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并不甚远,说话间便到了,容成今日来得早了些,那里只有三人候着。维朱正拿了天狱刀挥来挥去,见了容成,正要上前见礼,一转头却见容成身后抱剑的换了一人,仔细一看,居然并不识得,当下奇道:“容成大人,这是谁?”
容成还未答话,猫少年弯起嘴角笑一笑,偏着脑袋喵了一声。
维朱惊奇道:“你是那只叫苗濯玉的小白猫?”
苗濯玉笑道:“正是。”
维朱挠挠脑袋,向容成道:“容成大人,你这猫变成了人,以后要怎么养?”
容成微笑道:“让他仍旧吃鱼睡觉便是。”
维朱咧嘴一笑,正要说什么时,一眼看到施留慢悠悠地走过来,当下兴奋道:“容成大人,我先同施留打一架!”
容成点头答应,维朱两步跳过去,便将拖着施留下场。两人刀来枪往战得正酣,萍翳匆匆赶过来,见到苗濯玉,也是吃了一惊,却并没发问,仔细看了一看,笑道:“是小白猫么?你弟弟到哪里去了,几日都不见它。”
苗濯玉道:“它说后山有个水潭,里面的鱼很是鲜嫩,去抓鱼吃了。”
萍翳笑道:“后山的青潭么?里面有怪物,当心将它一口吞了。”
苗濯玉吃了一惊,忙道:“是什么怪物?”
萍翳摆摆手,道:“你别担心,它不掉进水里去,那便没事。”
再比试过几场,容成无意间一回头,却见身后捧剑的人不知何时换成了萍翳,他微觉奇怪,问道:“那只猫呢?”
萍翳笑嘻嘻地指指他脚边,容成低头去看,只见那糯米白猫蜷在一旁,似是刚刚睡醒,正自有一下没一下地懒懒舔毛。
夜里容成踏进卧房,便见那糯米白猫如平日一般蹲在床上,见他进来,便跳下床来,姿态灵巧地走到他面前,仰头喵了一声。
容成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一面伸手逗它,道:“你已经修成人形,还要到我房里来睡?”
糯米白猫跃到他膝上,道:“你没叫人给我准备房间。”一面将尾巴收在身侧,安安稳稳地舔爪子。
容成这才看见苗濯玉的衣裳整整齐齐地叠在床边,笑了一笑,捏捏它雪白的小爪子,道:“好,明日叫人给你一间房。”
糯米白猫道:“我不要。”
容成奇道:“为什么?”
糯米白猫在他身上蹭了蹭,道:“你很暖和。”
容成笑了笑,道:“也罢,你就在这里睡吧。”
当夜容成沉在一个十分美好的梦境里,梦见什么却记不得了,只觉得心头一片平和安乐。清晨时候,他舒适之极地睁开眼来,却见温香软玉抱了满怀,那猫少年枕在自己胳膊上睡得正沉。容成怔了一怔,不知怎地又想起常仪的话,心中便是一阵烦乱。这时苗濯玉也醒了,慢慢睁开眼睛,迷离地瞧着容成,眸子里一片烟水迷蒙。
容成板着脸看他,道:“今晚你自己睡。”
苗濯玉揉揉眼睛,委屈道:“我刚刚能变人形,掌控不好自然是常有的事。”
容成道:“人形太大。”
苗濯玉眨眨眼道:“这床更大。”
容成喝道:“自己睡!”
苗濯玉眨着眼睛看他,忽然变回原身,跳到他枕侧,柔软可爱的猫脸在他颊上蹭来蹭去,一面软软地喵喵叫。容成自问不是心慈手软的性子,被这猫贴在身上撒娇,心头忽然一阵酥软,叹一口气,摸摸它脑袋道:“好了,不赶你了。”
此后糯米白猫还是同容成睡在一起,仍然有时睡着睡着便不自知地变成人形,容成的梦也越做越乱,终于有一次,梦到自己将那猫少年压倒在身下。他惊醒过来,心头掠过青潭旁那个俊拔修长的影子,看着眼前这少年芍药花瓣一般的嘴唇,隔了半晌,凑上去轻轻亲了一下,也不知自己算不算是认命。
三,夭夭灼红(一)
那只糯米白猫修成人形,除了偶尔见他抱着那狸花猫晒太阳,多数时候仍是日日吃鱼睡觉,同从前没什么两样。萍翳几次来找苗濯玉,都只见那糯米白猫懒洋洋地晒太阳,不由得摇头叹气道:“这哪里是养猫,容成大人分明是在养猪。”
一日容成有事外出,从那株烟霞芍药旁匆匆路过,忽然听到“喵嗷——!”一声惨叫,便说是撕心裂肺,也还要再凄烈些。白乌鸦原本蹲在屋檐上打盹,险些吓得跌下地来。
容成也是一惊,转过身来,这才瞧见那糯米白猫蜷在花下,道:“怎么了?”
