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妻挺直腰板,像一张蓄势待发的猫,阴沉着脸:“罗成,小桥去不去比赛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赶紧把钱给我拿出来,少废话。”
“哎呀哎呀。”罗成锁紧眉头,“我这不是没钱吗?有钱我还不能给你?”
“那钱哪去了?你个月赚两千多块,赡养费只有几百,你还嚷嚷没钱?”前妻咄咄逼人。
“我又得买东西送礼答对领导,还得给小师妹出住院费,还得给她买补品,我哪还有钱哪我……”
不等罗成念叨完,前妻高声叫道:“你给我闭嘴!你为了给那只S狐狸保胎买吃的,就不管我们娘仨的死活啦?啊?!罗成你有没有良心哪?你是不是人哪!一个月就这么几百块你还不想给,我养两个儿子我养得起吗?他俩还姓罗哪,还管你叫声爸哪!”
“他不是我爸!”少年尖锐的声音刺得每个人耳膜发胀,罗桥冲罗成推着拳头,“你出去,你出去!你滚出去找你的小师妹,找那个不要脸的女人!”
罗成气得七窍生烟,抬手狠狠抽了罗桥一个耳光。
罗桥从小到大乖巧懂事,学习又好,母亲哥哥老师都宠着他,什么时候挨过打?整个人都被打愣了,捂着脸呆呆地看着他爸爸。
罗成打完便即后悔,瞧着少年震惊万分泫然欲泣的模样,不禁心疼,可父亲的尊严难以放下,嘴里怒道:“不许你骂你冯阿姨。”
前妻惊慌失措地扑过来:“小桥啊小桥啊,我的儿子,疼不疼疼不疼?”
罗桥突然发疯了一般甩开母亲的搂抱,小狮子一样冲到罗成面前又踢又打:“你滚哪!你不是我爸爸!我没有爸爸!你不要我妈你不要我哥你也不要我!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罗成用力一推,把罗桥直推倒在地上,扯扯被儿子拽得乱七八糟的衣服,气急败坏地道:“行了行了,跟你们说不明白。”
他转身刚要往外走,门开了,迎面站着一个人,正是大儿子罗赫。
罗桥嘶声叫道:“哥——”眼泪簌簌而落。
罗赫一眼看见弟弟脸上醒目的红印子,对罗成冷硬地道:“你打他?!”
他眼里酝酿着暴风雨一般狂躁的情绪,让罗成不由心头一噤,道:“你…你怎么跟我说话呢?!”
罗赫根本不理会父亲的问话,只道:“你敢打他?!”
罗成怒道:“我是他爸,我为什么不敢?!”
罗赫眯了眯眼睛,双手紧握成拳,捏得关节格格作响,猛地往前跨一步,气势惊人。
罗成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他这才发现大儿子已经长大了,甚至比他这个父亲还要高。手臂肌肉纠结,肩膀宽厚而开阔,再不是当年那个跟在他PI股后面甜甜糯糯叫爸爸被他高高举起抛在天空格格笑的小男孩了。
罗成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他茫然地回头,前妻搂着小桥,神情害怕而慌乱;他再看向罗赫,大儿子目光阴狠而凶猛,像不共戴天的仇敌。
罗成心灰意冷,颓然地跨下肩头,他低声道:“我走了,你们……”他没在说下去,绕过罗赫,走出大门。
“站住!”罗赫喝道。
罗成停住脚步,忽觉身后背脊一痛,他带来的水果稀里哗啦掉落在脚下,耳边响起大儿子冷冰冰的声音:“不拿赡养费,以后你也不用来了。”
罗赫“砰”地关上门,回身揽过弟弟,仔细看了一会他的脸,道:“没事,用冰块敷一敷就好了。”他把弟弟扶到沙发上坐下,母亲在一旁默默地流眼泪。
罗桥既委屈又惊恐,轻轻啜泣,叫道:“哥——哥,他不让我参加比赛,他连赡养费都不愿意给了,他说他要给冯阿姨和没出生的那个买补品,他说……”
罗赫小心翼翼地用毛巾裹上冰块给弟弟敷脸,道:“放心吧,有哥在,一定让你参加比赛。”
罗桥眼里含着泪花,却闪烁着欢喜的光芒,他问:“真的吗?”
