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两人距离两情相悦的路程仍然相当遥远,却已不再是遥不可及。
但从前天开始,毫无预警来访的母亲就像是要唤起篁苍昂的责任感似的,三句话不离婚姻的话题。
再这样下去,难保终于败在他苦苦相逼下、接纳他感情的篁苍昂不会又燃起宋豪至上的使命感,然后想也不想地将自己对他的感情丢在一边,再次将心思转回他原先最关心的目标。
从十四岁开始,瑟緁的眼中除这位一出生就在他身旁照顾他的男人之外,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然而长久以来,唯一占据他心头的这个男人却不时为了他的婚姻而对他耳提面命着,他那一句又一句苦口婆心的劝说,彷如是最无情的鞭子般打在他身上,令他痛不欲生。
这段他曾以为一辈子都必须埋藏心底深处的爱恋,在两个多月前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得到了某种程度的实现。
但两人间的关系,仍然如同悬在半空中的细线一样,只要一阵微风吹来,随时都可能说断就断。
瑟緁很清楚的明白,维系着这段关系的凭借是那么地脆弱到不堪一击,假如不是他强硬地将自己的心情推给篁苍昂,两人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午后,在被耀眼阳光洒亮的卧房里,瑟緁焦躁地来回踱步着,心里充满的是与这片明亮截然不同的恐惧。
第二章
前脚才刚踏进门,篁苍昂就发现自己被瑟緁一副如久旱逢甘霖的饥渴模样紧紧抱住。
「瑟緁?」
一手抓住门坎及时稳住两人,他才没被这股突然扑上来的力道给撞倒在地。
在吓了一跳的同时,篁苍昂忍不住觉得好笑,因为猛冲上来将他抱个正着的瑟緁的神情,在一瞬间看起来居然有点像被主人丢弃的小狗。
篁苍昂带点困惑的一手回抱瑟緁,另一手则习惯性的轻轻抚摸他埋在自己颈窝的金色头颅。
「怎么了?」
只是,用力往篁苍昂怀里钻的身躯就是不吭声,搂抱住他的力量也大得出奇。
刚刚在下午茶时,瑟緁的心情虽明显很差,不过他知道那是因为玛茜夫人动不动就提起婚姻的关系;这样的情况从玛茜夫人刚抵达的那一刻开始就是如此,所以也没什么好疑惑、讶异的。
只不过,瑟緁此刻明显的表现出无助的模样,倒是令他有些担心。
「瑟緁?!」
篁苍昂又轻柔地顺了下瑟緁那头柔软细致的发丝后,试着想拉他起来,却发现他像是黏在自己肩上一样,动也不动。
这下,篁苍昂不禁有点忧心起来。
「是身体不舒服吗?」
瑟緁仍是没有回应,强力的抱着他。
「瑟緁?你还好吧?」
篁苍昂又轻轻地推了下彷佛在自己胸前生了根的身躯,但瑟緁还是一样毫无反应。
就在篁苍昂困惑着刚才是否发生了什么事之际,黏在他身上的双手却突如其来地抓紧。
「呜!」
肋骨受到大力的挤压,让篁苍昂吃痛地皱起眉头,但比起这微不足道的疼痛,他关心的却是瑟緁反常的态度。
想拉开整个人贴在自己身上的瑟緁,篁苍昂却发现他不但愈抓愈紧,同时亦发出近似咆哮的低吼声。
「绝不!」
篁苍昂似乎听到些什么却又不够清晰,只感觉到那紧扣住自己的指尖益发的用力。
「什么?」
「不结婚!」
「瑟緁?」
「我绝对不结婚!」
「咦?」
太过直接且过度刺激的宣言,让篁苍昂还以为是自己的听力在瞬间出了问题,他心头一震,脑中只觉一片空白;直到对上那双不知何时抬起的银蓝色冰眸时,才恍若隔世的惊醒过来。
「你说……什么?」
「不管母亲说什么,我都不会结婚!」瑟緁以着坚决得吓人的口吻说着,泛着强烈银光的蓝眸迸射出怒芒。
瑟緁那彷佛有所觉悟的表情,看得篁苍昂心头一惊的同时,又倏地窜过一阵难以形容且无以名状的刺痛。
「瑟……緁?」
「开什么玩笑!人才一来张口闭口就要我成亲!。」
就像是要牵制篁苍昂几乎会有的反应似的,瑟緁赶在他开口之前,气势骇人地以烈火般的语气重重压过他可能想说的话。
☆ ☆ ☆
即使知道瑟緁对自己的感情是多么的一往情深,篁苍昂却从未深思过事情可能带来的后果。
在今天……不,直到一分钟之前,这种问题从未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忍不住瞪着以同样强烈的目光凝视自己的瑟緁,篁苍昂张开嘴,却发现自己哑口无言。
也许是因眼前那双蓝中带银的眸子美得太过耀眼,也或许是那双眸子里的感情表现得太过直接,他张开了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篁苍昂一直都认为,就算瑟緁在感情上的需求是他,但依然能认清自己生来该善尽的职责与义务才对;而那其中,自然也包含为休拉尔家留下后代这种理所当然的事。
毕竟,这是无法相提并论的两件事。
然而,眼前骇人的事实证明,他的想法太天真了!
