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时光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有点恼火,又有点疼惜,毕竟做这个活,长长久久操劳过度,先废的可是徐定国,来日方长,不能一时贪多。于是他拍拍徐定国的脸,“算了,别做了,你明天不是还要上工地?”
徐定国倒也干脆,敷衍地亲了亲他的面颊,倒头就睡——他是真困了。
叶时光又睁着眼睛发了会呆,一声叹息,干脆下床到隔壁书房去呆着。
他仰头看了满满一面墙的藏书,从战史政论到科幻小说,没有一本提得起兴趣,倒是玻璃橱窗里的相册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力。
于是在这个失眠夜,叶时光在灯下看着旧照片,一点一点缅怀自己的童年、少年、青年以及中年时代。后面的照片就不多了,数码时代,全部刻盘存起来了。
小时候的叶时光并不是很出色,倒不是说长相上,他自小到大就是仪表堂堂,问题是,他生活在这样一个地方,这里住的人,有一多半是大学教授,研究所研究员,还有一小半就是爱嚼舌根的大婶大妈,她们没事就在那里掰指头算哪家的孩子最有天分继承爹娘的衣钵。
机关幼儿园里每年都有神童,叶家大哥二姐都榜上有名,相较之下,叶时光就不是很出挑,直到高中文理分班那会儿,他选了文科,这就让全家彻底看不起了。而彼时叶家小弟正被特招,预备到什么什么少年英才班去攻读基础物理。
当年的名言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叶时光是个倔脾气,改革开放的大潮刚刚袭来,他有预感经济学和国际贸易之类的将来一定吃香,如此具有前瞻性的学科,家里这群书呆子当然是看不出来的。顶着巨大的压力考入名牌大学,他果然是与家人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叶时光在身体发育以后,就渐渐地体会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这是娘胎里带来的东西,没办法。那时候街上的录像厅经常放一些叫人脸红心跳的片子,一宿舍的男生有胆子大的,就带头去看,回来叽叽咕咕说个不停。叶时光也去看,不过不是看电视屏幕,而是看前后左右的小青年们手插裤兜坐立难安,两只眼睛放出炯炯有神的光芒。
他当时YY的对象有同宿舍的室友,学生会组织部部长,校篮球队明星球员,讲国际贸易法的年轻助教,校医室的医生,甚至还有一个食堂打饭的年轻小师傅,不过也就是想想而已。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叶时光虽然不以为自己是只兔子,但是他首先很有身为兔子的自觉。
二十年前的风气不像现在这么开放,加上艾滋病刚刚在国际上崭露头角,以讹传讹之下,叶时光更加对自己的秘密小心保守,生怕传出去坏了自己的名声。
说起来,他连具体行为是什么也不清楚,想着大约就是互相摸摸□,或者是这样,或者是那样?叶时光是一个读书求甚解的人,对于这方面就更加如此,经过艰难曲折的求知历程,他终于从图书馆珍藏的明清小说当中看出了一些端倪,然后“哦——”一声恍然大悟。
说来也奇怪,他在最初的惊恐过去以后,一直对自己的性取向很坦然,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必定还有同类。比方人民公园的那个厕所,他就曾经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很有跃跃欲试的劲头,可惜一来怕染上脏病,二来经实地考察,里面大小便四处横流,他没能走到里面就捂着鼻子跑掉了。
叶时光是个有洁癖的人,在这种地方跟陌生人发生亲密的行为,他绝对接受不了。
他要物色人选,这个人不能在他的生活圈子里出现,不知道他是*大的硕士研究生,最好人还老实可欺一点,以至于将来闹掰了,甩起来很容易。
他从学校图书馆往回走的路上,看见新的体育馆正在建造,半成品的看台上,有个年轻的建筑工正提了水泥小桶在砌墙。
