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哲无不是奢望地再看一眼送行的人群——可元祈身边站的人不是绯烟。
真的不愿再见我一面了么?
巳时过半,人马出发。马上,就该离开这座皇城了,真的是到了离开你的时候了,是吗?
外城墙,宝蓝夏宸图腾飞扬,熟悉的人影骑在马上,就这样一点点远离。他真是憔悴了,与初见时的英姿飒爽已相差太多。可我真的不愿跟你走,哪怕曾经,我真的想过握住你的手。
泪初出,打湿了曾经被他紧握的手。身子缓缓靠墙蹲下,断了线的泪,撕心裂肺的痛。
城下那个人迅速回头,感应似地痴情高望,可是绯烟,你在哪里?
一道墙,隔开两个人,两颗心。
绯烟听见厚重的宫门一点点关上,知道最后那一声“嘭”。
也好,就这样放手罢,不相见,便不心痛。
天渐渐地冷了,入冬了呢。宫里没了前些时日的热闹,倒显得寂静了许多。阿满不再如曾经那样和绯烟打闹——全因绯烟如今沉敛下去,若是无事,便日日都不再说话。也听说九公主也是闭门只习琴艺,不说话,不见人。她的心怕也是跟着朋哲去了夏宸了吧?可清强如绯烟,也亦是不复往日的她了。
黯然,叹息。
梳妆镜前轻轻褪去了那层面纱,月眸倏然睁大——原本几近半张脸大小、红褐色的吓人疤块竟然是渐渐消减,脸上的淤紫也逐渐散去,红肿也是消退了大半——这是这么久以来小若第一次觉得镜中的人是自己了,她终于开始是纳兰如若了。
“小若。”午时,元祈照旧是拿了上次念罗让蔺芙送来的药替小若敷药。
推门,只见女子赫然回头,不蒙面纱,巧笑嫣然。
“你真的好起来了?!”激动跨步到她面前,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双眼,“真的可以恢复了?!”
忽然就被激动地元祈仅仅抱住,纵然觉得此刻的他像个孩子,但就是不想推开他。
如果,可以就这样紧紧抱着你再也不放手,多好,多好
只是——
“二皇子,萧贵妃在正殿大闹!”宫婢急急来报。
正殿内,萧以裳宫服不整,青丝凌乱,疯狂地哭着、闹着,与曾经丽裳华服,发髻精致,注重仪态的她判若两人。
“元祈、元祈你不可以这样对我!不可以,不可以啊”见元祈出来,立即扑去扯住他的衣角哭着哀求道,“我是你的妻子啊,四年前嫁给你的萧以裳啊!你当真这样不念夫妻情分赶我走么?不可以、不可以啊!”
冷然甩开她的手,怒气久久不能消除。因为在心里早已把绯烟当做亲人,因此不论是谁伤害她,他都必须不对那人手软。
“元祈你看看我,看看我啊!我是以裳,嫁给你四年的裳儿啊!四年里我日日在伊茗宫等着你出现在我面前,我日日吩咐后厨做你喜爱的菜式,可你让我空等了四年!如今你就要这样打发我走是么?你太无情了,太无情了”萧以裳疯了似地哭诉着,可元祈看着她,唯有冷冷。
直到今天萧以裳才明白,元祈对她,不是不爱,是根本无爱。
考虑到前几日贺夫人和元雪为她求情,也不打算再深究什么,“革除贵妃封号,遣送回江州老家。”转头,最后看一眼萧以裳,“自此,你我再无干系。”
薄暮黄昏,终于得闲地离开寝宫,怀着一份焦灼、不安以及思念急急奔往南苑林房。
还未进,已然听得一阵箫声幽幽,苍远、幽迷之中暗含忧伤、彷徨。是你么?
“沉、烟?”终于踏入那座幽幽阁院,眼前的女子暗玫色衣裙,身影纤弱而消瘦。
若梦靥般地回过头,夕阳无比柔和地洒在二人身上,时光静置,一切如想象般美好。
“沉烟!”终于给了她那个五年前就该给的拥抱,又或者说,终于找回了离开五年的她。
“朗?”似乎是丧失了知觉,直到元朗重新抱住自己的时候,泪,才滑落脸颊。
灵魂在那一刻回归元朗,回归了他五年来失落的心。谁都知道两年前是元朗主动请缨去了边塞,却没有人知道为何他一定要去边塞。
“娘喜爱看边塞的日落,爹就把我们的家建在边塞,日日陪着娘看日落。”这是曾经凌沉烟回答元朗深问她的异域气质时的答案。
那么你离开,是否,会回到边塞的家乡呢?于是,不顾母妃的柔劝执意请缨去了边塞。即使载得满身赞誉而回,寻不到你,心,亦已不在此。
“民女凌沉烟,拜见三皇子。”短暂的温存过后,她拼命地推开。
“躲了五年,你还不愿意说清楚么?”像忽然失去了什么,如何也抓不住,“为何离开?”