罗赫柔和地微笑:“当然。”
罗赫当然不肯这么算了,弟弟挨的那一巴掌像打在他脸上,疼了一宿没睡着。于是,第三天,所有厂矿职工,都听说了罗成的小师妹被人骂得狗血喷头的事情。
陈纪衡是在父母那里听说的,那时他已经洗漱完毕,钻进被子里。最近他和孙建军玩得有点频繁,很容易疲累。刚迷迷糊糊要睡着,忽然听到陈母说出罗赫这个名字。
陈纪衡机灵一下,睁开了眼睛。
罗赫不太经常出现在父母的口中,恰恰相反的是他的弟弟罗桥。陈父陈母喜欢精英,他们把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优秀的人身上,讨论他们为什么会如此优秀。他们对普通的人不屑一顾,对世俗的烦躁和纷扰不屑一顾。
因此,他们来谈论罗赫是很不寻常的。
陈母道:“昨天有个女人到住院部去闹,大骂冯蓉……不要脸勾引别人老公,第三者插足。”
“听说了。”陈父语气淡淡的,不太感兴趣。
“今天弄明白了,是罗赫……”
“……大儿子……”陈父半晌后叹口气,“罗成有这么个儿子,也挺闹心。”
“那他怨谁?有钱就把前妻甩了,活该。”陈母毕竟是女人,向着女人说话。
“…二儿子还好………”
“跟纪衡小时候挺像,成绩不错…稳定……”
“陈馨……”
“还可以吧,女孩子……”
他俩的话题,无论先说什么,都会转到儿子和女儿的学习成绩上。陈纪衡不愿意再听下去,自动忽略,睡着前想的是:罗赫这次可闹得挺大,把他爸的脸都给丢尽了,算是得偿所愿。要是我呀,就往医院打匿名电话找他后妈,说他爸出事故生命垂危,一天打一个,保准吓得她流产还不至于没命。
陈纪衡边想边好笑,其实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世事往往就是如此,明明毫不牵扯的两件事,纠纠缠缠竟会归为一谈。
一个月之后,已是深秋,落叶满地,小孩子们在树丛间扒拉来扒拉去找结实的叶梗,互相交叉拔着玩。高中生没有这份闲情逸致,除了能在晚自习前稍稍休息一会,喘口气。
陈纪衡去音像店买了一盘张信哲的新专辑,回来时见孙建军在花坛边正张望。
“等谁呢?”他问。
“你呀。”孙建军特自然地伸胳膊搂住陈纪衡的脖子。说来也奇怪,俩人一旦曾经一起滚到过床上,在外面无论怎么遮掩也总会习惯性地摸一把搂一下,幸好男同学之间这样做很平常,倒没引起别人的注意。
“买盘去了?”孙建军拿过磁带瞅两眼,“他唱歌最磨叽,有什么好听。”
“那你想听谁的?”
“成龙喽,爷们儿。”
“拉倒吧,吐字都不清,还叫唱歌?”
孙建军嘻嘻笑:“哎哎哎,说正事。罗老大请咱们吃饭,档次可挺高,去新开的KTV,你去不?”
“什么时候?”
“初步定后天——等我一会,去买个烤地瓜。”孙建军三步并作两步跑向街边那个老太太。陈纪衡寻思一会,后天是语文老师的晚自习。语文这门学科很古怪,考出太高分不容易,可想不及格也不太容易,谁还不认识几个中国字?功夫都在平时,那是从小学一年级打下的基础,想靠着一个公式或者突然开窍就学好,没门。
陈纪衡觉得这两堂晚自习课可以逃,等孙建军回来时,一点头:“行,我没问题。”
“就知道你能答应,嘿嘿。”孙建军买了两个,递给陈纪衡一个,扒开自己的,趁热吃一口,“嗯,真甜。”
陈纪衡深受家教影响,从不在路上吃东西,陈母说了,这样显得缺少教养。孙建军不理会,还一个劲地劝:“吃啊吃啊,可甜了。”
陈纪衡道:“我一会再吃。”
孙建军瞅瞅他手里的磁带,明白过来了似的道:“哦,你怕把你新买的宝贝弄脏啦?那吃我的,尝尝。”边说边把咬过一口的烤地瓜往陈纪衡嘴里递。
陈纪衡又好气又好笑,缠不过他,刚要咬一口,一眼瞥见楼梯上的田草,冷着脸看向这边。
陈纪衡就着孙建军的手咬了一大口烤地瓜,微笑着道:“是挺甜。”
田草瞧瞧陈纪衡,再瞧瞧孙建军,皮笑肉不笑地道:“吃得挺香啊,我那份呢?”
孙建军愣了一下,眨巴眨巴眼:“呦,我给忘了。”快步走上前,把手里的烤地瓜递到田草的眼皮子底下,“我的给你吃。”
那是被陈纪衡刚刚咬过的,田草一咬牙,愤愤地道:“用不着,你们吃吧。”转身腾腾腾上楼了。
19
19、隐忧 。。。
孙建军疑惑地望着田草的背影,道:“他没事吧?”
