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的,老太太可不大高兴……那谁该不会是因为这个生你气了吧,也太小心眼儿了。不过也是,一看就挺斯文的,估计没经历过这个,有点受不了吧,道个歉说开了就好了,都是男人……”
沈嘉文打断他:“问题是,他当真了。”
“什么当真了?”
沈嘉文看了眼表:“快到点儿了,我去换身衣服,你先下去吧……”
李秋生的目光狐疑地在他脸上转了一圈,沈嘉文没有理会,径自离开了。
独立办公室的格局和他在店里的那一间很像。写字台,秘书办公桌,沙发茶几地毯,只是大了些。换衣服的时候他想起那天把那个人摁在沙发上的情形。说是喝醉了,其实是托词,他去拉他入怀的时候还记得小心谨慎不碰落茶几上的杯盘。陌生又熟悉的满足感,以至于一次不够又换了种方式要了另一次。那不只是男人之间单纯的肉体发泄,而是一个人想占有另一个人,覆在他身上,把他纳入怀中,在对方身上留下自己的东西的欲望。
那本该是一个男人对心爱的女人才会做的事。
他却对一个男人做了。
所以潜意识里一直在否认,认为这和他少年时代跟哥们儿看片子打飞机没什么不同,的确,看上去没什么不同。
直到他对他说,喜欢。
那个人打碎了什么东西脆弱的屏障。而否认,是他能给出的最直接的反应。不是否认对方,而是否认某个呼之欲出的真相,那些本能的惊慌,恐惧,厌恶,其实都是对于那个真相本身。可是挥出去的拳头却落到了对方身上。
他无意伤害对方,但这伤害确确实实造成了。沈嘉文木然地想,他活了三十年,除了父亲,还真没有对不起过任何人。
这一次他却实实在在地欠了年晓米一句对不起。但又似乎不仅仅是这样,好像还有其他什么。所谓道歉不过是上嘴唇碰下嘴唇的事,但是那些伤害要怎么弥补。
还有那些他一直不愿意去想的事。
沈嘉文挂断了即将拨出去的手机。叹了一口气。随意整理了一下袖口,推门而出。
剪彩,吃饭,生意场上的周旋。一天下来,沈嘉文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都僵掉了,生生瘫成个笑脸。原本吃了饭喝了茶也算完事了,客人陆陆续续走了,可惜没走干净。留下的几位都不是那么好打发的,老赵倒是早有准备,大手一挥,我请客,咱去东海龙宫。
沈嘉文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没有谁不自在,交际场上的这点事而已。沈嘉文夹在人流里低头走,有点心不在焉。李秋生侧头瞄了他一眼,小声问:“想什么呢?甭担心,你撞不见那谁,听说她一个月也来不了几回,来了都在办公室呆着……”
沈嘉文轻笑一声:“跟她有什么关系。我是在想,这得陪到几点,淇淇还在幼儿园呢。等会儿要给小何打电话嘱咐一声。”
包房里敞亮干净,洛可可风格浓重,沈嘉文看着茶几上繁复瑰丽的纹饰,再看看身边那堆咧着大嘴腆着肚子的男人,在心里默默将对方的女性亲属问候了一番。
坐下没多久,领班带了一队只裹着浴巾的美人过来,笑盈盈地给客人一一发了玫瑰,躬身退了出去。
沈嘉文看看手里的花,再看看对面那一排人,晴天霹雳地发现里面还有好几个男的。
李秋生咳嗽一声,推说自己待会儿还得开车,酒就不能喝了,至于这洗澡,家有悍妻,若是纸里包不住火,只怕要在河东狮手下送了命,小弟的日子实在是苦啊苦啊。众人哄笑,连声调侃。沈嘉文在心里把对方骂到臭头,决定回头就跟嫂子告状。
这等事,自然是客人先挑,他本来也无甚热情,一走神就被留到了最后,只剩了两个少爷给他。众人围着看笑话,他硬着头皮把这两个人挨个掂量了一番,最后挥手让那个肌肉隆隆的兄贵退出去,留下了身材正常的一个。
