净面过后,善水换了件在屋里穿的衫子,同是大红面的轻软杭绸,裙幅上缀绣了精致的西番莲交孔雀连珠翎,浑身松快不少。因饿了几乎一天,一口气吃了好几块送进的翠玉豆糕,喝了半碗赤枣甜乌鸡汤,还想再夹那碟鹌子水晶脍,筷子已经被在一边看着的林妈妈打了下来,催着漱口去。等漱口完,不由分说又往她嘴里塞了薄荷香片令含着坐到已经清了喜果的榻上去等,自己便与白筠雨晴麻利收了东西退了出去。

新房里一片静悄,童臂粗的龙凤喜烛焰火曈曈,照得屋角也亮堂一片。善水乖乖坐了片刻有些不耐,便打量起这间今后自己要长居的屋子。刚才听雨晴快嘴,说已打听到这是王府里世子一贯居的两明轩主房。见开面很是宽轩,比自己从前的闺房要大一倍还不止,南墙窗楹阔大,几乎占满墙面。

她是不喜欢这样的房间格局。只如今初来乍到,这些还轮不到她开口。看过也就算。再环顾下四周,见如今已经错落填满自己陪嫁而来的各色大小家件,早看不出原本是什么模样了。鼻息里飘来兽金炉中的一股殷殷甜息香熏,与龙凤烛燃烧散出的牛油蜡味混在一起,登时变得说不出来的暖燥,熏得善水有些心浮气躁,恨不得去推开窗户才好。却知道不行。因此刻外面廊子上必定站了几步一个的丫头婆子们。

透风透月两明轩。

善水默默想了下刚才雨晴学来的这话,眼前浮现出与那男人喝交杯酒时,他转向自己的那张脸。近得几乎可以一根一根数他的眼睫毛。

那是善水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察看霍世钧。

一个年轻男人,晒出了麦色肌肤,剑眉之下生双极其漂亮的狭长凤目,睫毛乌黑而浓密,在眼尾处甚至略微卷翘。配上挺直的鼻,略薄的唇,还有那个仿佛时刻准备绷紧以表达他不快的隽瘦下巴颏。甚至,当他扬起一边唇角露出些许讥嘲笑意的时候,善水依稀记得仿似在那侧脸颊上还看到了个稍纵即逝的小酒窝。

本该是个摄人的美男子。只可惜这种吸引力,被他看人时眼中幽暗不定的光芒和或许连他自己也未觉察的挂在唇角边的那抹讥嘲笑意给破坏殆尽了。

只要是脑子正常,没有谁会愿意靠近这样一个显见不好伺候的男人。

善水再次回忆他投向自己的目光,确定他真的是认出了自己。

接下来的这个新婚之夜,即使她之前已经想过各种可能性并做了准备,但还是觉得有压力。

善水微微叹了口气,手指滑过身下坐着的那张大红色四边绣五蝠捧云团花的锦褥,回头再看一眼叠放在最上的那张同色绣百婴嬉鲤的缎被衾面,最后看一眼丹凤朝阳双双对对大迎枕。这些都是自家陪嫁来的,迎枕还是她亲手一针一针绣出来的。但现在,她看着这些,心里竟微微发虚。

她坐了许久,仿佛已经是夜半了,估摸着霍世钧要回了。终于忍不住,起身在屋子里慢慢晃了两圈。正心烦意乱的时候,脑子里忽然蹦出了很久很久以前,她的那位大学毕业就业指导老师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一句话:“别怕那些用严厉目光盯着你的HR们。他们一回家,就和你们这些菜鸟一模一样。会搓脚丫,会放屁,还会脱了裤子蹲在马桶上看报纸。想象下他们那种样子,你觉得你还怕吗?”

当时全班同学都被逗得捧腹大笑,善水记得自己也笑得半死。但是这话真的有用。至少让她还是个新人的时候,从心理上从来没有畏惧过任何人。

善水坐回喜榻之上,开始努力想象霍世钧搓脚丫放屁甚至上净房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噗一下笑了出来。顿时觉得自己太过邪恶……

善水正偷笑得乐不可支,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是林妈妈恭敬却用不小音量唤的“世子爷”之声,知道她是在提醒自己。赶紧收了笑坐直身子,头微微垂下,双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膝上。

