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远抱着肩,松垮地倚在门板上,仔细观察耔阳脸上的表情,果然,什么变化都没有。只是,耔阳那满眼的沉静似乎透着某种难以言明的复杂。
“不是全部。”耔阳简单地肯定,“我们也想知道周口是怎么说服兰君参与窃密的,甚至不惜牺牲小曦。但是兰君现在的精神状态很差,拒绝跟我们合作。”
“那个特警怎么样了?或许他能提供点儿线索。”安远凝神思考,他也知道撬开兰君嘴的最好办法,但是,他舍不得。
“昏迷。估计醒不了了。”耔阳定睛时微不可寻地皱了皱眉。
单从凌军体内各类药物剂量就能推测出他昏迷前吃了多少苦,更别说他腰部和腿部两处大伤了。或许,一直那样安静地睡下去,倒是对这个二十六岁的年轻小伙子的一种变相的补偿。至少,睡梦里没有疼痛,没有抉择,没有责任与信仰。
在安远凝重的神情里,耔阳敲了敲桌子,眼睛扫向那厚厚的资料:“快看,我一会儿回来。小曦在等你。”
“那个梁,他牺牲前说,”安远突然想起梁拓宇临终前的情景:“他说,他没有遗愿。唯独答应帮一个小女孩儿找爸爸的事儿,没有完成。”
耔阳惊愕地抓住安远问:“你见过他?”
安远点点头:“他把芯片送给靳永的时候,我正好在场。”
“但是靳永的报告里,并没有提到你。”耔阳若有所思。
“梁,他没爱过兰君吗?为什么他最遗憾的事儿不是没和兰君在一起,而是答应小曦的事儿没完成?或者,他根本没把那段感情当回事儿,只是兰君一厢情愿?”安远继续推断。
随后,耔阳和安远默契地对视了一下,微笑。
“等他的身份可以解密的时候,我会把整个故事告诉你。至少,他爱兰君,不亚于你对小曦。唯一、挚爱。”耔阳说完,转身出了审讯室。
*——*——*
任凭安远的阅读和记忆速度有多快,那些文件资料也足足看了一个多小时。
耔阳随后进来销毁文件时,又跟安远仔细研究了一下对劳伦斯收网的详细计划,一来二去,两个多小时过去了。
小曦在长椅上坐得腿脚发麻,担心安远会不会被小姨的事情牵连,越发紧张了起来。但是,转念一想,自己是小姨最近的亲人,她都没事儿,安远又怎么可能会有事儿呢?
挣扎了很久,小曦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坐岗的警察安远的去向,警察说不太清楚,让她老老实实坐着等。小曦只好乖乖听话。从小到大,他对穿制服的人有一种天生的敬畏乃至服从。她偷偷想,要是安远穿上制服会什么样子呢?
兰君有惊无险,如今,小曦的思绪只要一触碰到“安远”这个词儿,似乎就能翩翩然飞起来。那种轻松、愉悦而又甜蜜的感觉,像是争先恐后钻出老巫婆的黑色大布袋的小麻雀,叽叽喳喳扇动着翅膀往漫天的蔚蓝里钻。
努力甩了甩头,制服还是太刻板了,安远穿西装的样子更帅一些!帅?嗯!帅!他,其实,好像,真的,挺帅的小曦看着鞋尖痴笑。
“咕噜咕噜”肚子竟然也大笑了起来,大声地应和小曦心里萌动的春潮,像是要沸腾了一样。
早上起来到现在,只喝了女警察给她的一杯温开水。肚子空得很,大声地响个不停,面前路过的警察也不自觉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小曦羞得涨红了脸,把头垂得很低很低。
“饿了?”安远伸手拉起小曦。
小曦却一头扎进安远怀里紧紧抱住了他。这是小曦此时最想做的事,与羞怯无关。就好像安远的怀抱是一泓清凉的泉水,能帮她把脸上的灼热降降温。
“怎么不出去自己买点儿吃的?我完事儿肯定会给你打电话啊!”安远语气略带责备,却更紧地回抱住小曦。
就是这种感觉,被依恋、被需要,想要不断从对方身上汲取什么,想要毫无保留地给予对方的东西反而更多。这就是爱,安远期待的爱。
安远的唇压在小曦耳畔的头发上,“我爱你”,这三个字呼之欲出,安远却用一个个炽热的吻,把这三个字牢牢含住。
没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都没资格说爱你。因为我要给你的,是一生一世。
安远吻得小曦虚软在他怀里。小曦真的接受他了吧?否则怎么可能这么顺从而专注地接受他大庭广众之下的吻?想着想着,安远的头脑也渐渐放空了。
“差不多就行了啊!”欧阳谷终于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发话了。
倒不是看不惯人家“相濡以沫”,只是再这样下去,他就得出面阻止好奇而艳羡的年轻警官们出来拍照了。
“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就不能低调一点儿吗?”欧阳谷心里抱怨着,不满地瞪了安远一眼。警察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对唯美的爱欲有着纯洁的向往啊,更何况,这一对人依偎在一起,也着实是当然了,比他跟猫儿还差那么一点点啦!