“沉烟乃一普通女子,实在配不上三皇子的身份高贵。”强颜笑,眼眸却尽是水雾,模糊了人、景,模糊了未来的方向。
“是因为程夜和长姐么?”看着她的淡然,心像扎进了一根木刺,即使小的看不见,但一触碰,便是痛及全身。
“夕颜姐也曾和表哥海誓山盟,最终却都逃不过命运捉弄,门户之配则,那么我们,也该看着他们的前车之鉴,不必再走下去了”
“若你想了五年竟是这样的结果,那元朗亦不再纠缠。”看着她眼中的决然清冷,心底是从未有过的苍白无力。
衣袂翩飘,他离去的身影略带决然。
“若是成为了他前途的绊脚石,凌姑娘你也不会心安的。”犹记得的,五年前是虞夫人这样恳求过自己离开——“至少是为了朗儿,请你离开他。”
十五天后
“小若,小若!”元祈朗然拉着正在打点事务的小若急匆匆跑回女官房。
“怎么了?”满心疑惑地拉进房,问。
“快坐下。”轻按双肩使她坐下,打开早已放在茶案上的锦匣,拿出里面的瓷瓶,打开倒出粉末加特制的液体和好摆在梳妆镜边。
“这”看着眼前的各色液体和手执画笔的元祈,不解之意更浓,“二皇子,你这”
“别动,”元祈示意她静下,手怜惜地抚着小若左脸眼角下侧靠近腮边的那块如珍珠大小、久久不能消褪的褐色痕印,看看镜旁的蓝紫色颜料,又望望窗外的天,忽然想起夏季时摆放在觐禾宫正殿的那盆翠雀花
紫色由花瓣底部缓缓上提,由粗至细与最外层的莹蓝交接;相交处的点点深紫绽在若隐若现在外层梦幻的莹蓝中,重瓣交叠,柔逸地向外浅浅伸绽;白色花蕊若冬日的雪那样点睛,羞软地睡在层层花瓣之中,深紫、莹蓝衬得它若珍珠般美丽。
“好了,你看看。”
小若终于睁开眼,看见画笔停留的地方痕印不再,而有一朵出尘的翠雀雅意地绽放在眼角,这比原来的纳兰如若更明朗了呢。
“喜欢吗?”元祈笑得清朗,眼神中有淡淡的骄傲。
“谢谢。”仰头,看着他,笑得清淡、绝美。
“这是专程找画师配出来的颜料,遇水不化,颜色亦不会褪。”元祈伸手替她别上掉落的几缕青丝,眼眸如皓月般明柔。
“珍惜眼前人。”忽然,记起了夏宸王室离开前的晚上,念罗让蔺芙转告于自己的那句话。
珍惜,眼前人。我想,我会好好地,爱她。皇储之争(一)
子夜,庆安宫
“父皇!”元祈、元朗闻皇帝病发惊色赶来。但到来之时已见尤夫人坐于床榻缓缓喂药,元毅在一旁端茶侯着。
“祈儿,朗儿父皇没事儿”见他们到,皇帝苍白的脸上淡淡一笑。
“都这个样子了还说没事儿。”亦是赶来的洛妃急急走至床榻,柳眉皱得深深。
“一把年纪了还逞强”虞梦姬轻轻嗔他,眼中含着淡淡水雾。
“朕无碍,你们都回去休息吧,嗯?”拍拍虞梦姬的手,示意她放心。亦是向床前的人挥挥手,示意他们回宫休息。
“那父皇好生休息,儿臣等告退。”元朗见他一脸坚持,便遂意告辞。
“舜华,留下来陪陪我”握着洛妃的手,满眼情深。
“嗯。”洛妃亦是看着他,解慰地点点头。
“毅儿,母妃如今地位不再,你要好好地争口气啊”
离开庆安宫,尤冰清由元毅扶着步回昭霞宫。握着儿子的手,尤冰清自叹时日已改。
“母妃无须担心,只要毅儿有在一天,定不会让母妃受屈!”元毅看着母亲,起誓般的承诺。
“你父皇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这皇储终有一天要争抢,毅儿,母妃的心血全在你身上,你要好好地打这一仗!”
“皇儿必将全力得到皇位,以承父皇之风志!”