……

霍世钧怀着相当复杂的心情往洞房里去。

他的酒量向来不错,今晚虽被一群人抓住了轮番灌酒,但脑子却一直是清醒的。甚至下意识地不时用目光去睃视他的堂弟霍世瑜。

王府多年未有喜事,此次自然不惜奢靡。洛京中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物,没有一个不来。就连与他霍世钧一向不大对盘的钟太师,也穿得一新地前来赴宴恭贺。人头攒动喜气洋洋的喜堂之中,只有他的堂弟霍世瑜,从头开始便与人有异。和旁人说话时,面上虽偶尔也会露出他惯常的那种笑容。只大部分时候,神思却似恍惚,脸色不大好看,甚至酒席还未到半,他便已经借故告辞而去。

皇族里,没有向他这个新郎官敬酒的,只有霍世瑜一人。

霍世瑜虽然也刚新婚,但显然可见,他的心情并不好。

但是现在,不止他的堂弟心情差,就连今晚的新郎官霍世钧,也开始觉到心中有一股莫名的郁躁之火在燃烧。随了酒越喝越多,这种火已经到了刺他全身皮肤的地步。他亟要回去新房去与他的新娘对质。但是前来敬酒的人一拨又一拨,他脱身不开,最后不得不装作喝醉,这才被人搀扶了送回两明轩。一入庭院,他立刻便甩开旁人,带着蓄了满腹的怒火,往新房大步而去。

他的年纪不小了,王府也需要一位世子妃。所以这次王妃做主想要给他娶亲时,他答应了下来。正如先前他对王妃说过的那样,于他而言,娶哪家的女儿都一样,但从王妃口中得知是天章阁薛家的女儿时,老实说,他当时还算是满意的。

书香门第,教养出来的女儿,可想品行端正,脾性温柔,正是他需要的那种妻子。

赐婚圣旨下来了,知道婚期后不久,他便出京去了趟大元四大藩镇之一的兴元府,亲自秘密安排一些事宜。小半个月前才匆匆赶回,一是恭贺安阳王大婚,二是自己备婚。但没几日,很快就听到了一些关于太师府小公子钟颐也曾想要去求旨的传言。对自己未来小舅子薛英为攀附门第结交权贵的做法虽有些看不上眼,但这消息当时确实并未引起他多大的反感。别说薛英如何,就连他霍世钧,他自己也从未以正人君子自命过。虽天生骨血高贵,但同样天生的狡诈和多年经历,早叫他认定一点,凡事但求捷达目的,绝不必在意途径如何。

今天是他的大婚之日。他并不抗拒,也没多大喜悦。只是觉得像在奉命打仗。只不过这是一场很轻松的小仗而已。本来一切都挺顺利,他的所有轻松心情,却在他步入洞房,从喜娘手上接过挑帕秤杆挑开她盖头后的那一刻开始烟消云散。

他承认他第一眼看到这个在喜烛灯火中被辉灿珠光宝气所烘托的新娘时,确实有一种被瞬间夺走了目光的惊艳。

这样的感觉他从未有过。但是很快,他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和那双比鹰隼还锐利的眼睛就让他发现了一件事情。

他的这个新娘,竟然就是数月之前在普修寺后山山道之上曾遇到的那个绿衫少女。当时她和霍世瑜相对不过数步正在说话。他远远认出霍世瑜的背影,之所以停下脚步,就是因为感觉到他两个正在私会,不想多生尴尬而已。

他在洛京交际圈中声名并不怎样,他自己自然清楚,只不在意而已,若有这种事情,更不会偷偷摸摸。但并非人人都似他无所顾忌。少女借拜佛来寺院,身份高贵的男子伺机到后山冷僻处等候私会。这样的事情,太过寻常。

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当时还与自己相对擦肩而过一脸若无其事的绿衫少女,竟然就会是他的新婚妻子,薛家的女儿薛善水。再联想到喜宴中他堂弟那种反常的举动,他已经可以断定,他的堂弟和他的新婚妻子,这两人之间必定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两个兄弟,一个女人。

别的什么,他大约还可以容忍。但这样的耻辱,却像有一只手□胸膛在死命捏他心脏,他全身肌肉几乎都已经随之扭曲。

他凭了直觉,觉得他的新娘当时也认出了他。但在她那张平静的脸上竟看不到半点惊慌与愧疚。

当着洞房里那么多的人,他终于还是忍了下来。

要是连这点忍耐力都没有,他便不是霍世钧了。

……

男人大步往新房而去,宫靴踏得庭院的卵石路面嚓嚓有声。一阵夜风刮过,卷起蟒袍一角,又钻入他喜袍的阔袖之中,那种沥了秋霜般的凉意让他如被针刺的滚烫肌肤觉到了些许的舒适。但心中的那种耻辱之感却丝毫未消。越靠近她的所在,越是强烈。他无视南廊上纷纷唤他世子向他不断见礼的人,挟裹了隐忍的怒火,猛地推开虚掩的房门,朝他曾闭着眼睛也能出入无碍的内室直直而去,现在没走几步,赫然发现被一架高过他顶的四季如意屏风所挡,差点一头撞上去。

