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像是录放机似的一跳,苍武眼前的是被送进急诊室的父亲和母亲,浑身是血的父母让他整个人冷汗都冒上来了。
伸手去拉,拉到的却只有母亲。
景象又跳着跳着,好像是有人在换片似的。
两个小弟哭的悲切的小脸、天海的安慰、天海父亲得知消息时悲恸的神情及暴怒、一直无法得知是何人的肇事凶手妖动的狰狞……
「唔……」苍武睁开沉重的眼皮。
──已经很久没有梦到那尘封已久的遥远记忆了。
撑起身子,苍武只觉得浑身的肌肉都酸痛难耐,脑袋昏沉的像是有块大石头压着……睡醒比睡着时还要累。
一脸疲倦的下床,进到卫浴室里稍稍的梳洗,苍武却还是觉得满身的疲惫没有消去迹象,他忍不住驼了肩膀,重重的叹着气,向窗外望去,天色还一片阴沉。
──自己起早了吗?
苍武觑了眼时间。
「啊。」比平常晚起了好多时间。
──迟到了。
绝翅馆内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夜晚开始比白天来的长许多,连天亮的时间也逐渐向后移,常常一起床却分不清楚是白天还是晚上。
忽略掉这一点的苍武今早很不幸的比平常迟了半个小时出宿舍,其他犯人都已经在楼下用早餐时,他所负责的楼层的犯人却都还在牢房内等待。
当苍武去开古艳那栋楼的牢房时可以说是骂声连连,不满的声音轰荡了整栋楼层,等得不耐烦的犯人们显然非常不满。
苍武也很无奈,不过有错在先的毕竟是他,也只好摸摸鼻子承受这些骂声。这些犯人们对于时间的准确度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注重。
当他去古艳牢房时,古艳似乎也挺不高兴的样子。
而原本就是苍武所负责的天海那一栋的犯人们则因为碍于天海的颜面,也没胆子对他说些什么,这倒令苍武松了一口气。
结果这一大早的混乱,让苍武那张向来就严肃凝重的扑克脸,面色更加的难看了几分,整个人几乎是处在低气压的状态,连蒂尔都没敢去找他麻烦。
「呼……」独自坐在角落里,苍武盯着餐盘上的丰盛早餐,拿着叉子拨弄,飘香四逸,他却怎么也没有胃口。
拿起一旁的黑咖啡喝了一大口,却觉得没自己泡的好喝,苍武的眉心上的皱折更深了。
——心情糟糕透顶了。
抹了把脸,算算自己在绝翅馆里待了也快一个多月了,不知道最近家里……
倏地,突兀的广播声响打断了苍武的思绪。馆内只有馆长可以使用广播器,常常可以听见雪洛伊用广播器指使人去做事。
不知道今天的倒楣鬼是谁?正这么想着,苍武就听见广播内,雪洛伊那低沉的声音正喊着自己的名字,要他过去办公室一趟。
「……」苍武抽了抽嘴角,大声叹气。
敲了敲门,苍武站在门外等候指示。
——不知道今天雪洛伊又有什么事情找他?
「请进。」从门内传来的沉闷声响。
苍武一进到办公室,便看到总是带着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坐在办公桌后的雪洛伊。
瞥见雪洛伊桌前坐着的男人,苍武的目光掩不住好奇。
被苍武这么一瞪,那男人紧张的从椅子上唰的一下站起身子,动作些许扭捏的站到一旁和苍武略略的点个头。
「苍武,我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新进的狱警。」雪洛伊掌心一摊,指向一旁的男人。
男人很高、瘦瘦的,看起来没几斤肉,皮肤十分苍白,深紫色的直髪像丝绸一样,长长的浏海遮掩住了半边姣好的脸孔。男人的长相温和,五官清秀漂亮,给人一种很纤细的感觉,加上瘦高的身材,好像风一吹就倒了似的。
「你、你好,我是隼,是今天新到的狱警,请多指教。」
男人看起来很紧张,苍武一站到他面前时,他甚至有些不知所措,把手掌贴在衣服上抹了两把,才伸出手。
「我是苍武,你好。」苍武伸出手,握住男人细且修长的指头,望着这个个头比他还高,身材却比他更为骨感的男人。
然而当苍武握住男人的手时,男人高长的身子明显的震了一下,脸上浮出的表情不知是尴尬还是害羞,让苍武怪不自在的。
——不只外表纤细,连内在也是吗?
