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曜在睚眦看不见的角度,左手握着凤鸣短剑,闪动着寒光,只听睚眦轻轻地说:「若是此生有什么魔障的话,那必定与你有关。」
握在手里的刀刃,缓缓地收了起来。
画面消失,扶桑还愣愣地朝那个方向发呆。
别开脸的司徒澈,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见他的唇仿似嘲讽地勾起,“天下人都知道他迷恋我?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我。”
他没想到的是,睚眦居然因此废除了神籍。
扶桑捂住了唇,不可置信地,脸色苍白,“殿下……你当时,竟想杀了睚眦殿下?”
“只要他点头,我就会下手。”司徒澈看着自己的手掌,低声道:“虽然那时根本不知道曾经和睚眦做过约定,如果入魔就杀掉对方什么的,但是跟地府决斗时一样,我是想着,如果睚眦入魔,绝不可以姑息养奸,绝对要杀了他。”
无论什么时候,有没有约定,狻猊殿下,或是阳曜神君,都是相同的想法吧。秉承着正义,驱除妖魔邪道。扶桑垂下眸子,“原来,殿下是知道的……睚眦殿下对你的感情。”
瑶荷神女才会说,狻猊殿下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说睚眦废除神籍是因为犯罪,是撒谎;
说瑶荷更希望睚眦成神,是撒谎;
说睚眦是父神最引以为豪的儿子,是撒谎;
说羡慕睚眦征战沙场,是撒谎;
说睚眦因为监视他而亲近他,是撒谎;
说他和睚眦是水与火不能相容,是撒谎;
说从小喜欢瑶荷,在人间让相似的女子当做她的替身,是撒谎;
说睚眦被他打伤过,不会原谅他,是撒谎;
说睚眦不是神就与他无关,也是撒谎。
火红的花烛,如同他斑驳的发尾。他的温柔,他的笑容,都是致命的毒药。
“嗯……”司徒澈的眼眸覆上了一层阴郁之色,他深吸一口气,“所以,断绝他情感,必须由我亲自动手。”
“殿下当年到底犯了什么罪,为什么会受到那种可怕的惩罚?”扶桑看着他冰冷的表情,毫无心肝,毫无人性的,神。
或许,说讨厌高高在上的神,这句话是真的。狻猊殿下痛恨命运,他一心追求自由,可偏偏了解了永世失去感情的绝望。他羡慕睚眦,因为睚眦拥有他所没有的感情,还浓烈得降下地火。
他痛恨无论怎么努力也不会得到感情的自己。
“犯了什么罪?谁知道呢。”他唇边扬起一个冰冷的弧度,“我的心脏之于魔族,是反攻天界的利器,只要被捉住一点把柄,定云天的神就要让我把心脏交出去……我原本,就是神族统治天下的工具。”
扶桑凝视着他,见他连同眼眸也透着寒气,换了个话题:“殿下……瑶荷神女和睚眦殿下,对你来说,是相同的吗?”
“天道,原本就是非常有趣的事情。”司徒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眼中闪动着迷茫,“我没有接受她的好意……我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白白让她为我以身犯险太不公平了。”
“睚眦殿下呢,他就没所谓?为了你……废除了神籍。”
“所以我现在在这里……”司徒澈仰起头,注视着天空,“迷恋到这种毁灭自身的地步,是我也不忍心吧。”
扶桑忽然问:“如果,扶桑是说如果,你发现了祝融辅神迷恋一个女子,浓烈得不可自拔,你会怎么做?”
“这不是再简单不过了么。”司徒澈想也没想,“当然是通报上位神,再根据天降下的命令,对祝融进行惩罚。”
扶桑低下头,袖中的发簪发烫。
可是,你却包庇了睚眦。妄想通过地狱业火,来掩盖睚眦引出的地火。
殿下,或许,这次是你错了呢。她指尖慢慢摩挲着光华内敛的宝石,心中形成了一个猜想。
第二十五章:日游皇宫
第二天,他睁开眼睛,躺在床上半天没起来。
“殿下,夜魄魔君在外面等你。”扶桑一袭红衣,依旧是昨日的打扮,站在他的床边摇他,看起来还在为昨天的事感到拘谨。
他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知道了知道了,小扶桑吃了早餐没有?”
“吃了!殿下请不要乱揉扶桑的脑袋,扶桑讨厌!”扶桑不满地往后躲,叽叽喳喳地乱叫。
“哦——”故意拖长音的司徒澈把扶桑气个半死。
穿戴好后,司徒澈推开房门,扶桑正在边吃草饼边等他,看到他连忙招招手,“殿下,人界的草饼真的好好吃!”
