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的睚眦在他身后软软地喊着“蒜泥”,让他又好气又好笑;少年睚眦看着自己那冷冷的眼神,倔强又坚定地说“如果您不愿意成为‘行走凶器’了,我就带走天君,逃到天涯海角,杀尽追兵恶党”;青年睚眦向自己伸出手,眼神温柔,“跟你走”。
很久很久之前,他对睚眦说:「如果你入魔,我便会亲自毁灭你的神格,摧毁你的意志,驱除你的神识。」
「记住了……当你堕落时,我会接住你的。」
睚眦是这么说的。
最后他梦到了离暗。
一如当年见他那般温柔,他出现的地方有光芒闪亮。及地青丝垂落在洁白的云上,纤纤十指在古琴上轻抚,紫荆在天池落下阵阵涟漪,空灵醉人。
纯黑色的眸子如同夜色般沉静,他轻声说:“阳曜神君,好久不见。”
“……我在做梦?”司徒澈用力咬了一下手指,痛得都麻了。
“我入了你的梦。”离暗朝他招招手,在旁边的位置拍了拍。
以前,离暗也总是这样,拉着狻猊,在他身旁抚琴轻语,温暖清明如同皎洁的月光,但是他现在看着身穿黑袍的离暗,没有过去。
在睚眦以前,阳曜神君,也就是恣肆纵横的狻猊天君,是定云天最有望成为上位神的神祇。
而他,见证了一位上位神的陨落。
代表着仁慈、希望和爱恋的天神,离暗天君。
自小他就跟随在离暗身边,虽然他的修行是由青苍天君亲自指导的,但是说来离暗和他也算得上是半个师徒关系,所以当他知道离暗入魔之后,立刻找到了青苍天君,和他争论一番后,青苍天君便告诉他。
离暗,迷恋上至邪之物,自动选择了堕入魔道。
“离暗,对不起。”他站着不动,看着离暗眼中的光芒渐渐暗下来,莫名其妙地道了歉。
明明是离暗放弃了整个定云天,背叛了天道,还将紫玉拖下水,他看到离暗的那刻,彻底忘掉了他的一切。
“难为你了,一个人来到人界,青苍天君还好吗?”离暗笑了笑,对他的拒绝并没有太大反应,语气平静。
“嗯,他还好。”
“青苍他还是那样冷冰冰的?”见他轻轻地点头,离暗笑着说,“你话变少了啊,跟睚眦学的,还是因为在我面前?”
“……你找我到底什么事。”他深吸一口气,看着离暗的眼睛。
离暗无可奈何地耸耸肩,看向他时司徒澈蓦地一震,离暗笑容有些落寞:“不愿跟我说么,想来也是,我现在是魔,不再是离暗天君了。”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不是吗?”司徒澈往前一步,双臂轻抖,“你后悔了就立刻悬崖勒马,青苍天君他……”
“我不后悔。”离暗打断他,微笑着:“青苍他也不会网开一面,他连睚眦和你都不放过,还妄想他会放过我?”
他咬着唇,声音忍不住上扬,“就算是这样,你为什么要背叛定云天?现在人界都成了魔族的巢穴,你自己也知道神为了天下牺牲了多少!”
“阳曜,你真的知道天道到底是什么吗?那我问你,你的记忆为什么封印了,饕餮真的入魔了吗……为什么定云天的神不允许有感情?”离暗给自己倒了杯茶,唇角勾起,打量着他。
“这是「规则」,天道本是如此。”他立刻回答。
离暗听后静默不语,笑容添了几分嘲讽,他喝了口茶,“阳曜,等你知道这一切,你会是这世上最憎恨神的——待你知道所谓‘天道’的本质。”
司徒澈低垂着眼,对离暗的挑衅不以为然,他轻轻张开唇,吐出几个不清晰的音节。
“什么?”