那少爷领着他往浴池去按摩,沈嘉文叫住他,问有没有能直接睡觉的地方,对方脸上竟然略过一抹不好意思,弄得沈嘉文简直想吐口血出来。房间和宾馆套房差不多,沈嘉文给小何打了个电话,然后从钱夹里抽了几张红钞。那少爷犹犹豫豫地接过去,说费用是最后一起算的,客人私下给的钱只能算小费。沈嘉文有点不耐烦,我不用你陪,到点了你就出去,说我做过了。言罢眼睛眯了眯,目光有点危险,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懂吧。
对方愣了一下,欢喜地点头,连声说懂。正要出去,又被沈嘉文叫住了,说你把浴巾拿了我看看。小伙子摸不着头脑,好在职业道德还在,顺从地把浴巾解了,前前后后转了一圈。沈嘉文皱了眉头沉思了一会儿,让人出去了。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想不明白那天跟年晓米是怎么回事。喝多了是肯定说不过去,要说其他,他看光身子的男人,跟自己在镜子里看自己也没什么分别。想来想去大概是年晓米比别人白些,皮肤好些,屁股圆些……可是又似乎不止是这样,有时他看他单薄忙碌的背影,会很想抱上去……这算什么呢,他迷茫又不安的想着,喜欢么。除了那一次的失控,他看男人依然没什么感觉。但是至少,要见一面,把话说开吧,这样就断了,总觉得对不起人,心里怪难受的……这样想着想着,疲惫涌上来,慢慢睡着了。
年晓米路过东海龙宫的时候看见了一台款式熟悉的车,他扫了一眼,低头继续赶路。明知道只是同款的车而已,还是忍不住想快些离开,生怕撞到那人,平白生出无数尴尬和苦涩。
他按照手机里的地址在汉水路上来来回回走了四五次,才找到那家酒吧的入口,低调整齐的玻璃门,夹在一家珠宝店和一家眼镜店之间,没有店牌,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眼镜店的角门。进去就是一部下行的电梯,年晓米走上去,后面有人陆续跟上来,他回头看了一眼,有几个和自己一样落进人堆就找不见,也有几个打扮相当夸张,衣装像是要给时尚杂志拍封面的。他们在他后面高声谈笑,年晓米攥紧手机,努力想听清什么,却很快被扑面而来的喧嚣淹没了。
地下的舞池灯光明灭,他贴着墙根慢慢走进去,被镭射灯光晃得有点头晕。吧台边的酒保一面熟练地晃动酒瓶,一面招呼年晓米:“先生喝点什么?”
年晓米僵直了一下,犹犹豫豫地开口:“啤酒吧。”酒保把酒递给客人,面上微笑不变:“哪种啤酒?”
年晓米无措地抬头:“青岛啤酒?”
旁边一个声音插口:“给这位先生来一杯长岛冰茶,算我的帐。”
年晓米回头,看见一个小眼睛的陌生男人站在自己后面。他回头赶紧制止酒保:“不用,我自己付。”
酒保声音平板:“那您喝什么?”
年晓米看出对方眼里的不耐:“那就长岛冰茶吧。”他盯着吧台的桌面,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种酒,又想不起来。他身后的男人靠过来:“弟弟,第一次过来?”
年晓米本能地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吭声得好,于是往旁边挪了一点,默默等酒。那男人见无趣,转身走了。
酒保把酒递过来:“先生,一共四十二元。”
年晓米看着那不够几口喝的小杯子,觉得十分肉疼。
他端着杯子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小口啜饮,酸甜,有点像红茶,但是喝下去又觉得舌头有些辣。他想如果不那么辣的话也许自己会很喜欢。旁边一个嗲声嗲气的男人正扒着一个光头说悄悄话。音乐忽然停下来,台上窜上来个穿紧身裤的小个子男人,扯着嗓子嚎了一句什么,整个大厅静了下来。吧里骤然陷入一片黑暗,只在角落上亮起一束冰蓝的光,年晓米眯着眼睛仔细看,那是……一根钢管?