“反正在这里待的时间也长,你喜欢就吃呗。”他随口应着。
“殿下提起点干劲好不好……”
扶桑在后面追着他。
他住在国师给他安排的南边的院子,他原本想要住北边的,因为那边没有种植毒花毒草,结果被拒绝了。正欲打开大门出去透透气,还没走到门前,大门便被打开,两边是身穿白袍的巫女,衣裳用黑色的笔墨勾勒出奇怪的纹路,巫女们脸色憔悴,一双双黑魆魆的眼睛像是要刺入人的心里。
他愣了片刻,朝正前方的夜魄勾唇一笑,“夜魄你真有空。”
“在下只是想和神君在皇宫游览一番罢了。”
夜魄走到他身边,正欲半跪亲吻他的手背,被司徒澈微妙地格开了,他朝夜魄说道:“既然你有心,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完不看夜魄的脸色,率先走在前面,余光瞥见夜魄跟在他身边,巫女们则在他们背后尾随着。
“上次韶华公主带您参观了什么地方了呢?”夜魄微低着头,神态恭顺。
“御花园,看了狙如还有食人花。”他不知道国师非要将他留在这里干什么,而且,国师一脸世外高人的模样,看着就不像妖魔,好歹敬业一些啊!
夜魄挨近了他一些,“见过狙如大人了?听闻韶华公主曾向他许过愿,也算得是狙如大人喜爱的人类……食人花么,不值一提,不过是青丘国的杂碎,倒也和狙如大人交好。”
“许愿,听起来真是无稽之谈,向妖魔祈福什么的,可笑!”司徒澈斜了一眼夜魄,冷笑道,“魔族不是靠人类的欲望而活的么,满足了人类的欲望,你们妖魔还靠什么存活?”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一直存在的疑惑,以魔为尊的大陆,每个人都是魔的使徒,向魔祈福,向魔许愿,可是……魔怎么可能实现!
欲求,暴戾,破坏,杀戮,这才是魔族的真正形态。
和约束自己,对人族布施的神是不同的,那么魔又有什么资格越俎代庖!
“神君,您错了。魔,是可以实现人族的所有欲望。”夜魄和他并肩走在路上,纤长的手指折取了一束八仙花,递到司徒澈手中,“不需诚心祈祷,不需苦行修炼,不需漫长等待,只要向魔请愿,魔都能予以达成。”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夜魄,眼中分明是挑衅和怀疑。夜魄见状不恼,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司徒澈神色剧变。
“府上的秦氏,曾向在下许愿,希望能嫁给当朝宰相。”
司徒澈怔忪地看着他,有些不相信耳朵,“你说……什么?”
“秦氏向我许过愿。”夜魄似是猜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顺从地重复了一遍。
“那铁定是,巧合罢了。”司徒澈移开视线,看向前方,轻轻地说:“利用巧合骗取信徒,让他们以为这是魔的降福……”
夜魄含着笑,摇了摇头,淡定地说道:“神君,您又错了,这并非您所谓的‘降福’,只是交易而已。”
“交易?”
“那位秦氏,已经入冥了,不是么?”夜魄轻飘飘地吐出这么一句话,眼角瞥向司徒澈,“秦氏阳寿为六十,她在十岁时和我做了交易,用四十年阳寿,换取和司徒羡之十年的朝夕相伴。”
司徒澈喉咙一紧,面色不改,“少来,哪来的十年朝夕相伴!”
“丞相未迎娶沈氏之前,是在官舍办公,那时在他身边的,是离家出走的秦氏。”夜魄见他脸色苍白,知道自己在他面前扳回一局,于是微笑着,“真是命运弄人,不过……秦氏的灵魂却是很美味呢。”
他转过脸,直勾勾地看着夜魄,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你……你不是说和她约好只要她的阳寿么!”
“神君,您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啊?”夜魄握住了他的手,轻佻地笑道:“人族死后,哪里轮到他们说了算?这可是……魔族的天下啊!”
