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荻眼望前方:“不依赖,他不喜欢我。”
“嗯?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我不是他的亲生哥哥吧。”
“不是……亲生的?”
“我和他是同父异母。”
项荻的眼睛一直没有偏离正前方的位置,两眼平视,我侧头看他,却只看到他毫无表情的冷淡侧面。
“他的妈妈……也不喜欢你?”我试探着问。
“不知道,大概吧。”他说。
我接不下去话,头转回来依旧低头走路。
“怎么不说说你,小灵?”邱野忽说。
我抬头:“啊?”
“说你们家的情况。你也是一个孩子吗?”
“噢,不是,”我摇头,“我们家除了我,还有妈妈和妹妹。”
“爸爸呢?”
“爸爸他……很久以前就得病去世了。”
我想起爸爸,却发现他的模样几乎已经在我的脑中模糊不清了。
“我也是,”邱野打断我的思绪说,“我的爸爸也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见了。”
我望向他,他对我笑了一笑。
“不过那混蛋不是病死,他跟别的女人建立新的家庭去了。”
我不禁“啊”了一声,想不到一向乐天的邱野竟有这样的遭遇。
“这个世界就是奇怪得很,前半生你辛辛苦苦找到你命中注定的另一半,后来你却发现不是你找错了人,就是你已经没有时间来和他相守下半生……”
邱野状似莫名无意地感慨一番,听在我的耳中却有着深深触动。我觉得自己的全身在颤抖,而我要用尽莫大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以免被他们看出我的不自然。
“如果是我,只要我遇到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我就一定不会让他逃走。”
邱野转向我,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仿佛宣誓。
我无法言语,无法和他对视,只觉得心中如同海洋般壮阔的悲伤大力地冲涌着胸口,每一下都让我更加怯懦害怕,几乎撑不住身子倒下去。
我仍旧呆愣着,却又听得项荻的声音。
“晏灵,无论是什么,都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带离。”
听完他们的话,我们重新上路,只是,我再没开口说话。
从他们买火车票,上火车,三个人坐在火车里,一直到回到家,我都再没说话。
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可以突然变成哑巴。
变成哑巴的话,就可以不用对他们的承诺应答。
变成哑巴的话,就可以不用对命运压在身上的苦痛抱怨不平。
不说话的话,就可以不将我的不安泄露出来。
沉默着,他们就会停止追问。
只是任由我不说,就是这样,一直到我永远离开。
这样,他们就不用,承担多一份根本不必要的悲哀。
六天
今天是第。
下雨。
从西湖回来的第二天,发现雨已经下到了我们这边的城市,而且看起来一时半会儿并没有停的意思。
今天呆在家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周末,但就是赖着,一点没心情去学校。
我坐在自己的书桌前,两手撑着下颌,呆呆地看着窗外纷乱的雨线。
雨很大,密密地往下砸落,有的落在透明玻璃上,发出噼啪的响声。雨幕厚重,遮挡了视野,看不清远处的物体。
我一动不动,只是上下左右转动自己的两只眼球。先是无聊地向上看了看,落雨的天空看不出原状,只有灰蒙蒙的一整片,就这样木然地看了半天,我又转动眼球,向楼下看了看。路上没几个行人,偶有路过的,皆是撑着雨伞匆匆走着,奔逃一般。
夏天的雨让整个天地都模糊了起来,从玻璃窗口,到远处的天空和山,再到近处的人,以及自己凌乱的思绪,没有一项可以清晰地分辨出来。
还有助阵的雨声,无处坦露不落,砸在各种物体上,屋顶、树枝、水坑、破烂的娃娃……四处大声吵闹着,不让人有一刻宁静。
忽然想着要是雨都变成雪就好了,我这辈子还没有见过真的雪呢……
想着我自己先在心中嗤笑了一声,因为似乎和邱野项荻他们在一起以后,我就变得越来越贪心,越来越不满足了。
变成这样,是不好的吧……
不过,还真的很想见到雪啊,书里和电影里的北国雪景,一直就很喜欢呢。
但是怎么想都太不实际了吧,因为现在还是夏季,再说,我根本就没有去北国的时间和金钱了。
邱野
雨虽然偶尔下下能够调解心情,但是一直下个不停就会让人烦起来,比如现在。
真的很烦,在屋里四处走来走去,不想坐下,不想看电视,什么也不想干……两个字,很烦!