那人戴着黄色安全帽,帽檐下是一张朝气蓬勃主旋律电影中苦大仇深男主角常有的脸,浓眉大眼,高鼻厚唇,凸出的喉结,敞开的衣领,两条手臂在阳光下泛出健康的小麦色,一身腱子肉鼓胀丰…满。在叶时光的眼里,这个建筑工简直是完美的典范,比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裸体雕像更诱人,因为这是活生生热腾腾的。
但是不行,这样一名不文的农民工无产者,到时候缠上自己,人家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撕破脸就撕破脸了,他一世英名就要毁于一旦了。
后来徐定国成了他的枕边人,叶时光也一直没有跟他说起这一段,不过回想起来,还是很美妙的。闭上眼睛,他几乎能闻到空气当时水泥砂浆的味道,徐定国的皮肤散发出淡淡的汗味,荷尔蒙分泌,充满了粗犷野性的原始吸引力。
“哎,家里怎么会有这张照片?什么时候照的?”徐定国突然在身后出现。
叶时光一愣,想合上相册已经来不及,在一张风景为主的大照片下,还垫了一张徐定国的半身照。照片里的徐定国一身建筑工打扮,微微侧身,肌肉纠结的肩膀和手臂就占据了画面一小半,他的皮肤噌了一点点石灰水泥,脏兮兮的,正一脸凝重皱着眉头望向镜头外。他的后面是造了一半的体育馆,夕阳的余晖涂抹在钢筋骨架上,落日被切割成几片,光晕把近处的徐定国刻画得棱角分明。
“这个啊,那就说来话长了。”叶时光从徐定国手里夺回照片,合上影集,打了个哈欠,“我困了,明天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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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农民攻前传 。。。
徐定国的爸爸叫徐老栓,徐老栓一辈子没什么成就,最得意的事,就是他那能干的婆娘一共给他生了七个儿子。他们的名字分别为定国、安国、邦国、治国、爱国、建国、仙国。
有人不太相信,说是在计划生育开展得如火如荼的年代,你这么生,国家还不把你罚死,你老婆还不给拉去乡卫生院做绝育手术?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计划生育之所以能顺利开展,先决条件就是第一,你家里得有钱交罚款;第二,村里乡里计生委得到你家来敲门;第三,老百姓听话,民风彪悍的地方,谁干断子绝孙这种事,我就让谁断子绝孙。
这三个条件,徐老栓本人不具备,徐老栓家所在的徐王村也没有,放眼全中国,你看家里生个三四五六七八个孩子的,比比皆是,个中原因不足为外人道。
总之徐老栓的婆娘给他生完治国的时候,也想停一停了,问题是生孩子这种事情,不是你想停就能停得了,赶了两百多里地从县城卫生院领来的套套,被老栓他婆娘细细切成零碎煮汤服下,当天夜里,他们又怀上了爱国。
徐老栓抽着烟蹲在地里,一边从怀里掏虱子一边想,算了,咱家还少个闺女,生就生吧。背后是定国和安国在泥巴地里打架,邦国咬着手指呆看,治国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热闹场面。
等建国落地以后,徐老栓就有了点不信邪的意思,非得整出个闺女不可,连名字都想好了,叫小仙。这心理活动与村头真正生了七仙女的徐小狗决然不同,人家轮锄头在地里干活的时候,闭口不谈想生儿子的愿望,不像徐老栓,成日里唉声叹气,哎,闺女好哇,是爹娘的贴心小棉袄,我昨天夜里做梦,天上的织女星下凡,观音娘娘给咱家送来了千金!
徐小狗想,你威什么威徐小栓!瞧你那几个呆头呆脑的儿子,能有什么出息!他在心里暗暗诅咒徐老栓生个儿子没□,虽然前面六个看样子都有□,反正最后一个没有,也是好的。
这时候十五岁的少年徐定国慢腾腾走到玉米地里,远远地含一声,“爹,回去吃饭了。妈烙了饼子在家等你。还有,七弟生下来了。”
徐老栓摇摇头,这徐王村成了葫芦山,徐家婆娘成了葫芦藤,一根藤上七朵花,生了他家七个葫芦兄弟出来,罢罢罢,好歹是个整数。
徐老栓识字不多,在他眼里,七就是个整数,虽则小有遗憾,也挺好!
