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什么啊?」
发觉门是被锁上的,玛茜夫人那称得上尖锐的叫声更是拔高了好几度。
从巴尔莎夫人行宫回来的那一天开始,篁苍昂就都在瑟緁的房里过夜;而瑟緁就像是体贴他似的,从最初就将房门锁上。
之后,无论是谁最后进房,都习惯随手锁门。
此时,两人仍僵持不下。
然而,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弄不好的话事情可能会朝更麻烦的方向发展。
在短暂的思考后,篁苍昂决定在玛茜夫人找人闯进房里前先开门,避免事态会朝一发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
只是,等会儿玛茜夫人要真问起她刚刚听到的对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时,他就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响应了。
除了全心的祈求玛茜夫人没有听到两人的谈话之外,他已想不出其它更好的解决办法。
用力地闭了一下双眼后张开,篁苍昂毅然决然地挣脱瑟緁的束缚,下床朝门口走去。
他几乎已做好被玛茜夫人审判的觉悟了。
「不要去!」
篁苍昂才向房门的方向跨出两步,整个人就被瑟緁从身后抱得死紧。
「别管她。」
「那是不可能的,瑟緁。」
篁苍昂举起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分别紧紧扣在自己手臂与腰部上的手全部扳开。
或许是知道自己再怎么阻挠也没用吧,在篁苍昂头也不回地再度朝门口走去时,瑟捷并没有再拦阻他。
站在不知第几回响起敲门声的实心杉木门前,篁苍昂先是深深地吸了口气,迅速整顿过心情之后抬起手伸向门锁,打开了门。
「真是的,你锁什么门啊?」
玛茜夫人劈头就是一句尖声的抱怨,不过因为她正低着头处理身上时下流行的特长裙摆,所以并没有注意到来应门的人不是她口中频频叫着的人。
她优雅地从那人身旁走进门,忽然觉得有点不大对劲的停下脚步。
「瑟緁,你知不知道苍昂在哪……」
然后,在看到前来替自己打开门的竟然不是预期中的脸孔时,她的双眼难掩惊讶地瞪大。
「苍昂!」
「午安,玛茜夫人,你要准备用餐了吗?」
尽管表面上努力装出一切正常的表情,但篁苍昂很清楚自己紧张得只差心脏没直接冲出喉咙。
「耶……苍昂,你怎么会在这里?」
「瑟緁起床了啊!」
篁苍昂简单地将自己在此的理由合理化。
身为瑟緁的贴身随从,这个时问在他房里为他梳洗更衣,的确是再合理不过的现象,只是……
「不是,我的意思是……」
无论如何,锁门这一点应该是不需要的才对啊;再说她刚刚敲了那么久的门,在房内的两人却迟迟没有回应她。
怎么想都令人难免觉得有些古怪,不过此刻就眼前所见,一切似乎都相当正常啊?
也许是她许久没有来伦敦的这段期间内,瑟緁为了某些新养成的习性而需要上锁吧!
再说……
「算了!这个不重要啦!」
她会在这种时候情绪高昂地四处找人,可是没空为了这点小问题而耽搁了正事。
本以为母亲是因为昨晚的事而来找自己兴师问罪的,但她脸上像是兴奋所造成的红潮,引起距离两人较远的瑟緁的狐疑。
「苍昂、苍昂!」
玛茜夫人没去理睬正以冷冷的目光审视自己的儿子,她露骨地将全部的焦点都放在篁苍昂的身上。
「什么事,玛茜夫人?」
被指名地呼唤着,篁苍昂虽有点胆战心惊,却又不觉得那笑得开朗的表情像是为了昨晚的骚动事件或两人刚才的争执。
「有件事你听了一定会很高兴!」
「高兴?」
话题似乎被转到意想不到的地方。
「对!」
看来玛茜夫人的确没听见两人刚才争执的对话,这让篁苍昂高悬的心登时放下了,同时几乎软了双腿。
只是他实在有点难以高兴起来,因为在他眼前,瑟緁丝毫不顾情势,仍以这几天来最吓人的眼神眨也不眨地等着要他说清楚。
「刚刚啊,我接到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好消息喔!」
玛茜夫人完全没有感受到房里飘散着的诡谲气息,她仍然是一副兴奋过度的模样。
「好消息?」