雨声很大,关在密闭的房子里,有种整个世界都是雨声的错觉。
我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雨,脑中开始不断回想起昨天晏灵说话的样子。
那是一副强颜欢笑的表情,它出现在晏灵纯净的脸上,只是看一眼便觉得心脏被铁链勒紧了一样,喘气却呼不进气的难受。
以前总觉得能够一眼看透晏灵,他的善良,他的单纯,他的可爱,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不必费任何心思就看得出来。但是,现在才发现,原来我错了……
晏灵他,并不是我所想的那样简单,除了单纯,他也有悲伤,除了坦诚,他也有隐瞒,而这隐瞒,他是铁了心不想让我们知道,只自己藏在心里,把自己弄得不快乐。他这样,就让我觉得我好像根本没有接近过他,让我觉得,我离他的心还是很远很远。
想得烦了,我抱着头在沙发上坐下来,颓唐地把自己缩在柔软的沙发里。这沙发是进口名牌厂家制作,价格高昂。除了沙发,其实这栋别墅里的每件东西都不便宜,动辄上万,而这些,只说明了一个事实,那便是我们家的富裕。
其实之前对晏灵说我的爸爸抛弃妻子另建新家,未免有点想博取他同情的意思。晏灵一定以为只有我和妈妈而没有男主人的生活不会宽裕,至少肯定不可能是现在这样的亿万富翁之家。我那样对他说,是故意造成他的错觉,大概是我私心里不想让他知道我们家的富有。倒不是怕他觊觎,只是担心他会因此产生贫富心理,然后就不再愿意和我来往。
我们家之所以有这般成就,全是妈妈一个人的功劳。她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女强人,目前是一间航空公司的总裁。作为普通人,我会很佩服她的厉害,但作为儿子,对此我却不屑一顾。
这个女强人心里眼里全是工作,我常常会想,到底她的儿子是工作还是我。自从爸爸离开以后,她就全身心投入工作,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干了十年终于有了今天的地位。我以为她至少该歇一歇让自己喘口气了,谁知她还是在职场上流连不返,对我和这个家只是偶尔想起来才会问一两句。
不过也好,她懒得管,我也乐得轻松。要钱,她不问便给,还一下便是万以上的金额。学校,只要老师不找,她也从不过问,是好是坏全由我一个人主宰。
这样其实挺好,挺好的……
反正,我成为同性恋,找男孩子做女朋友,她也不知道。我猜即便她知道,估计最大的反应也不过是一笑,然后任我爱怎样是怎样。
有这样的妈妈,是多少人想要却求不来的,我应该做梦都偷笑了……
雨还是下着,一会大一会小。雨滴敲打着落地玻璃窗,一下子急促的一阵,过后又变小声,轻如梦中的脚步声。
我闭上眼睛,脑中却又再次浮现出晏灵的面孔。学校里,和曲昭那个伪君子谈笑风生的晏灵,想和我们道歉却犹豫不决的晏灵,得不到我们原谅呆愣难过的晏灵,时间逼迫下终于选择我们拒绝曲昭的晏灵,因为我们的亲吻而脸红心跳的晏灵……旅途上,因为坐火车而兴奋不已的晏灵,因为看到沿途风景而感动不语的晏灵,因为见到西湖美景而深深沉迷的晏灵,因为下雨而敞开自己心扉的晏灵……
好多的晏灵,带着各种不同的表情从我的眼前一排排走过,每个表情都生动迷人,就近在眼前,我不禁伸手去抓,却忽然发现他们原来离得我好远,中间隔着万丈深渊。
我一个惊醒,从沙发里坐起来,我没再多想,抓起钥匙和雨伞往门外走去。
项荻
大雨从昨天晚上回到家就一直下到现在。
家里的人,今天都没有出门。
下午六点,有人来敲我的房门。
“项荻,吃饭了。”
弟弟项龙幼稚而冷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关闭电脑,从椅子上起身。
走到餐桌前,随口叫了声已经落座的爸爸和后母。他们没有看我,只是不在意地点点头,然后开始用餐。
“妈妈,我要吃那个!”项龙用筷子指着摆在我面前的一道菜。
后母看了我一眼,意思是我离得近帮他夹一夹。我又抬眼看了看项龙,他的脸庞高高抬着,眼里写着挑衅。
有些幼稚,我不为他所动,但为了防止他一会大恼,还是顺他的意帮他夹了菜。
筷子抬着,忽然想起夹菜这种事,好像我还替另一个人做过。
那个人,昨天还和我们在一起游湖赏月。
“项荻,干嘛一直夹着不放下来!”