徐家生了七个儿子,张张嘴等着吃饭,老大徐定国已经十五岁,也不晓得怎么长的,粗粮山药玉米面的,也蹿成老高的个子!社会主义好啊!七个儿子个个能够吃上饱饭长大成人,但是光在这穷山沟沟里呆着,总也不是个事,听说外面早变天啦!徐老栓盘腿坐在炕上跟他的大儿子商量,你看,怎么办,弟弟们都要吃饭,还要读书,不读书就没有出息,你是家里的老大,你只能牺牲一下了。
定国看看从高到矮一字儿排开了在桌前吃饭的弟弟们,彼时改革开放大潮席卷全中国,到外面打工的人都发达了,带回来很多很多的钱。他读书不赖,可是有点急,就想着还是出去看看吧,我不出去,难道让弟弟打工来供我读书?于是徐定国就打了个小包袱,在同村人的带领下出山进城,做了城市化进程中的排头兵——光荣的农民建筑工。
彼时徐定国还是个沉默寡言的小子,他有一身蛮力,没办法,弟弟出去惹是生非,都要他去摆平,没有好体力怎么行?渐渐徐定国就成了行动快于语言的人,不过这不代表他思想简单,其实他比一般人都有想法,比如说老板欠薪,他能表面上装老实,私底下撺掇大家造反,威胁要砍老板的手,砸老板家的窗户玻璃,老板就乖乖把工资付了。
他觉得早晚得拉一个自己的建筑队才行,被人层层剥削,就永远是个建筑工,但是他出来工作五年,才刚满二十岁,他还嫩着,先等待机会。
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有一个人盯上了他,那就是叶时光。叶时光在工地上拿个相机咔嚓咔嚓拍照,徐定国一眼瞧过去,咦?学生?哦?记者?不过他也就是随便想想,他知道那些穿着体面的城里人都不屑跟他们这样的农民工打交道。住在宿舍里的女大学生们,别看也有丑得跟母猪一样的,也天天害怕工地上的工人会来□她们。
徐定国在那里老老实实地砌墙,有工友对着走过的女大学生吹口哨说下流话,换来一个个白眼加恐惧的躲避,大家哈哈地笑,然后谈论昨天晚上在录像厅看的毛片儿。
徐定国年轻力壮,当然也想那个事,想得不行,看见个洞就想搞上一搞,但是没条件。外面是个母的就能狮子大开口,他要存钱给弟弟们读书,读了书才有更好的工作,不必像他这样在烈日底下砌墙。说来说去,还是自己的左右手最经济实惠。
这时候那个拍照的小青年走上前来,“师傅,拍张照。”
徐定国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我有什么好拍的?”
“我要参加学校的艺术周摄影展,觉得你们建筑工人是个很好的题材。”
徐定国搞不懂那些花哨玩意,僵硬着一张脸,笑得比哭还难看地拍了一张照。
那男学生笑了笑,“哎,不自然,算了。”他放下相机,走过来递上一根烟,那姿势就老道得不像个学生娃了。
徐定国看了看烟,难得人家跟自己套近乎,反正他也没什么便宜好占,就接过了烟架到耳朵上,学生娃又抽了一支烟出来,还给他点上。
“我叫叶时光,是隔壁N大的。”
“哦。”
“哎,你多大了?”
“二十。”
“是吗,我看着你都有二十五、六了。”
徐定国看一眼学生娃,心里在揣测对方的年纪。
叶时光道:“我二十一,今年读大二。”
“那你看着还蛮显小,我以为你是附近高中生。”
叶时光嘻嘻哈哈,说话颇为豪迈,“去你的,损我呢?老子有这么面嫩?”
徐定国又看他一眼,发现这个学生娃真是好看,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眼,满眼带着盈盈笑意。
“你们干活辛苦不?”
“干活哪有不辛苦的?”看了看学生娃,徐定国不认识名牌,但是人家从头到脚就是干净,透着一股天生的优越感,他讪讪道:“没的书读只好干这种活。”
学生娃笑了笑,“师傅,我会算命,你相信吗?”
“瞎说,读书人都不相信迷信。”
“这个东西,不可全信,不可不信啊。”学生娃左右看看徐定国,高深莫测状,“我就看出来,你天庭饱满,是个福相。”说着来拉徐定国的手,摊开掌纹看看,“你看你的生命线和事业线都是又粗又长,将来必定大富大贵啊!”
徐定国看不出个门道来,不过么……“看手相不是男左女右么,你怎么抓我右手啊。?”
学生娃“嘁”了一声,“那你就有所不知了,一般是男左女右,可你是个左撇子,用惯左手,那还得看右手才准。”
“瞎说,我不是左撇子。”
“你以前肯定是,小时候你妈硬给掰回来的吧,是不是?”
徐定国想了想,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我说的准没错,你本来应该是左撇子的。”
徐定国不跟他叽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