欧阳谷得意地撸了撸衣袖,流畅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然而,小臂上一道长长的新鲜的抓痕,更加清晰可见
安远把小曦揽在怀里,眼睛极其刁钻地瞄了一眼欧阳谷的小臂,舔着嘴角说:“走,小兔子,咱吃饭去。”
第四十六章 危机重重
“妈妈,如果有别的女人也很喜欢安远,安远会不要我吗?我该怎么办呢?我该离开了吗?”小曦的心头,是那么真实的疼痛。
当安远连续第三个早上随着于宁离开,而且一去就是两三个小时以后,“该主动离开了吗?”小曦独自坐在谛海的沙滩上,问面前的大海,问天堂里的妈妈,也问自己的心。
海浪一层层拍打而来,随即退去,像是大海沉重的喘息。任海浪如何荡涤,却都无法洗刷掉那段湿冷的记忆。
小曦努力迎着刺目的阳光抬起头,汲取着温暖。她也曾,躲在角落里陪着妈妈黯然垂泪,她也曾,学着乖巧可人的样子,去讨日渐疏冷的父母哪怕只是一刻的欢心。然而,她什么都没有改变,哪怕让父亲离去的脚步有半点的拖延,哪怕让日渐消瘦的母亲有半点释然。
所以,她情愿坚信是自己的不祥才引得父母的离异,她宁愿在妈妈去世以后跪拜成一个信徒,以赎解自己身上的业障。
她,兰素曦,不配拥有幸福,她更没有那份福气拥有一个男人一生一世的爱。她曾坚信,这是她的宿命。
在她的生命中,从没有期待会遇到一个安远。
然而,安远的出现,却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心湖,他不由分说地闯入,肆意地激荡出一池的波澜。
三个月多以来,安远对她的呵护是那么周到细致甚至堪称完美。即使从未爱过,她也能深刻地体会到安远那时刻萦绕在她周围的温润的暖意。于是,她从感激到感动,再从感动到习惯。
直到此刻,当问自己该不该离开,她才知道“离开”这个词会让人疼到窒息。
如果三个月前,她还有底气告诉兰君她和安远的婚姻只需要两年,如果两个月前她还有勇气站在严晓军面前恳求他成全安远和林汐妍,如果一个月前她还有信心回答于宁自己是不是正深爱着安远那么今天,当看到于宁在自己面前一次又一次带走安远,当安远和于宁独处的时间那么一分一秒地蚀骨灼心,她,兰素曦,还是不是拥有说服自己放弃的勇气?她是不是还有离开的毅力?
安远哪里好?她脑中一片空白,
许是阳光炙热,那点滴的过往,突然像是曝了光的底片,越是想要用力提取影像,那影像越是被海水冲刷得很淡,很淡
“到海边怎么不带着伞?这儿紫外线最强了,晒伤了怎么办?”安远的声音在头顶出现,他撑着遮阳伞把小曦严严实实地罩住。
小曦心头猛地一颤。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已经被阳光灼得发烫。
感觉到安远正蹲下身,小曦下意识地挪了挪身子,想和安远拉开一点儿距离。
“告诉老公,想什么了?”安远从小曦的身后贴上去,长手长腿地把小曦牢牢圏在了怀里。
“没,没想什么。”小曦害怕安远喷在后颈上的呼吸,缩着脖子想要躲,却被安远困着逃不出去。
“说实话。”安远下巴用力抵在小曦肩头缓缓地动,惩戒味儿十足。
“呀!别闹!痒”小曦求饶,却只好往安远怀里钻,“我,我在想诗”
“哦?什么诗?”安远饶有兴致地扳过小曦的脸问。
“潭/盈盈/莹莹/宁静的心”小曦清澈的双眸看向安远,恰似一湾叠翠的深潭。
安远微扬着嘴角,仔细地盯着小曦咖色的瞳孔,舍不得放过她眼中划过的任何一缕情绪。
“一颗/石子/漾出笑靥/深情地/一”小曦说到最后一个字,突然把娇嫩的唇瓣紧紧地抿着,艰难地犹豫起来。
“‘一’什么?”安远的声音低沉而魅惑,逼视,追问。
“一吻”小曦蹙眉,下狠心似的吐出最后一个字,眼睛却羞怯地紧紧地闭上了。
就在下一秒,伴着一声闷笑,安远的吻直直地落下来,辗转一定是不够的,他柔韧的舌撬开她紧扣的贝齿,攻城略地,席卷乾坤。
“小兔子,别乱想,我跟于宁只是忙工作,等忙完这个项目,我保证跟她再不接触。”意识混沌之时,安远这几天反复对她讲的话,却已经变得那么清晰。
他总是早上九点之前回到她身边,他说这样才不会占用带她游遍谛海的计划。她是不是该对他的一切努力满足呢?