上挑的桃花眼熠熠生辉,灼热如火的眼眸凝着极深的夜色,他心中再次默念,觉得胸腔滚烫着血液,连同在这离暗的区域也不再犹疑了,他重复刚才的话:“凡有不义,睚眦必报。”
“当我某日入魔,睚眦也会亲手结束我的生命……我们约定好的,所以我不惧怕真相。”司徒澈认真地说,带着坚定的信心,“尽管来吧,妖魔邪道。”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啊,一点也没变。”离暗怀念地说道,又看向他,“怎么说和你也算缘分一场,有些事还是提前知会你一声。”
司徒澈皱眉看着他。
“天界现在应该是夜晚到新一天的黎明吧,毕竟人间都岁末初春了。”离暗看着幻化出来的星夜,眼角瞄着司徒澈,“我的人「明天」将会来到你身边,你如果还想坚定你那信念,就提前辨认出来,杀掉他吧。”
说完走到他的面前,如同一千四百多年前的每个晨曦,诚心布施的离暗天君微微躬身,高傲圣洁胜过世间的神祇。而如今他的话却变了,他说:“狻猊,人间多舛,愿多保重……我等着你的到来。”
他静静地看着离暗的身影消失,抬头看着幻化出来的定云天的星夜。
三百多年没见过这繁星满天的星空了,静谧而耀眼,单看着烦躁的心情都宁静下来了。在地府总说定云天不如何,或许只不过是因为孤独罢了。
一同陪伴观赏的星空,才是最美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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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澈醒来已经是第四年的第三天了,一睁眼,婢女又是喂药又是叫唤大夫,苦得他直皱眉,但看见司徒羡之沉重的熊猫眼正盯着自己,耐着性子乖乖顺从。
好不容易把该吃的该喝的都吞下去了,小手也被几个大夫轮流摸了几遍,司徒澈忍着恶心,可怜兮兮地跟司徒羡之提了个请求:“爹爹,我想吃……”
“大夫说你大病初愈,吃食都需清淡些,我已经吩咐下去了。”看着司徒澈瞬间崩溃的模样,司徒羡之揉揉他的脑袋,“嗯,是白粥。”
“至少……至少给点肉末也好?”司徒澈双目放空,仍不死心。
司徒羡之大笑,“等好了随你吃什么!好好休息吧!”
“老爷,您回去歇会吧,刚早朝回来,这几晚也亲自照顾少爷。”云娘在一旁劝道,“少爷由我们来照顾便好,可不能少爷刚好老爷又病了……”
正在给司徒澈擦拭身子的若凝连打断她,“云姐,新年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瞧我这破嘴,老爷可千万别往心里去!”云娘抬手就给自己两巴掌,一边赔罪一边说道。
“行了行了!”司徒羡之最烦这些,他挥挥手,朝司徒澈笑笑,“澈儿要乖,我晚上来看你。”
“嗯!”司徒澈甜甜地笑,身体还有些虚弱,还是把手从被窝里掏出来,招招手。
司徒羡之走了之后,他憋着,让若凝把上身擦过之后,手指刚碰到他的腰带,他按住若凝,软软地说,“若凝姐姐,我等会自己来便好。”
“怎能劳烦少爷,还是让若凝来做吧……”若凝抽出手,温婉地笑道。
“我已经好了,真的不用。”司徒澈见她要解开自己裤子了,直往后缩。
他身上的神咒反噬在前,被离暗入梦在后,再怎么说已经吃不消了,若凝虽然是人类女子,但比他大上十来岁,力量的悬殊下他的裤子被解开了一半,若凝向他伸出手。
“少爷明明是个孩子,却是个害羞的人啊。”若凝把他的裤子往下拽,嬉笑着打趣他。手刚要碰到罪恶之源,却被司徒澈轻轻抓住。看起来力度只不过很轻,搭在她的手腕上,却任凭怎么使力都挣脱不得。
和握住她的手腕的小手相同,他的声音也是温柔的,司徒澈看着若凝,黑色的眸子里是明显的不耐烦,“若凝,我不是说了自己来么。现在主子倒要听下人的指挥了,总管没有好好教你规矩?”
若凝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当即愣住了,她急急忙忙地后退几步,跪在司徒澈面前,“少爷……是我鲁莽了!”
“下去。”司徒澈整理好衣服,对全部人说道。
众人自从大夫人安排来司徒澈房里,虽说知道司徒羡之和沈氏疼爱司徒澈,但总会仗着他年纪尚小,多少端起了大人的架子,办事也存了些疏忽。见若凝的下场,知道小主人虽然是在说她,但也影射了其他人,一时慌了神,战战兢兢地告了罪,纷纷退下去了。
“神君生了个病,脾气好差啊。”社见大家都走了,爬上他的床,窝在他的枕头边。
“差点晚节不保,平时我也忍了,现在头疼得很!没这心情!”司徒澈盖好被子,看着软乎乎的兔子,忍了半天才没把他塞进被窝里取暖。
兔子不知道他龌蹉的心思,耳朵一卷一卷地,看得司徒澈直睁眼,他叹了口气:“神君还真是想生气就立刻生气,在天界也是这样吗?”