“好,好,我皇儿一定是皇储的不二人选!”尤冰清笑的得势,但心里仍旧是暗自提醒自己提防着其他人。
翌日,觐禾宫。
冬日的正午没有暖阳,气候阴冷,连日下的小雨终于停歇,无声的氛围安抚着小若睡去。忽的,寒风冽冽,吹开半掩的窗,幔帐翩飞,树声婆娑,惊了屋中午睡的女子。赶忙披上肩衣,急忙欲合窗,却见眼前,似珠,那样悠缓地飘落,轻盈若衣袂飞舞,洁白似寒梅出尘,犹像梦魅中的仙,翩翩雅然,又带些虚幻缥缈。
便是迫不及待地跑出去赏雪——最后一次赏雪,还是在四年前的除夕夜,伴着父母,陪着姐姐,还有,那个承诺守护自己的永远一身黑衣的俊美少年——苏严。只是时间改变了一切,不知道未来,更回不了从前。也罢,若此生能留在觐禾宫做一个小小宫女,在元祈的保护下平淡度日,那么一切都够了,生活如斯,就够了。
素雪银装覆盖了一切,青葱的、枯死的、静敛的、粼粼的;就连一贯威严的琉璃顶也不得不被他制服,乖乖地缓缓睡去;静雪无声,青石砖、白玉栏、直梧树,还有座座宫殿、错错小湖,一切俨然安眠,静静地享受难得的安谧。
“小若?”
惜夏池畔,青衣女子姝然而立,青丝鬘然,不妆簪钗。闻声回头,笑靥如眼角的蓝紫翠雀般明艳动人,静静地盛开在漫天飞雪之中。
“元祈你看,好美的雪。”仰头,素手轻抬,纤指若兰;乌瞳粲然如星,容颜静好,清浅一笑,瞬间,风华绝代。
我愿,一生都可看到如斯的你,美好,无忧。
“朗!”
忽一声女子的急呼划破荼縻园的悠闲,紧接着纤手夺过青玉茶盏,将一盏青茶全部倾倒。
“沉烟?”元朗起身,疑然看着眼前因急速奔跑而气喘吁吁的女子。
“茶中有毒!”黛眉深蹙,眼底尽是担忧,“方才我路过回廊半亭看见两个公公和送茶的小太监密谋下毒,还听他们要害你,所以我跟过来”
“紫陶,那个太监呢?”闻言,立即转头询问身边的女官。
“奴婢这就去找。”粉衣女官见状急忙跑向御膳房,亦希望为主子要到一个说法。
“危机四伏,自己小心”抬头,正对上他那双温柔的眸,忽然就茫然无措,慌忙欲走。
“沉烟!”却是急忙上前一步拉住她,抱得紧紧。
“朗,我”收手用力推开她,却,是被抱得更紧。
“你还要离开我么?”下颌轻轻抵住她的额边,“若不记挂着我,何必急忙奔来救我?”
或是心虚,或是不知如何面对元朗,凌沉烟无言以复。元朗抱着她,就如曾经一样,曾经的时光、曾经的元朗,还有,和曾经一模一样的感情。
忽然,温暖融化了一切,眼前的雪、心中的冷。银装素裹的世界忽然变得明朗多姿,冬日的寒风刹那间暖意融融,一切就像五年前初识的那个夜晚,暗香浮动,宁静,美好——元朗吻她。
“以后,我都不准你离开我。”他浅笑着,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小小霸道。忽然间就像个孩子,使习惯了冷漠的凌沉烟浅浅一笑。
“如今危险重重,先顾好你自己吧。”终于回到了五年前的自己,只是,应该回去吗?
三日后,马场
“二哥、二哥!”元朗飞身下马欲揽起剑眉痛蹙、冷汗贴额的元祈。
“他恐怕是不能动了。”元毅亦是策马而来,下马,立在一旁。
“召太医、召太医!”元杰见势始慌,忙冲着远处的侍卫高喊。
两个时辰后,觐禾宫
小若焦急地来回踱步在床榻边,时不时回头看看昏迷不醒的元祈,双手交叠相抓得紧紧,寒冷的冬日里居然急出了薄薄汗雾。听说是今日在马场为七皇子元杰示范骑射时马儿急躁不听使唤,忽然间就昂首甩蹄,一阵狂跑,然后竟硬生生将元祈从马鞍上摔了下来!弄得现在浑身动弹不得,几个时辰都是昏迷不醒。
两个时辰里,心疼得泪眼朦胧的洛妃来过,病才刚见好转却也执意来探看皇帝来过,听闻受伤之事就立即赶来的元澜长公主来过,担心伤情的虞夫人、元朗和元杰也都来过。可是元祈却是迟迟不睁开眼,只是静躺在床榻,不笑不怒不说话,就像是逝者一般。
看着这样的元祈,小若第一次觉得那样陌生,那样害怕。
“傻丫头,哭得眼泪都湿了我的手了。”到第二日的时候,是元祈叫醒的小若。
竟握着他的手守在床边哭了一夜么?
“元祈你醒了?你、你真的醒了?!”抹抹脸上还残有的泪痕,看着浅浅微笑的元祈,不敢相信。
“好不容易舒服点醒来,你还哭得那么难看”元祈想再转过头看着她,却是引起了一丝疼痛,剑眉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