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澈看着那位仙人像是一只普通兔子一样在碧如的怀里扭来扭去,痛苦地闭上眼睛:“小碧如,兔子就交给你了。”
“好啊好啊!”眼中只有兔子的碧如欢快地朝他挥挥手,“少爷玩得开心点。”
……感情他身边的人都是笨蛋是吧?
到皇宫去玩,恐怕就只有碧如能想得出。
“澈儿,准备好了?”
沈氏身着橘色宫服,头发绾成飞云髻,别着墨玉雕琢的青蛇簪子,明明是仙人之姿,宫服上饕餮暗纹却添了几分妖气。
司徒澈在她面前站定,看了衣裳上的饕餮许久,轻声问:“娘,这是……”
“这位是饕餮魔君,”沈氏抚摸着他,没看见他发白的脸色,温和地说道:“能满足我们所有欲望的魔兽,是皇族的标志。”
“饕餮,魔君……”他细细地抚摸着纹路,因为是皇室宗族的服饰,做工细致,栩栩如生,他看着出神,喃喃低语:“三哥……”
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沈氏以为他是对饕餮好奇,笑着说:“饕餮,是龙之第三子,现在还守护着我们哦!”
司徒澈的眼眸沉了下来。
饕餮,早就因为触犯「规则」,被处以极刑,再也不会出现了。
如果说他堕入魔道的话,司徒澈还真的希望他成为统治人界的魔族之一,因为,饕餮再也不可能出现了。
在定云天,饕餮和他的关系不算差,饕餮是个毫不掩饰欲望的神,从小被罚的,除了自己,就是饕餮,两人当真是难兄难弟。
饕餮无所恃的人生态度让他崇拜到了极点,还打趣过他,说饕餮有一天绝对会以逍遥而闻名,可是没等到那天,饕餮就被青苍天君处以极刑。饕餮的头颅被斩下,除了他和上位神,没有人知道头颅被埋在什么地方。
天道,到底算什么啊……
严于律己的神明,被人族狠狠地抛弃了啊。
“澈儿,你爹跟我说了。”沈氏将他抱上马车,放下帘子后低声说道。
司徒羡之能和沈氏说什么,只能是关于“神”的问题了吧,他看着沈氏,唤了声:“娘……”
“你生性聪慧,知道神,我并不觉得奇怪。”她和司徒澈面对面坐着,“只是,天下以魔为尊,中荣也由魔庇护着。在陛下面前提起‘神’,死路一条。”
沈氏的声音很温和轻柔,但带着一股冷意,沁入皮肤,无形中压迫着人。
司徒澈只能点头,“我明白了,娘。”
“你还小,太多事现在还不能理解。”沈氏笑了笑,“等你长大了,娘自然会告诉你。”
其实他现在也有一千多岁了啊!
司徒澈暗自撇撇嘴,点头称是。
好想快点长大啊……
虽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但他还是觉得在人间时间更长。或许是在天界无欲无求,又或许是现在在人间腹背受敌,四面楚歌。
要不是那不靠谱的社,他干脆往江一跳,还直通地府呢!
一路上他将车内放置的桌子上的甜点都吃了个遍,问沈氏,沈氏可能晕车,捂着唇直说不要,司徒澈暗自叹气,如果扶桑或者睚眦在这里,还有剩的?
因为沈氏是公主殿下,宫门畅通无阻,看得司徒澈啧啧惊叹。别说阳曜神君,就是当年的狻猊天君也没这等待遇。
马车一停下来,车帘被掀开,外面跪了一地的人,一个身着宫装的男人在马车旁双手撑地跪下,右边还站着个老妈子。
“恭迎韶华公主!”众人齐声说道。
司徒澈愣愣地看着沈氏不紧不慢地起身,那老妈子立即迎上来,举起手让沈氏扶着。沈氏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搭着老妈子的手,莲步微移,小巧的绣花鞋踏上了跪在地上的男人的背,举止优雅地从车上下来。
“澈儿,下来吧,别害羞。”沈氏微笑着,回过头朝他说道。
之前在丞相府虽说锦衣玉食,但司徒澈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更别提把人当成台阶那样踩了。下来吧,照着现在的身高肯定要借助他人,沈氏绝对会让他踩着那宫人的背下来。不下来吧,是不可能的,因为皇帝陛下要见他。
可是踩着人的背……
“娘,你能抱我下来么?”此声一出,他就听见人群中的嬉笑声。
也是,作为名门之后,皇家外戚,使唤下人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他这么一句话,以为他是畏高和认生。
沈氏笑着把他抱下来,点着他的头笑骂道:“再这么下去大家都要笑话你了!”