苍武的嘴角抽了抽,看着男人红到耳根子的脸。
「苍……苍武先生,你好。」
「呃……叫我苍武就可以了。」苍武抽回了手,男人捏得他有点痛。
「不、不好意思,苍……苍武,你也是,叫、叫我隼就可以了。」
隼结结巴巴的扭捏模样连苍武自己看了都觉得不不自在。
——纤细过头的话可就是神经质了喔。
「苍武,隼今天才刚报到,很多事情都还不清楚,所以需要有人带他。因为你和他是连栋的关系,所以我想最适合的人选就是你了。」雪洛伊说。
「我明白了。」苍武点点头,雪洛伊是要他这个新鸟带菜鸟就是了。
「麻、麻烦你了。」隼望着苍武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嗯。」
苍武望向隼,但也许是藏在镜片后方的眼神太过犀利了,隼吓得些微后退了几步。隼的这举动令苍武不自觉的拧起了眉心,表情跟着冷了几分。
——糟糕,这种人他最不擅长应付了啊。
「你先带他稍微去参观一下馆内然后带他到宿舍,明天他才开始正式工作,到时候你再教他演练一遍操作流程。」
「好的。」
「麻、麻烦你了……苍武先……啊、苍武。」
「不会。」
苍武以前就很怕遇到像隼这种看起来、感觉起来相当敏感纤细的人。
这种外表柔软、内心同样柔软的人都有种独特忧郁的气质,像风中娇弱的花朵似的,苍武是碰也不敢碰,也从来没和这种人交过朋友。
原因有很多,但其中的主要之一就是因为长相和个性。
苍武天生就是一副扑克脸,他很少笑,原因无他,这是个性使然。平常总是板着一张扑克脸的他,就第一眼和他见面的人都会觉得他不好相处,而每每在遇到个性比较纤细的人时,对方都会因为外表对他敬而远之。
而就算这样的人理解了苍武是个不坏的人,却也总是无法进一步相处,也许是因为苍武的个性太过沉默寡言和严肃,总会令他们感到有压力的关系吧?
仔细回想起来,苍武学生时代时身旁的朋友也不多,能受得了他的个性和他做长远的朋友的人也只有少数几个,其中最友好最长久的……就是天海了。
「这里是蒂尔所负责的区域,我会带你大致先参观一下馆内和地理位置,明天再带你一起从我那一楼开始操作流程。」苍武领着隼,带他一层楼一层楼逛着。
「谢、谢谢你。」隼跟在苍武身后,就像个小媳妇似的。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苍武回头望了隼一眼,隼却被他吓到似的浑身一震。
——这动作也太失礼了吧?苍武的眉心不自觉的拧起。
「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轻叹口气,苍武继续带领着隼。
「抱歉,真不好意思,我、我天生就是这样的。」隼的语气扭捏,苍武怎么听就是怎么不顺耳。
——难不成自己真的有这么吓人吗?