糯米白猫原本是趴着的,此时颤颤地站了起来,将一只前爪缩在身前,一双含泪的圆眼睛看着容成,道:“你踩到我了。”
容成闻言将它的爪子轻轻拉到眼前,翻转过来,只见小巧圆润的粉红肉垫嵌在雪白的绒毛里,试探着按一按,只觉嫩得教人心软。当下道:“还好,没伤到筋骨。”
糯米白猫不肯罢休,泪汪汪地道:“不能白踩。”
容成笑道:“你要怎么样?”
糯米白猫缩回爪子,小心地舔了舔,道:“你去哪里,回来带鱼给我吃。”
容成拍拍它头顶,道:“好。”
几日之后容成回来,果然带了几条鱼给糯米白猫。那猫歪着头看了看,似乎是嫌不够肥大,试着咬了一口,却比池子里的鱼可口得多,嗓子里轻轻咕噜出声,随即埋下头去专心吃鱼。不久那只不知在哪里游荡的狸花猫也被鲜味吸引过来,蹿到哥哥身边分吃。它吃得可比那糯米白猫快得多,一条鱼吞进嘴里,随即便吐出一整条鱼刺,比剔过的还要整齐利落。
夜里两只猫一起赖在容成床上不走。狸花猫舔着嘴唇回味,直到深夜仍然不住欢快地咕噜,它伏在枕侧,毛茸茸的尾巴不断在容成脸上扫来扫去。容成不堪其扰,翻身下床,打开窗子将它丢了出去。
此后不久,一日午后,容成在庭院里散步,一步踏下去,尚未踩实,忽觉脚下有什么软软的东西。他心念一动,当即停住,随即便听得“喵嗷——!”一声惨叫,果然又是那糯米白猫。容成又好气又好笑,道:“这次没踩到,你怎么又叫了?”
糯米白猫偏了偏脑袋,道:“我想你一定是要踩到我了,叫出来总是没错的。”
容成道:“你是不是又想骗鱼吃?”
狸花猫闻言从花丛里跳出来,仰起头看他,欢快道:“有鱼吃有鱼吃?”
容成弯起手指,在狸花猫脑门上轻轻一弹,道:“长大了自己到茅山去捉。”
那鱼是容成从茅山灼红池捉来的,茅山一处断崖上有一株桃树,从前茅君赴西王母之宴时,带回一枚蟠桃,吃过后随手将桃核种在此处,想不到这桃核居然发芽成活。桃花开了又落,一年复一年,时日久了,桃花精气凝成一汪虚空之池,也不知怎么渐渐有了鱼。
萍翳听狸花猫念叨久了,他原本便知道这灼红池的所在,冬天时候便去捉了几条鱼喂给那两只猫。两只猫吃完了,一齐团在萍翳身上晒太阳。萍翳左拥右抱,一时心满意足,两手在它们身上揉来揉去。
狸花猫懒洋洋地道:“乌鸦,容成大人不知去哪里了?似乎年年冬天都有些时候不见他。”
萍翳道:“这个么,说起来是容成大人的一段旧情史。”
糯米白猫睁开眼道:“容成是我的。”
萍翳笑道:“为什么?”
糯米白猫拿尾巴卷着弟弟的尾巴,边玩边道:“他身上很暖和,他养了我,他是我的。”
狸花猫附和道:“容成大人是哥哥的。”
萍翳一时停了手,喃喃道:“猫在想什么,我真是半点也不明白。”
糯米白猫追问道:“萍翳,是什么旧情史?”
萍翳道:“嗯,容成大人喜欢的是一条龙,东海的龙太子。”
糯米白猫想了想,道:“龙?那是什么?”它想不出来,也就不再多费脑子,惬意地闭上眼,翻了个身,又道,“左右不会有比猫更好的了。”
萍翳默然无语,伸手抚‘摸它露出来的白肚皮,心道若论皮毛柔滑,当真是没有比猫更好的了。
没过几日,容成路过书房时,忽听里面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素常不在书房里待,平时也少人洒扫,一时奇怪,推门进去,却见那糯米白猫蹲在地上翻看书页,不由奇道:“你在做什么?”
糯米白猫肃然道:“看书。”
容成愈加奇怪,道:“你识字?”
糯米白猫扬了扬下巴,道:“那是自然,从前你偶尔来翻翻这些东西,我在一旁看多了,也就认识了。”
容成道:“那你在看什么书?”
糯米白猫跳到他身前,道:“这本不对,你帮我挑一本对的出来。”
容成道:“你要什么书?”
糯米白猫道:“嗯,你有没有……有没有……讲海中物事的书!”
容成回身寻找,道:“你要那个做什么?”