“啊?对啊,在定云天也照怒不误!”司徒澈揪了一下他的耳朵,自豪地说。
这也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情吧……
兔子又叹气,三瓣嘴边的毛抖了抖,“神君,到底是谁把你惯成这样的啊……”
“话说你真的是兔子吗?”司徒澈没听他说话,只盯着他看。
社一愣,然后气得连耳朵都竖的老高,“太过分了!我哪里不像了!”
“这耳朵也太尖了吧,而且牙齿怪吓人的,总之很奇怪。”司徒澈嫌弃地看着他。
社站起来,捶打着枕头认真说道:“因为我是兔子仙人,进化了!进化了!”
“哦。”没兴趣。
兔子生了一会气,又狗腿地挨近司徒澈,“对了,神君做了什么梦?一直在说梦话。”
“别凑这么过来,你的毛都碰到我的脸了,恶心!”司徒澈打击到了兔子心之后,认真想了想他的问题,脑子很痛,一回想起之前的梦就是一阵钻心的疼,触电的酥麻感在皮肤上游走,他皱着眉,“记不清了,梦到离暗倒是记得清楚。”
“离暗……?”社愣了愣,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大叫:“是离暗魔君吗!”
司徒澈捂着耳朵,抓起兔子的耳朵就是一吼:“对!他施法入了我的梦!”
“耳朵啊啊……”社打了会滚,抽着气问他,“他跟你说了什么?”
司徒澈沉默了会,低声说,“他说,他的人「明天」回来到我身边。”
“明天?”社顿住,“那现在不就是说‘今天’了?”
“对。”司徒澈看着天花板,墨色的眸子中水波游动,他轻声低语:“到底是谁呢……”
他多少能揣测出离暗的意图。
作为神的自己,原本是应当相信身边的每一个人族的,即使是站在居高临下的立场,他始终能平等地对待他们。但是离暗却在一开始就种下了怀疑的种子,有了猜测,信任便不能存在。
离暗的阴谋太过于明显。
如此下去,就算他捉住紫玉神君,他也会因此而彻底丧失神的资格,甚至天庭也不能容纳他,这么一来,天下虽大,却只有沦为妖魔一途。
如果他入魔的话,会是怎么样的光景呢。
想想也觉得可怕啊。
不对,睚眦似乎答应过自己的,他也是这么跟离暗说的。跟睚眦约好了,入魔便杀掉对方。
死在那冷冰冰的碧水青龙剑下,或许不错呢。
正郁闷着,耳边听见社合掌,恍然大悟地说道:“啊,‘今天’来到你身边的‘他的人’,我知道是谁呢!”
“诶?!!”司徒澈猛地起身,盯着兔子大叫,“你知道!?”
“对啊!”社耳朵动了动,“今天我看到一个很可疑的东西。”
“可疑的东西?然后呢?”司徒澈使劲地摇摇他,“在哪里?”
兔子君很开心地举手,暖洋洋的向外传递着花瓣儿,“我抓住了呀,在篮筐里。”
“小社儿,干得漂亮!”司徒澈抱起他,往角落的篮筐走去。
“神君廖赞啦,我今早看到一只红色的小鸟,很奇怪哦,其他鸟儿离它远远的。”社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往司徒澈身上靠了靠。
司徒澈心下升起不好的预感,“红色的小鸟……?”
“嗯,我看桌子上有剥好的糖炒栗子,就拿了点出去,小鸟就下来了。”社很骄傲。
“糖炒栗子……”司徒澈狠狠地闭上眼,不想面对篮筐。
一只红色羽毛的翅膀搭上了篮筐,然后司徒澈就对上了一对带着凶光的黑色眼睛,赤色的小身体一摇一摆的,白色的小嘴巴一开一合。
“死兔子……!!!”
社直往他身后缩,“妈呀!这鸟太可怕了!不是死了吗!”
司徒澈看着小火鸟扬了扬翅膀,黑色的尾羽一摆,昂起了脖子,抱着兔子后退了两步,“你快跟人家道歉啊!”
“啊?这怪鸟?”
小鸟一听立刻用喙用力啄了社一下,“我告诉你,我有名字的!”
第二十章:打脸一击
“啊啊啊啊它说话了!!”兔子毛都炸了,前爪颤抖着指着它。
“我本来就会说话!”火色小鸟叉着胖得看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