司徒澈抱着她,撒了娇:“娘疼我,大家羡慕都来不及呢!”
“你啊,真会说话,长大肯定是迷人精。”沈氏捏了捏他的脸,丝毫不在意被人嗤笑。
司徒澈抱着沈氏的大腿不撒手,使劲地蹭了蹭。
“平身吧。”沈氏笑着看了他一眼,朝众人说道。
“公主,陛下在殿内等你。”一女官上前行了礼,恭敬地说道。
司徒澈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思。
无论见的是国师还是皇帝陛下,他已经能确定,两个人都是离暗的人。那样的话,他们都是自己的敌人。
离暗……
故人和敌人,不过是一划之差。
“澈儿,别担心,皇兄很好相处。”
沈氏牵起他的手,无缘无故地,心里的那股烦躁消失了,他有些怔然地看着沈氏,内心一暖,朝着她轻轻笑了笑。
随着沈氏步入大殿,看见沈氏的每个人都会行礼,跪得黑压压的一片。沈氏轻车熟路地带他绕着御花园,一点也不在意陛下在等她的这件事。
御花园百花争艳,用玉石铺成的石径奢华得让他大为惊叹,奇花异草开了满园,庭中还有一颗偌大的食人花,路过时朝他们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声。
左侧的屋檐上立着一只通体白色,白耳白喙的凶兽,冷冷地看着他们,而右侧则是一座金色的雕像,仔细端详,刻的正是代表着无尽欲望的饕餮。一路看来,墙壁上、柱子上、栏杆上的纹路都是饕餮,他立即联想起沈氏说饕餮是皇族的象征。
他看着饕餮纹路,有种被那来自四面八方,凶狠的视线刺穿,凝结着恨意和怨气。
穿行在御花园中,阳光被植物遮蔽,初夏之际还是感到凉飕飕的,如同在阴森的地宫中行走。皇宫中的风水更加差,是有意而为的设置,他现在应该说是近于完美的布置了。每一个地方都毫无遗漏,严密地封闭着天地灵气,魔气笼罩森严,一丝机会也没给神。
他走着走着,还跟食人花旁的一只地缚灵对上眼了。
“你、你好!”废柴神君狗腿地朝地缚灵招招手。
“滚!”地缚灵狠狠地一瞪,司徒澈忙躲到沈氏后边了。
沈氏作为普通人类,是看不见灵体的,她以为他在跟那只白色的凶兽说话,将他抱起来,往凶兽靠了靠,“澈儿,你喜欢吗?”
“……哎?”司徒澈看着往自己走来的凶兽,紧张地往沈氏那边看。
他娘真逗啊!还把他抱这么高,到底是让他看凶兽还是让凶兽看他啊!?
虽然同样是白色的,眼前这玩意跟他家的小白兔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就那眼睛放的精光都要吓死人了,凶兽倒是像老鼠多一点。那什么,先打个招呼显得礼貌一点。于是他也招招手:“你好,你是白泽吗……”
凶兽眼一瞪:“滚蛋!”
沈氏听不懂凶兽的话,只听得它在咆哮,以为它在跟自己打招呼,笑着说:“如如,这是我的儿子,司徒澈。”
“如如?”司徒澈愣了愣。
他又看那凶兽,只见它很明显地翻了个白眼,恨恨地说:“妈的,又叫这名字!这小丫头都嫁出去了还回来折腾我搞啥呢!”
下面的食人花大笑:“你傻逼呗!”
忍着笑,不想被发现他夹心里不是人类的灵魂,司徒澈快喷出来了。
“澈儿,这是狙如,是我们中荣国有名的凶兽,快跟它祈福吧。”沈氏看见狙如很兴奋,“我小时候经常抓他来玩哦!”
司徒澈给狙如一个恶心的笑容。
狙如,只出现在传说中的凶兽他居然看见了,还被人欺负得这么惨。抓来玩……能倒几辈子霉吧?这狙如到底招谁惹谁了!
话说跟凶兽祈福?谁教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的?!
狙如咆哮了几声:“她孩子也瞧不起我啊啊啊啊!!!”
“如如还是这么精神啊……”沈氏很开心,将司徒澈抱了下来,摸摸他的头,“看来如如也很喜欢你啊!”