一个全身黑色紧身衣的影子从钢管上方的黑暗里倒立着滑下来,平和但节奏感强烈的音乐响起,年晓米惊叹地看着对方像飞一样在钢管上盘旋。他以前听人说过,这种舞蹈其实难度很大,对柔韧性和肌肉控制能力要求特别高。然而身边的观众似乎见怪不怪。直到那人的衣服一件件落地,场下的欢呼声才渐渐高昂起来。年晓米看着那舞者张着腿在钢管上上下翻飞,舞台后的大屏幕上亮起了放大的图像,劲瘦的腹肌轮廓和胯间的形状清晰可见……
一舞结束,那舞者脱得全身只剩一条黑色平角内裤,赤着脚从舞台走向人群里,年晓米看着很多人往他内裤里塞钞票,借机在对方身上乱摸,那人看不清表情,慢慢往角落走过来。不知谁喊了一声脱光,四下立刻有人应和,脱光!脱光!那人抛了个飞吻,并不理会众人的起哄。走过年晓米跟前时,有意无意地扫了他一眼,描着眼线的大眼睛里有种冷冷的妩媚,年晓米低头,不安地抿了一口酒。旁边那个嗲嗲的男人往舞者的内裤里塞了一张钞票,手摸向对方□□。舞者挥开他的手,把钞票丢回去,声音里有种少年的清冷:“演出已经结束了,谢谢您观看。”
那人被驳了面子,不屑地哼出声:“神气个屁,还不是出来卖的。”
劲瘦的身影回过头来,吐字极其清晰:“你妈X。”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吧台去了。
年晓米在旁边被震得有点发愣,然而很快被新一轮的欢呼震醒了。这次是货真价实的脱衣舞,两个结实精壮的男人在台上炫肌肉,本来这没什么好看的,可是,年晓米拿手指揉揉眼睛,这是……钙片现场么!为什么抱到一起了啊!年晓米头开始发晕,身上跟着那起伏的肌肉一起慢慢热起来,旁边那一对已经迫不及待地啃到一起,发出了他只在电脑里听过的声音。年晓米慌忙放下杯子,踉踉跄跄地往洗手间跑。
隔间里有刻意压抑的喘息和□□,年晓米把水流开到最大,拼命洗脸。冷水唤回了理智,害怕的感觉涌上来,他觉得头特别沉重,脚下有些发轻。明明只喝了一小杯果汁一样的酒而已啊,为什么好像醉了……他关了水龙头戴眼镜,感觉自己的屁股被人狠狠掐了一把。方才要请他喝酒的那个男人贴在他后头,笑嘻嘻地:“弟弟要不要一起玩?”
年晓米甩开对方的手蹒跚地跑出去。快到门口时撞到了人,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走路看着点成么你。”对方声音有点不耐烦,往旁边一闪。
年晓米脚底下不稳,跌在了地上,令他恐惧的声音喷在耳边:“弟弟你跑什么呢……喝多了吧,哥哥带你找个找个地方歇歇好不好。”
年晓米甩开对方:“我不认识你……”
男人板起脸:“说什么呐,穿上裤子就不认人啦!刚才明明在洗手间里叫那么大声……”
“你要点脸成么,人家都说不认识你了。”旁边的声音搭腔。
年晓米愕然地看着对方一秒变脸,满目垂涎:“哟,这不小黑么,怎么,找人啊?”
“找鬼。”
一股大力把年晓米从地上拖起来,一个好听又熟悉的声音传来:“你怎么在这儿,师叔要把我手机打爆了……”年晓米张大嘴巴看着明臻微笑的脸。
明臻却没看他,冲着那个男人微微笑道:“真是不好意思,家里人急着找,先生是我弟弟的朋友?”
男人愤恨地瞪了明臻一眼,转身走了。
“你朋友?”方才被年晓米撞到的人扬扬下巴,大眼睛的眼角微微上挑,赫然就是方才跳舞的那个人。
年晓米左看看右看看,只觉得头更晕了。
明臻笑笑:“嗯,算是我师弟。你是不是还要去星河,一起走吧。”转向年晓米:“我去那边送点东西,送完捎你回家,好么?”
年晓米迷迷糊糊地点点头。
车子出人意料地娇小,奶白一团,圆滚滚地趴在路边,像一只大兔子。看着年晓米张大的嘴巴,明臻不自在地咳嗽一声:“买了个便宜的先用着。”
年晓米赶紧把嘴巴闭上。
被叫做小黑的男生上了车就蜷着躺在了后座上:“我睡一下。”
明臻调整后视镜,声音特别无奈:“不系安全带出了事可不赖我啊。”
“你不会不出事么。”
明臻叹了一口气。帮年晓米把车窗摇下来一点。冷风一吹,人跟着清醒了不少,他揉了揉鼻子,听见明臻开口:“没想到你也是。”
年晓米:“……”
“师叔知道是不是?”
年晓米尴尬地点点头。
“第一次出来玩?”
“嗯。”
“喝了多少酒?”
“就一杯。”
“一杯?什么酒啊?”
“长岛冰茶。”
明臻愕然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胆子可真大啊!”
“不是……”年晓米结结巴巴地把点酒的过程说了,明臻重重叹了口气:“那是有名的失身酒,酒量一般的人两杯下去就醉得连自己亲妈都不认识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