“如果我可以飞翔,你已经融化了我的翅膀。如果我可以奔跑,你已经牵绊住我的霓裳。”当第四天安远再一次被于宁叫走,小曦站在窗口这样低吟。
这一刻,尽管有流泪的冲动,她却宁愿选择相信。因为,她已经从一个卑微的信徒变成了一个卑微的赌徒。
“安远,我没有福气留在你身边。”海边一吻过后,她曾这样对安远坦言。
安远的吻,可以让她短暂地沉迷,却无法消逝激情退去后的疼痛。她终会清醒,终要面对她根本无法面对的现实。而这个现实就是于宁的存在。
“在我身边不需要福气,你只要自信,在我安远的生命里,没有人可以取代你。”安远笑得坚定,如同一座清朗的远山。
*——*——*
当安远和严晓军再次见面,已经是妍家帮聚会的一个多星期以后。
2009年9月7日,星期一。这一天,是国安局对“海啸”间谍组织收网的前一天。这一天,只有妍家帮的女婿们在场。两天后,就是严晓军和林汐妍选定的登记的日子。
安远出门时用了十分钟成功甩掉了劳伦斯,与严晓军、王力鸿三人选在一个路边小饭馆一起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饭。
席间,严晓军告诉王力鸿,国安的侦查员已经通过部队找到他,并与他谈过话,感谢他们三人的机敏和勇敢,这个案子已经由国安局立案调查,希望他们三人对这件事严格保密,且无需继续跟进。
安远也说他晚上就带着小曦回北京,车票都买好了。严晓军和王力鸿都离车站太远,不需要他们送行。
王力鸿如释重负又有些失落地点了点头。
“白兴奋了!”吃完饭,王力鸿端起餐馆儿的免费茶,吹了吹茶沫子,沮丧地抱怨。
“怎么着,报国还就只有抓间谍这一条路了?”安远打趣道,也端起茶壶倒了一杯,顺便给严晓军满上。
“书生无用武之地啊!”王力鸿把茶杯往桌面一蹲,作势捶胸顿足。
读书读到博士,出去做兼职还老是被人当做本科小师弟,王力鸿懊恼的其实是一直困在校门之内,空活了小三十年。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小自己三岁的严晓军和小自己五岁的安远,却总是觉得他们像是老大哥。哪个男人没有英雄梦?王力鸿真的不愿自己一辈子都只是个儒生。
“将来你当了老师,教出一批一批的学生,桃李满天下,多好!”严晓军拍了拍王力鸿肩膀。
王力鸿摇头苦笑。一个老师,如果连他自己都无法顺利融入社会,难道真要教出一帮书呆子?
“其实,人,重要的到不一定是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重要的是要有判断是非善恶的能力。”安远说完,抬头看看王力鸿如沐真知的思考状,好笑地捶了王力鸿一拳。
那时的安远并不知道,自己有感而发的一句话,竟培养了一个乃至一批叱咤网络江湖的“网侠”。当然,这是后话。
三个人又聊了些杂事儿,才分开。
王力鸿走后,严晓军和安远面对面站了一会儿,谁都没说话。
“小心。”
“小心”
两个人几乎同时发声,说的是同一句话。兄弟俩击掌以示承诺,而后爽朗地笑了。
如今,他们都已经不是单身一人了。
事实上,严晓军确实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