他一顿,压住了一脚踢烂的念头,拐了过去,一眼便看到他的新娘正安静坐于喜榻之上。她已换了身红软轻衫,裙摆如水般温柔地铺在同色的榻沿之上。本是低头敛眉,听到他的脚步霍霍,抬起脸,朝他露出一个清浅而柔软的笑,轻声道:“夫君,你回来了?”

第13章

霍世钧略微一怔。

丹朱流淌的绮丽喜榻之上,她红衣委地,双手乖巧交于膝上,露出段玉白的颈项。芙蓉面,秋水眸。这样温柔的笑,这样绵软的声,那一声“夫君”叫得足令天下男子怦然心动。

只是他见多了伏低做小温柔胜水的女人。他的新婚妻子此刻对他也这样,竟惹不出他心中的半分怜惜,反更厌恶几分。

女子在男人跟前,都是这样惯会装模作样博取爱怜,他早知道这一点。随不随她,便要视他心情。

现在他半点心情也没有。

他冷哼一声,眼眸里暗沉之色更浓。往她身前继续大步而去,直到距离她不过两步之遥,这才停住脚步,低头盯着她。

善水原本是想先缓和下两人之间的气氛,毕竟被捆作一堆了,往后是要做长久夫妻的。她也不想一上来就把关系弄得这么僵,这才先示些弱。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话还是有道理的。没想到这男人却不吃这一套,径直便大步到了自己跟前站定。内室里本无风,她却感觉到随了他的到来,周身涌动着山雨欲来般的气潮。看见他铁青着脸,眉紧紧皱起,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知道刚才的媚眼是都抛给瞎子了,慢慢收了面上的笑,坐直身子挺起胸,抬眼望着他,二人对视了片刻。

他低头投向她的目光愤怒而严厉,甚至丝毫没有隐瞒其中的厌恶。

“你若有话要说,只管说。”

他逼得太近,迫使她只能仰着才能捕捉到他的表情。

他冷冷而轻蔑地勾了下唇角,终于说出了他赠她的第一句话:“薛善水,你父亲称一代宗师也不为过。薛家教养出来的女儿,怎会像你这样恬不知耻?”

善水迎着他毒蛇般的质问和怀疑,在他幽暗的阴鸷目光里,慢慢站起了身。

他立于地面,她站在了榻前描绘夔纹的脚踏之上。虽然仍不及他的高度,但视线至少可以及平了。

这个男人毫无风度,也不会怜香惜玉,至少不会对她。她能容忍他对自己的蔑视,却决不能容忍他污蔑她的父亲。

“我该叫你什么才好?世子爷,少衡,还是……霍世钧?”善水迎着他的目光,淡淡开口道,“你既然不直说,那我替你说好了。确实,前次你在普修寺外见到的那个人就是我。你的眼睛看到我和安阳王殿下在一起,但你的耳朵并没听到我和他在说什么。一叶蔽目,管中窥豹,自以为是,咄咄逼人。我算是看出来了,世子爷您就是这样的人。你仅凭眼睛远远看到的一幕,断然就把我归入失德之属,甚至这样污及我的父亲,你觉得自己有道理吗?”

霍世钧再次一怔。没想到她竟会这样反驳自己,说话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更不痛快了,却强忍住,沉声道:“你倒是伶牙俐齿能言善辩。只孤男寡女会于后山,若无私情,还有什么?”

善水冷冷道:“三个多月前,我随我母亲从南门郊外返程时,路上马车出了状况,恰与殿下偶遇,殿下出手相助。我是秀女,过后我父亲听闻殿下仿似有意纳我,不欲我入天家,便送我到普修寺暂避。我在寺中习惯每日一早爬山,那天下山之时,不想与殿下再次遇到。至于他为何会到那里,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你看到我和他在一起时,我正对他复述我父亲的意思。我父亲的意思,也正是我本人的意思。我听闻世子你自小便聪敏过人,请你抛开执拗偏见想一想,我若真与殿下有私情,我又何必躲到山寺之中?等着秀选便是。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要再不信,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有一点,你须明白。我在你眼中再不齿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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