司徒澈脚有些发软,他后退了两步。
秦氏对他露出温婉的笑容,仿似还在昨天,如今她再也不可能转世的。她的灵魂,被眼前的青年吞噬了。原来,他们的生活说到底只不过是一场以性命相博的虚妄,这所有一切,都是以沉重的代价支撑着的——
人族,到底知不知道他们奉养的魔族,到底是多么可怕的存在?痴心妄想地期盼能短时间得到福祉,根本就不知道……这是漫长梦魇的开端。
现在,睚眦也在同样的大陆上,这个世界的某处……服下孟婆汤后的睚眦,在人界时不会有作为神祇的任何记忆。那么,睚眦会怎么做……睚眦,也会落入这不堪的下场吗?
夜魄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松开了他的手,俯身鞠了个躬,薄唇轻启:“神君,不必担心,睚眦殿下的灵魂,在下也会好好收下的……”
花粉和芬芳的气味混杂,看着那势在必得的笑容,四目相对之时,司徒澈绷紧的神经,以及他仅存的理智,被击得粉碎。
“嘭!”
院子里传出沉重的声音,夜魄的脸被一拳打偏,立刻红肿起来,他抬眼怔怔地看着司徒澈,后者微低着头,看不清他的神态,却向外散发着生杀予夺的狂气。
巫女们没想到他会对夜魄做出这种事情,围了上去,见到了身穿红袍的幼童死死地盯着夜魄,一向温柔如水的桃花眼发红,右掌泛起赤红的光火,杀气弥漫在空气之中。
他敛下了笑容,一字一句地说:“不许碰睚眦!”
“我若得到了睚眦的灵魂,神君又能怎么样呢?”夜魄挥手让巫女退下,捂着脸笑道。
妖气的桃花眼睁到了全开,漆黑的瞳孔中摇曳着隐约的火苗,无机质的双瞳盈着浓烈的杀意,深不见底,透不进任何光亮,精致可爱的容颜面无表情,冷冷地注视着他:“你敢碰他一根头发,便是与整个天界为敌!无论你逃到哪里,我都会追杀到底,直到将你碾为碎片,屠遍天下魔族。”
“真正危险的不是我们魔族,是您啊。”夜魄唇边溢出笑声,带着深意的眼眸含着惊艳,他笑意加深,“在下想让睚眦完完全全沦为魔族,神君您可有兴趣?”
扶桑一听,脑海中灵光一闪,上前拽住司徒澈,“殿下,是陷阱!清醒一点!”
“杀了他……我绝对要杀了他……”
司徒澈死死地盯着夜魄,扶桑看着那双完全失去冷静的眼睛,正被仇恨腐蚀着,扫了眼夜魄,后者正悠然地等待着。扶桑大声说:“殿下!夜魄魔君他就是想让你杀了他——他想将你引入魔道啊!”
“扶桑大人,神君是不会听见您的话的。”夜魄眼神中跃动着兴奋,一切都按着他预想的轨迹进行,他凝望着开始兽化的司徒澈,狻猊艳红的尾巴已经在身后显现,尖锐的獠牙突出,扶桑愣了愣。
不妙,狻猊殿下走火入魔了么……四周毒气缭绕,加上他不是第一次因为睚眦而受刺激中了摄魂术,这么下去,他绝对会入魔的。如果他入魔,如果他入魔——
扶桑眼睛一亮,抱着最后的稻草,用力摇晃司徒澈,“殿下!你跟睚眦殿下约定过的,凡有不义,睚眦必报。倘若入魔,我必杀之!如果你入魔了,谁去杀死睚眦殿下!”
“睚眦……”
“扶桑大人,在这个结界下,别说是神仙,就连高贵的上位神,也要乖乖屈就于杀戮的欲望之中。”
许多年前,睚眦还未诞生于世,龙之第四子狻猊天君,以一人之力,斩杀魔族之首,所经之处魔军溃败,凭借堪称完美的法术和卓越超群的神力,一战成名,扬名天下。从此魔族谈火色变,无人敢提及那位妖异无边的绯衣少年,面无表情地用地狱业火焚烧万物。
“所谓的狻猊天君,恐怕只是浪得虚名。”
陷于连自己也无法探知,也无法摆脱的情感,最后连同理性一同剥夺。
神,不过如此罢了。
夜魄笑着,得意地看向司徒澈,却见不知什么时候,高高扬起的尾巴和凶狠的獠牙已经消失不见了,红衣小童正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自己。
“真可惜,被逐出定云天前,我的实力达到了上位神。”司徒澈的目光平静,眼神中没有一丝波澜,“没有入魔,让你失望了。”
说完从夜魄身边走过,扶桑的目光从他脸上掠过,他的脸色异常,低垂的眼眸中含着复杂的情绪,像是在苦恼,也像是在疑惑,还有……痛苦。
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