项龙大声说一句,我回过神来,筷子落到他的碗里。他这才满意,喜滋滋地吃着我夹给他的菜,不发一语。
我收回目光,迅速吃饭。
我们家的人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寡言。即便是八九岁的项龙,虽然在家里会和我抬杠,但比起其他同龄的孩子,他已经算是很少话说的孩子了。爸爸和后母寡言程度则比我更甚,一般事情不须动口的全部以眼神交流代替,好像多说几句话就会少几年命一样。有时候连我都不禁怀疑,我是不是活在一个全是哑巴的家庭中。当然,这话由我来说,实在没太大说服力。
饭后,我摆好自己的碗筷,然后起坐立身。
回到自己房间,瞟一眼窗外,雨似乎小了一点。我重新打开电脑,在等待开机的时间里,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桌上的黑色键盘,脑海中开始浮现出晏灵的脸。
那时候是很气的吧,他不听我们的话,径自坚持和陌生的男生交往。那个男生也是不知死活,好像是叫什么曲昭,明知道晏灵是我和邱野追求的人,竟然还敢接近他。当时真想一拳打死他,晏灵却说曲昭是他的哥哥,我只好把拳头握紧了又紧。
好在,他最后还是回到了我们身边,而且这一回还是他自愿选择回到我们的身边,当然不可排除我们逼他选择的方法有些挺卑鄙,但是结果让我们满意就好了。
后来,邱野忽然提议说三个人一起去西湖游玩,我想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同意了。晏灵吃惊的样子让我很惊讶,因为我不知道他竟连火车也没坐过。瞧他从上车开始就满脸兴奋和期待的表情,我想若是邱野告诉他我们要去的地方是西湖,他一定更加乐不可支了吧!
果然,西湖的美景让他惊呆了。面对西湖绝美的景色,其实我也有一些动容,怪不得苏东坡会写什么“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这样的诗句。
我们在西湖留了一夜,隔天刚想离开,老天就很没眼色地开始下起了大雨。
躲在又矮又窄的屋檐下,晏灵忽然说他喜欢雨,然后又问我。
我倒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雨,或许根本对雨没有感情。反正它下不下也不管我的事,只要尽量别妨碍到我的出行就好了。
但是现在,我开始观察起雨来。
夏天的雨通常是风一阵雨一阵,来去匆匆。看着雨滴轻轻地敲打着我的窗口,我不禁想,雨从千万里的高空下下来,是为了什么必做不可的事情么?它那么用力地拍打每个窗户,是为了叫醒某个它思念着的人么?
还是,它纯属只是在天上呆的烦了,便跑下来看看人间有什么好玩的?
……不知道在晏灵的心中,雨是为什么而下的。
我想起他说话的时候,眼神中有掩饰不掉的忧伤。
从一开始遇到他,我就对这深藏不漏的忧伤感兴趣。只是每次追问,他总是避而不答。难道到现在,我和邱野都还无法进入到他的心里吗?
如果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才会真正的接纳我们,将心中的愁绪毫不隐瞒,全部向我们吐诉?
可是这样,唯一的方法还是只有等吗,什么也不做干干地等到他什么都肯说的那一天吗?
我一筹莫展,忽然脑中好像闪过了些什么,我快速地站起身,拿了雨伞便冲出家门。
五天
今天是第。
现在是凌晨两点多,邱野项荻以及我正站在我家楼下的马路中间。
雨一直下着,我们三个人全身湿透,谁也没有撑伞。
这个世界上会被雨淋得全身湿透的只有三种人,一是出门忘带伞的,二是雨太大雨伞不顶用的,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