「我不需要妻子。」
瑟緁那双笔直射向篁苍昂的瞳眸认真得令人无法闪躲,而紧紧地攫住篁苍昂的视线更是专注得教人脊髓发寒。
「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几个星期来早该听惯的告白,在这时却格外地令篁苍昂感到心惊胆战。
「先……进房里再说吧!」
篁苍昂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轻轻推了推瑟緁的双肩,示意这类的谈话还是关起门来讨论较合宜。
这种敏感的话题原本就不适合在门口讨论,更别说瑟緁那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似乎大有当众宣布两人关系的打算。
「为什么?」
篁苍昂怔了下,因这太过直率的问题一时反而反应不过来。
「什么……为什么?」
那当然是因为、因为……
本该理所当然的头头是道回答的篁苍昂,却在瑟緁的蓝眸凌厉的注视下不由自主地把话吞回喉头。
那眼神……就像能看透篁苍昂的心思一般,丝毫不放松地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原本应是理直气壮的一方,篁苍昂却发觉自已被这种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甚至忍不住想避开。
「在这里谈也一样啊。」
相较于篁苍昂略显仓皇的神情,瑟緁则是一派无动于衷。
「瑟緁!」
「有什么话我们就在这里说。」
「先进房里」
「我绝不结婚。」
瑟緁顽强且太过单刀页入的宣言,令篁苍昂忍不住吓出一身冷汗,而那摆明绝不让步的态度更教他感到手足无措的恐惧。
如果这话无巧不巧地落入他人耳中,就不是一句开玩笑能简单带过的。
瑟緁拥有身为最有资格替宋豪留下正统后嗣的身分,要是被有心人听见他以如此严肃认真的表情说出这种缺乏常识的话,很难说不会藉此大作文章;毕竟,「宋豪公爵」是一个如此有吸引力的头衔。
就算瑟緁已经正式继承爵位,但含带负面意味的流言蜚语,仍难免会对他造成伤害。
然而,瑟緁就像完全不把这些现实层面看在眼中似的,依旧我行我素地宣示自己的想法。
「我不会结婚的,不管母亲怎么逼我。」
「别说了!瑟緁,」
篁苍昂紧张得只差没冲上前直接捂住他的嘴。
但就算他真的这么做了,依旧阻止不了瑟緁已下的决心。
「或是你怎么劝我,都没用。」
瑟緁银蓝宝石般的清澈瞳孔散发出坚定不移的光芒,冰冷却毅然。
☆ ☆ ☆
这是第一次……
瑟緁第一次当着他的面,一字一句明白地表示自己的想法。
然而,正因篁苍昂比任何人都清楚促使瑟緁说出这番话的动机,所以更是无法视若无睹。
不说些什么不行。
不好好劝导瑟緁一下是不行的。
不管瑟緁对他的感情有多深,那终究是另一回事。
生命中大半日子担任的角色,都是将宋豪的将来放在第一顺位的执事,篁苍昂实在无法不满脑子想着这个家的未来。
至少一直到刚刚为止,他都还认定为宋豪的永续发展打造平稳的根基,是他唯一应尽的职责。
而这当中,自然包含为瑟緁寻觅一位无论家世背景、外貌人品都必须是上乘之选的公爵夫人。
为这件事伤脑筋并执行,向来是篁苍昂的生活重心之一。
尤其当瑟緁进入社交界,篁苍昂更是必须张大眼睛并小心翼翼的寻找。
这份俨然已成为篁苍昂生命中不可抛下的义务与职责,让他即使在瑟緁已开口表明心情后,仍无法将瑟緁对自己的感情,与瑟緁不想结婚的可能性画上等号。
身为宋豪公爵第一顺位的继承人,自然就有为其家族留下第一顺位后嗣的责任,这可说是整个上流社会不成文的规定与观念;也因此,篁苍昂从未料到很会游戏人间、却同时能善尽职责跟义务的瑟緁竟会口出此言。
篁苍昂心想,自己若再不赶紧开口说些什么,似乎就会来不及挽回这个岌岌可危的局面,但在这紧急关头他却反而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才好。
瑟緁向来唯他的话是从,可是篁苍昂很清楚的知道,那绝不包括现在他心中所想的事。
就算是这样,劝谏瑟緁仍是他应尽的义务。