他幽幽地看着狙如,果然那凶兽又崩溃了。
对此一无所知的沈氏欢乐地抱着司徒澈往皇宫里面走,心情似是好了许多。
总觉得,能将传说中的凶兽像是小仓鼠那样逗弄的沈氏,也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啊……
“我在皇宫时,曾向狙如祈求过,希望能嫁给羡之,就是你爹。”沈氏抱着他,眉眼中凝着温柔,眼睛很亮,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的,比涂了脂粉更美艳。
她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宿命感,如同,遇见这个人,是命中注定的。
这副神色,他也曾见过,那就是……
三年前,在地府的失魂海上,落英缤纷下睚眦捧花苦笑时的模样。
是爱情吗?
明明是个严格约束自己的神明,为什么会跨越了禁忌的雷区?所谓的爱情,就是成为他放逐的理由了么?
他依稀记得,一千一百年前,瑶荷低垂着的眸子,氤氲的哀伤。
“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了。”沈氏看他茫然的表情,笑着抚摸着他的头,“你一看见他,就会觉得,他就是命定的人。无论你走多远,他还是会在原地等你。无论你走多远,你其实还是为了他。”
司徒澈的心脏莫名地一痛。
第十四章:掐人狂魔
来不及细想,沈氏已经带他来到大殿,扯了他一下,行了个礼,含着笑说道:“参见陛下。”
他也急急忙忙地低下头。
“四妹还这么多礼,又不是外人!”
低沉的男音由远至近,一对黑色的靴子在司徒澈眼前出现。
照他在这里生活三年来的经验,这种时候不能轻易地抬头,否则会冒犯别人。他从来没有跪过,无论是定云天还是天庭,他都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因此他到人界要夹起尾巴做人,不然跪下求饶多不好意思呐……
“还是皇兄最疼我了!”沈氏回到宫中,举止不再是府中雍容华贵的大夫人,更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也许是因为皇宫是她长大的地方吧?司徒澈是这么想的。
“这是澈儿吧?”男人的手抚上他的脑袋,笑着说道,“来,给朕看看,让国师命名的孩子是怎样的出色!”
朕……
司徒澈缓缓抬起头来,眼前朝着自己微笑的男人,是中荣国的九五之尊,掌管整个国家的皇帝陛下。
皇帝身着黄袍,自然是贵不可言。作为皇族标志的饕餮,以尊贵的黑色纹在袍上,妖冶瑰丽而充满了龙的威严。他的眼睛跟沈氏很像,狭长的丹凤眼透着睿智的光芒,正打量着司徒澈。
“陛下你好,我叫司徒澈。”他想了想,还是打个招呼比较好,不然太没礼貌了。
皇帝没搭腔,好看的眉皱起,从头到脚看了个遍,才幽幽说了声:“澈儿有一双干净的眼睛。”
“皇兄,你想笑便笑吧。”龙座旁坐着的女子忍不住,噗嗤一笑。
司徒澈才看见殿内还有一个人,女子身穿鹅黄色的袍子,柔若无骨的小手倚在龙座上,见司徒澈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朝他轻轻笑了笑。
便听沈氏说道:“三姐,你又吓我了!”
“这是哪里的话,自小我便同皇兄同时出现,你们都不看我!”
司徒澈才明白这是沈氏的姐姐,排行第三的清鸣公主。
皇帝瞪了她一眼,又看看一脸茫然的司徒澈,僵着脸摸了摸他的头,跟他说:“要跟青若和凌天玩么?”
谁啊……
皇帝陛下的眼神很明显就是“这小子到底哪里好了,国师为什么不给我的孩子起名嘛”的撒娇劲吧!
看起来皇帝还是个好相处的人嘛,司徒澈松了口气。
除了傲娇又爱嫉妒,其他还是挺正常的,说不定皇家就只是穿穿妖兽纹路的衣服,过个瘾就算了,国师可能也是闹着玩的,嗯嗯,这么说紫玉只是在逗他吧?他们可能在小范围作为犯罪团体行动而已,没错没错!
正这么安慰着自己的司徒澈,目光移到皇帝的脸上时,猛地一顿。
俊朗轩昂的皇帝陛下,面容英俊,平和的微笑添了几分温和,而仍是尊贵无双。然而,让他注目的并不在此,而是他身后的紫气淡薄得几乎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浓厚浑浊的黑气。
皇帝陛下,命不久矣。
司徒澈恍然想起前几天在屋顶上观看夜星时,看见皇城那边的紫气消亡,那时他就说“天下要乱”。
可是皇帝不过而立之年,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