「绝对、绝对、绝对是会让你兴奋得连今晚都会睡不着的好消息!」
半个钟头前,篁苍昂完全不相信这个世上真有所谓的奇迹或神迹存在。「母、亲……」但现在,他认为世间上的一切,或许多多少少都在冥冥之中有所安排。比如他被被前宋豪公爵夫妇买进这幢府里,还有……「小昂……」看着眼前无论五官或气质都与自己有着部分相像的女人,篁苍昂有好几分钟只是张着嘴,却吐不出半句话来。
头有些昏、视线有些模糊,一旁带他到会客室说着要让他见一名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贵客的玛茜夫人,正以温暖的微笑凝视着这一幕。
听说篁苍昂的母亲是昨晚去参加卡里尔斯公爵家晚宴的来宾之一,当她看见篁苍昂时,还曾一度以为是她已逝的丈夫复活;但她清楚的记得他被海盗们夺去性命的那一幕,加上年龄推算起来……所以在思考了一整夜之后,她决定即使可能会认错人,也要前来看看篁苍昂是不是十九年前在海上跟自己失散的儿子。
至于她之所以能成为被邀请的宾客出席晚宴的原因,在于她现在是维德特子爵夫人的关系。
然而,在聆听着现场唯一能冷静的玛茜夫人转述从他母亲那儿听来的故事时,篁苍昂几乎是无心听进耳里。
尽管当时他只是个七岁多的孩子,却足以牢记那天所有发生的事。
太过深刻的恐惧与对自己无力救助的悔恨,让篁苍昂清晰地记得在被海盗们打昏前,母亲哭喊着向自己冲来的那一幕。
的确……
那凝视着自己的眼眸和脸上的神情,还有叫着自己名字的方式,与那个他记忆中熟悉的甜美嗓音一致。
在篁苍昂多年前就认定此生此世已不可能相会的人,此刻,正以和他一样觉得不可置信的神情回视着他。
「小昂!」或许已经想了一整夜的关系吧,维德特夫人比仍处于震惊、呆滞状态的篁苍昂早一步回过神。「真的是……小昂!你跟你父亲年轻的时候简直是一模一样呢!」
尽管有些年岁了,那晶黑的眸子仍然美得惊人,溢出的泪水几乎让人怀疑是不是珍珠坠落。
「母亲!」
在维德特子爵与宋豪公爵母子的注视下,这对被迫分离长达十九年的母子,终于在众人欣慰与喜悦的心情下相认了。
「果然是你的母亲吧?」玛茜夫人笑得愉快极了,「我第一眼见到时就认定她至少一定是你非常亲近的亲戚呢!」
「谢谢你,玛茜夫人。」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篁苍昂发现自己现在似乎顾不得这句话了。
「傻瓜,这是应该的!你可别真的哭出来哟,不然子爵夫人可是会哭得比你更惨的。」话虽如此,玛茜夫人自己也早已捧着一条丝巾擦来擦去。
蓄着修得整齐短须的维德特子爵也红了眼眶,似乎正忍着别上前去安慰自己已哭得梨花带泪的续弦;毕竟,她正感动的和分散近二十年的儿子相聚,而且这可是喜极而泣、值得欢庆的泪水。
「维德特夫人,你就和苍昂在这里好好聊聊吧!下午茶我会叫人送过来的,你们就尽情弥补这十多年来的空白吧。」
「真的非常感谢您,玛茜夫人……」
就在玛茜夫人的体贴下,除了有满腹的心情与言语恨不得能立刻倾诉出来的母子两人,其余闲杂人等都被她赶出了有着舒适日照的会客室。
「走啦!瑟緁,让苍昂跟他母亲独处吧!他们已经分开十九年了,一定有很多话想说吧?」
再次推了推走到门口就停住的儿子一下,最后玛茜夫人还是强硬地将他拉走,才把门给关上。
瑟缝不晓得自己为何在见到篁苍昂找回原本已毫无音讯的母亲时,一半的心情是为他高兴得想流泪,另-半的原因却是莫名的骚动不安。
这个连他自己都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很快地就揭晓了答案。
「咦?」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瑟緁瞪大双眼,以无法置信的表情看着在自己面前上演的一幕。
「可是,玛茜夫人……」
「有什么好可是的!」
「但工作:…」
「才一天而已有什么关系?」微微地蹙了下眉头,玛西夫人忍不住对篁苍昂过重的责任感摇摇头;就是这样,她才没请维德特夫人留宿,因为用不着多想她就晓得在篁苍昂一定会把工作摆在与母亲相处之前。「再说,你忍心让好不容易找到你的母亲,今晚回去因过度思念你而睡不着吗?」
「那,明天的行程……」
「你管他明天有什么工作!」