打定主意,篁苍昂心里明白错过这次的机会,他可能就很难再找到时机跟瑟緁好好地讨论这个不容逃避的现实问题。
然而,一正视瑟緁那双真挚又含有强烈情感的银蓝色瞳眸时,篁苍昂忽然间感到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
该如何开口,才是目前最大的问题,因为篁苍昂实在没有自信能说服看起来已下定决心的瑟緁。
折腾了老半天,篁苍昂被瑟緁那双锐利的眼凝视得不知所措,于是支支吾吾地开了口,但问的却是有些离了题的问题。
「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
其实毋须质问,篁苍昂也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明白内情,但就是因为太过了解,那种深知的恐惧反而教他无法对这件事装聋作哑。
似乎是看透这一点,瑟緁的神情显得更加坚定。
「不是突然,这是我早就决定好的。」
「决定什么?」
总觉得话题越来越往危险的区域逼近,篁苍昂非但无力阻止,还惊觉似乎是自己将谈话导入引火点的。
想住口,显然已经来不及。
「我再也不想欺骗自己。」
欲喊停也已太迟了。
篁苍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瑟緁对自己再度掏心掏肺,且这回的告白显然比起之前的更让他为之震撼。
「我也不想再继续伤害自己了。」充满痛楚的言语从瑟緁口中缓缓的逸出。
那真诚明白得近乎透明的情感,揪紧了篁苍昂的心。
伤害……
这个字眼像是一把锋锐无比的刀子一般,狠狠地戳向篁苍昂的胸口。
他绝对没有要伤害瑟緁的意思。
无论是过去或现在,不管是面对什么样的情势及问题。
然而,仔细一想,以往每回当他笑着要瑟緁放亮眼睛,为自己选一个合适的公爵夫人时,虽然并无此意,但他就是在伤害瑟緁。
回想过去,自己的无心究竟在不经意中伤了瑟緁多少次,连他自己都数不清楚了。
因此,在得知自己的作法对瑟緁来说是怎样的一个伤害后,开口提起道件事就变得相当困难。
可是活在这世上,就是有纵使明白说了一定会伤害到对方,部仍是不得不说出口的残酷言语。
「我只是……」
开口仍是说不出个所以然,篁苍昂的心直往下坠。
第三章
「我爱你。」
瑟緁的声量不大不小,语调亦不特别响亮,但却足以轻松盖过篁苍昂说了老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的声音。
「瑟緁!」
这下篁苍昂真的被吓到了,他作梦都想不到瑟緁竟胆大到在开启的房门口畅所欲言到这种程度。
「不管你想说什么,我都只有这个答案。」
瑟緁一样是用如盘石般坚定不移的目光看着篁苍昂,彷佛不管即将面临任何的困境都撼摇不了他似的。
是因为不清楚事情轻重的关系吗?
有一瞬间,篁苍昂不禁怀疑瑟緁是否是因为不了解问题有多严重,才会毫不在乎地为所欲为。
但那道认真得几乎能将岩壁凿出一个洞的目光,却又明显地告诉他,瑟緁就是因为太过明白这么做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才这么做的。
很显然的,瑟绽早已对自己的感情有所觉悟,也很清楚可能会面临的下场。
他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
一想到此,篁苍昂浑身不由得一颤。
如果瑟緁承认自己无法完成为宋豪传宗接代的责任与义务,那么他很可能为了这个原因而被迫让出爵位。
难不成……他早就连未来那样遥远的事都已有所顿悟?
对十几年来一直把让瑟緁完美继承爵位一事看作毕生最重要工作的篁苍昂而言,瑟緁这个可能的最坏打算不啻是个打击。
「别闹了!」脑子一片混乱的篁苍昂根本无法静心思考,只能尽可能地压低声音,「要是被人听到了怎么办?」
只是,他的苦口婆心压根儿无法传达到瑟緁的心里。
「听到又何妨?」
「什……」
「我一点都不在意。」
瑟緁以强劲的力道紧扣住篁苍昂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