带隼大致看过了楼层的形式之后,苍武又带他去看过了中廊、餐厅、医护室和运动场,最后再带他来到了宿舍。
「我们的宿舍是位在所负责楼层的最下面,这个你知道吧?」苍武帮着隼将今早才送到宿舍门口的行李箱搬进宿舍。
「我知道,绝翅馆内的资料我大致看过了。」
隼见苍武搬着自己的行李,便手足无措的急忙想接过手,但反而愈帮愈忙,一箱行李还倒在一旁,洒了一地。
「唉……」苍武的眉心中的川字拧的更深了。
「对、对不起!」隼慌忙的叫了起来,蹲下身捡着散落一地的物品。
「没关系,你不需要跟我道歉。」
苍武跟着蹲下身帮忙,替隼快速的收拾起物品,摆好,然后搬入宿舍内。
「真、真的很抱歉。」
「我说了没关系的。」
隼惶惶地跟在苍武身后,扭扭捏捏的站在一旁,一副想要自己动手整理东西、又不敢阻止苍武帮他忙的模样,气氛顿时呈现了一种可笑的紧张。
——真是麻烦死了。
苍武放下手边的工作,徐吁口气。
「隼,你就慢慢整理吧,反正时间还有很多,不用紧张。我等会儿要先回去工作,你可以先休息一下,晚点我会再过来的,顺便拿制服和一些配备给你,也许还可以再带你到处绕绕。」
「好、好的。」隼那高长的身子一震,露出了受宠若惊的神情,看得苍武直想叹气。
「放轻松点吧,你这样子看了我也紧张。」
「对不起。」
「我说过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了。」
「抱歉。」
「唉——」
「对……」隼一见到苍武忍不住又要叹气的模样,道歉的话语又要脱口而出,却被苍武摆摆手打断。
「算了算了,是我不好。」苍武用手指压了压眉心,将眼镜推高:「你就赶快整理东西然后休息吧,先大致适应一下环境。」
「是的!」
「那么,我要先去工作了,晚点见。」为了怕又再度惊吓到犹如惊弓之鸟的隼,苍武还刻意的放柔了声调,轻轻的挥手。
也许这种轻柔的模式奏效了吧,隼凝视着苍武,乖巧地对他点了点头之后还露出了宽心的微笑。
「那个……非常谢谢你,苍武。」隼说。
某方面来说,苍武甚至觉得,隼比现在的天海来的更难相处。
「呼……」颓丧的叹了口气。
——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
「怎么了?今天叹气的次数比平常多了一倍喔。」天海将手上看完的信封往旁边一丢,任它散乱,从懒人沙发上起身,踩着无声的优雅猫步走到苍武身边。
「今天……来了个新狱警。」苍武捏着眉心,眨眨酸涩的眼。昨晚的一夜长梦,导致他现在精神疲倦。
「啊,我有听说,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天海倚着苍武坐下,无声无息的,苍武甚至没有像之前那样,对于他这种亲昵的动作感到不自在或是紧绷起身子。
天海看得出来苍武的疲惫,他今天早上就是一副没睡饱的模样,不过天海却很少见到苍武因为疲倦而反应迟钝许多的模样,迟到这种破天荒的事情不说,连今早他刻意靠在他耳畔低喃时,他都没有显得动作僵硬,只是径自的捏着眉心提神……
「感觉很纤细的人。」
「感觉很纤细的人?哈哈,难怪……」天海咯咯的笑了两声:「我记得武你以前最怕和这种人相处了。」
「嗯。」苍武给了天海一个「没想到你还记得啊?」的眼神。
「是因为那个狱警让你感到有压力吗?」
「一点点。」
一点点吗?可是天海感觉起来很多。
「不过有了新狱警之后,你就不用再负责古艳那栋楼的事务了,这不也轻松多了?」
「嗯。」
苍武忽然有种仿佛置身在从前时光的错觉……天海并肩坐在身旁,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扯着闲话,笼罩身旁的氛围再自然轻松不过,令人感到轻松愉悦。
然而,天海冷不防的一句话,让原本顺口哼出同意的单音节的苍武顿时楞住。
「那这样以后也可以早一点来我这里了吧?」
「啊?」
「我是说,以后你可以早一点来我这里吧?而且,少掉处理古艳那一层楼的事情,也可以在我这里待久一点了。」天海那双湛蓝色的眸子流露出了欣喜之意。
「不、这……我……」苍武清了清沙哑的嗓子:「我还必须带着新来的狱警熟悉一下操作事务,这几天可能也会陪着他,所以其实最近没……这么闲。」
「嗯——是吗?」笑容不复,天海挑了挑眉毛,也没多说什么。
苍武顿时觉得原本疲顿的身子清醒许多,是被惊吓醒的。
这些天来跟天海所保持的紧张感和微妙的疏离感,一下子又全都从疏离的空气中,重新涌回他们身边。
苍武惶惶地,握了握手指,他站起身:「我要先走了。」
「武。」天海叫住了刚提起脚跟的他:「我还没让你走呢。」
「我……」
「回来,坐好。」
天海命令式的语气完全不容苍武拒绝,一对上那双冷冽的冰蓝色双眸,任何人的锐气都会马上狠狠挫掉一大半。
看着苍武听话的又坐回床沿,不着痕迹的轻叹了口气,就像只明知没有骨头,接获主人命令还是得无奈的耍着把戏的小狗,天海忍俊不住的笑了。
听见天海的笑声,苍武扭过头来看他,漆黑的瞳孔里的神色很复杂,有着奇怪他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