糯米白猫扭头看着一旁,道:“我要瞧瞧哪一种鱼好吃。”
容成不以为意,笑了一笑,给它找了一册《四海图志》便走了。糯米白猫挥舞着爪子翻页,一面嘀咕道:“龙到底是什么……”
三,夭夭灼红(二)
容成出了房门,刚刚走了几步,忽见萍翳双手横抱着一人大步走进来。那人似是全身赤‘裸,胡乱裹着萍翳的衣裳,大片肌肤仍然露在外面,一脸茫茫然的模样,生得倒很是俊俏,漆黑的头发湿嗒嗒地滴水。
容成看了一眼便知端底,向萍翳道:“是小猫?”
萍翳点头,一面笑眯眯地捏了捏他的脸,道:“容成大人你瞧,这小东西模样不错。”
苗螭玉乍变人形,还没脱了猫性,一口狠狠咬住萍翳的手。萍翳叫道:“疼!疼!快松口,给你鱼吃!”
苗螭玉果然松了一口白牙,道:“鱼呢?”
萍翳道:“现下没……”
他话没说完,苗螭玉眉毛一竖,又去咬他,萍翳一慌,抬手将他丢给容成。容成伸手在他腰间一托,将苗螭玉放在地上,道:“别闹。”看了苗螭玉几眼,伸手去摸他的头发,道,“怎么全湿了?”
萍翳道:“我今日回来,飞到后山,见他在青潭里扑腾,便将他捞出来了。”
苗螭玉插口道:“才不是你这死鸟,是有什么绿绿的东西将我推到岸上来。”
容成脸色原本好好的,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忽地一暗,挥挥手道:“萍翳,你去找几件衣服给他穿。”说罢转身走了。
萍翳伸手在苗螭玉头顶一敲,道:“你提什么绿绿的东西!”
午后时候,容成午睡醒来,睁开眼睛,忽然看见苗濯玉正倚在自己身旁床头上。容成不常见这猫儿变成人形的模样,此时看来,他比初见时候似是大了几岁,眉眼温润,相貌秀美,远山一样的眉毛微微皱着,正捧着那册《四海图志》翻看。
容成坐起身来,道:“找到好吃的鱼了么?”
苗濯玉皱着眉摇头。
容成笑道:“东海里的小黄花鱼滋味不错。”
苗濯玉指着一张图道:“这是什么?”
容成低头看了一眼,笑道:“你想吃这个?那可不易。”
苗濯玉道:“这是什么?”
容成道:“是龙。”
苗濯玉托着腮看他,道:“为什么吃起来不易?”
容成伸手拍他头顶,笑道:“小猫儿个头不大,胃口却不小。龙是神族,居住在四海潜渊之中,呵气成云,降雷布雨,神通无穷。龙族之王在天廷中也是座上客,你却想下口么?”
苗濯玉出了一会儿神,道:“龙好看么?”
容成微微一怔,顿了一顿才道:“好看。额生双角,颌下滚珠,在云雾波涛中时隐时现,又威风又好看。”他说完了,往旁边看去,却见苗濯玉又变回猫形,书册盖住了猫头,一条雪白的猫尾卷在身侧拍打床铺。
那日之后,除了睡觉时候,苗濯玉绝少变回原身,时常待在书房里,眉毛总是轻轻皱着,手里拿着一卷书,也不知在想什么。
一天夜里,那只糯米白猫并没像往常一般团在床铺中间,容成躺了一会儿睡不着,便到庭院里练剑。他这辛元剑是从重阳那日正午时候的天雷中锻造而成,锋锐无匹,雪亮耀目,夜里能夺月华。此时施展起来,剑光霍霍,矫若游龙,耀得小院中犹如白昼。收剑时候,忽见苗濯玉不知何时回来,正倚在墙边看他练剑。
容成还剑入鞘,笑道:“阿玉,你回来了,来陪我喝几杯酒。”
苗濯玉答应一声,去取了一瓶酒,随手拿了两只杯子。那酒盏看似平平无奇,一着酒水,忽然从杯底生出一朵石榴花,殷红如火的花瓣层层铺展开来,在杯中摇曳生姿。
容成先饮了一杯,道:“你这些日子不开心?”
苗濯玉点点头,道:“我今日在书房里看到一句诗,叫做‘生岁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做人本就很不快活。”一面也将面前的酒杯饮干了。
容成又给他倒了一杯酒,失笑道:“你在读什么书?这般心事重重,不读也罢。”
苗濯玉捏着酒杯道:“也没什么,只是瞧瞧这世间有多大、都有些什么。”
容成笑道:“那你读出什么来了?”
苗濯玉自斟自饮了一杯,连那朵石榴花一并吞下肚,一手撑住了额头,微微有些醉意,道:“天下大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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