从还是孩子开始,篁苍昂对工作的强烈责任感与对任何事都负责到底的态度就令她又怜又惜,只是在这种时候她还真希望他能稍微自私一点。
「明白吗?明天你可别想给我半途就跑回来,晚上在安卓尔侯爵家的晚会见面之前,我是不会开门让你进来的,懂吗?」玛茜夫人慎重的说道。
「可是明天要去拜访托耳斯船厂的……」
「苍昂!」
「是?」
「瑟緁也不是孩子了,不需要什么事都帮他打理得很好。」玛茜夫人忍不住叹了口气,「而且只有一天而已,不是吗?就让他学习一下独立也不错。」
「瑟緁……」
「你……只是去一天而已吧?」瑟緁颤声的问。
「嗯,只是一天。」
「是吗?」
瑟緁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令篁苍昂读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然而多年来相处的直觉告诉他瑟緁并不如表面上看到的那样无动于衷,因为那双银蓝色的冰眸,并非真的流露出毫不在意。
「那就无所谓。」
第七章
然而接下来的发展,对瑟緁来说是噩梦的延续。
他万万没料到,事情竟会演变到这个地步。
隔天,篁苍昂信守承诺回到他的身边,他心中莫名的骚乱虽稍稍地平抚了,但却有一丝不安一直在他心中盘旋不去。
然后,就像印证他的预感似的,过了两天,篁苍昂的母亲再次偕同维德特子爵登门拜访。
如果只是母亲要来探视分离许久的儿子的话,照理说是毋须这样浩浩荡荡的阵容的。
就如同掷入池中的石子掀起阵阵的涟漪一般,这份控制不住、逐渐扩大的不安似乎即将引来他最恐惧的事。
就在他眼前,维德特子爵道出瑟緁最害怕听到的一句话*
「请务必将苍昂的卖身契卖给我们。」
而这回,瑟緁无法像上次一样,将说着这句话的人赶出家门。
「有什么好买卖的啊!」喝着清茶的玛茜夫人轻蹙眉心,「苍昂对我们来说就像家人,那张档只是为了应付法律上的需要,才不得不保留下来的。现在既然有这个机会,正好可以把那张纸找出来,请个律师来处理所有程序。」
「玛茜夫人……」想到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是这样的幸运,维德特夫人感谢也感动的掉下泪来,「谢谢您!」
「我只是将心比心而已。」玛茜夫人微微一笑,递上一条丝巾,「更何况真要说,苍昂为我们做的比我们为他做的多太多了呢!」
在玛茜夫人的心中,篁苍昂是她的另一个儿子,有哪个父母会以金钱来衡量自己的孩子?要不是今天恰好提起这事,她早忘了自家的柜子里还躺着那样东西。
回过头,她看着坐在自己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儿子,似乎没注意到他异常沉默所代表的意义。
「瑟緁,档不是放在这里的保险柜中吗?」
「文件?」对于母亲忽然转过头来的询问,瑟緁只是怔忡地重复着。
「真是的!就是很久以前你父亲叫你要收好的,那张有关苍昂卖身契的文件啊!你都没在听我们说话吗?」玛茜夫人叹息的摇了摇头。
对瑟緁来说,玛茜夫人的举动不过是证明他刚才在迷蒙中听见的并非只是恐怖的幻觉。
「我……」
「你到底是怎么了?」终于察觉到儿子压根儿没进入状况,玛茜夫人忍不住微微的发飙。
看着自己的母亲,瑟緁几乎压抑不住想狂喊的冲动。
他绝不准!
绝对不切断和苍昂的那一点联系!
那是仅剩的、让他有把握篁苍昂会留在自己身边的根据。
他视若无睹地盯着母亲略带责备的神情,顿了两秒后,旋即又将视线转向坐在自己斜前方的篁苍昂。
他几乎就要开口恳求那双担忧的凝视着自己的黑眸的主人不要离去,但……
他不能那样自私。
篁苍昂好不容易才跟他的母亲相聚,在这种时刻,他实在不忍搬出那种会伤人的话题。
他应该为篁苍昂感到高兴并祝福他的,不是吗?
再说,篁苍昂也不会因此就离开他的。
那张纸只不过是自己为求心安的一个卑劣手段而已,对篁苍昂来说,他会留在这里纯粹是出于自愿。
篁苍昂已经给了他太多太多的东西,无论是他的人生还是感情,全都奉献在他的身上。
让篁苍昂得到完全的自由不过是成人之美而已,比起他不管什么事都一心只为自己着想的牺牲,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