陈纪衡耸耸肩:“谁知道。”
孙建军叹口气:“我觉得他这个人越来越奇怪,有时候我都搞不明白……”
陈纪衡竖起一根手指:“别和我说这些,你俩的事我不关心。”
孙建军贼忒忒地道:“可不嘛,你就关心咱俩的事。”他把咱俩两个字说得分外重,陈纪衡只一笑,也不接口。
孙建军回到教室,和田草的目光碰了一碰,田草扭过头去,孙建军无所谓地踱到座位里,百无聊赖地趴到桌子上,不一会居然睡着了。田草瞪着大眼睛盯住黑板,像专心致志地在听课,其实老师讲什么他一点也听不进去。
田草隐隐猜出孙建军和陈纪衡关系不一般了,虽然有点捕风捉影的意思。最近孙建军明显对他不那么上心,这个极具潜质的花花大少现在眼里只剩下陈纪衡一个,专注到让人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田草觉得堵得慌,仿佛一大块生铁横在心窝里,被满腹的怨气和酸楚腐蚀得生了锈,锈味一股一股涌上来,让他恶心。
罗赫请客,田草当然也是要来的,他坐在孙建军左手边,陈纪衡坐在右手边,挨着罗赫。仍是在海鲜酒楼,这次却极为丰盛,大盆大碗足足要了十六个菜,两箱啤酒。看得出来罗赫很高兴,满面红光,目光湛亮,破天荒地没让弟弟罗桥先吃,而是一直等到开席。
罗赫拉着弟弟的手,站起来,对大家道:“我得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罗桥在全国航模比赛中获得了一等奖。全国一等奖!”
这个消息大家早就听说了,罗桥还没从北京回来,喜报就贴到了校门口,但他们还是安静地凝神听着,鼓起掌来,为罗桥祝贺。
罗赫很激动,紧紧攥着弟弟的手:“全国一等奖啊!你们学校还没有这么光荣的时候吧?纪衡,你当年获得的是全国第二,是不?不是第一,是不?”
罗桥的脸红了,扭着手腕想挣脱哥哥的束缚:“哥,陈哥得的那是奥林匹克比赛第二,我这个没法比。”
“都一样,不都是全国的吗?”罗赫问陈纪衡,“对不?”
陈纪衡笑,实心实意地道:“对,第一很不容易,小桥真不错。”
“你瞧你瞧,不是我夸你。”罗赫拍拍弟弟的后背,“小桥,你比你哥强,比你哥有出息!”他的眼圈红了,声音哽咽,他停下来,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罗桥抬头,瞧见哥哥眼角的泪光,十分惊讶,低声道:“哥——”
罗赫忍住泪,用力揽过弟弟瘦削的肩头:“小桥,你好好学,哥供你。供你读书,供你念大学,供你读研究生读博士读博士后,供你出国过好日子……哥没别的盼头,哥就是希望你能出人头地。”
罗桥感动得鼻子发酸,他这次出去参加航模比赛的钱,就是罗赫给拿的,父亲已经指望不上了。
陈纪衡起身道:“小桥品学兼优,以后肯定前途无量。来来来,咱们为了小桥取得的好成绩,干一杯!”
孙建军附议:“对对,干一个干一个。罗哥你激动了啊,咱们都高兴,都高兴。”
大家纷纷站起来:“对,喝一个!”
罗赫给罗桥倒满酒,兄弟两人随着大家喝了一整杯。罗桥第一次沾杯,竟颇有些酒量,不过面颊微微发红。罗赫呵呵一笑,让服务员给弟弟换了饮料:“喝一杯就得了,吃完饭回去写作业,要不妈该等急了。”
“嗯。”罗桥乖乖地坐下吃饭,吃完了依旧被哥哥送到门口。等罗赫再回来,包房里早翻了天,大家胡吃海喝胡说八道,乱成一团。
罗赫笑骂:“一群小兔崽子,也不知道等等我。一会还得去卡拉OK唱歌,都少喝点。”
卡拉OK那时在S城刚刚流行起来,消费档次很高,一般人去不起。陈纪衡纳闷地问道:“今天大罗这是怎么了?”
孙建军边喝酒边道:“他弟弟拿第一了嘛,高兴呗。”
“不对。”陈纪衡皱皱眉头,“不只是因为这个吧?今天的菜也点得多,还要去唱歌,不像他的做派啊,他哪来这么多钱?”
孙建军瞅他一眼:“你呀,没事就是想得多,有饭就吃有歌就唱,管他呢。来来来,这盘大虾做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