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镇有很多采药人,后来发现东边山里的石头材质很好,纹路也非常漂亮,只要挖出去略一清洗,就可以放到店里去卖。有人靠石头发了财,头镇的采药人便也渐渐开始采奇石。
采药一行,靠师徒传承,都是些胆大的。雾里的怪物不是传说,若是走得深了,时常能遇到。但最好的药材都在迷雾深处,所以每年都有人因为走得太深而再也没有回来。像矛良他们,只在雾气退下去时,进雾区采药和石头的,在头镇是最多的。
那天他们运气不好,没找到好东西,想回去又不甘心。这时,正巧发现了聚宝斋那伙人。
他们是由希爷带着进的山。看到前头的希爷,矛良他们精神一振。
说到希爷,在采石人之中,是个传说。
大约六年前,这人突然来到缯城,没人知道他的来历。那一年,东边的采石业才刚刚起步,缯城的几个石场老板聚在一起开会,决定成立个采石的联会,召集了当时所有与石头有关的生意人。
会的最后,众人决定展出自己收藏的奇石,以石头的珍稀和价值来奠定在石头生意中的地位。正当展示如火如荼进行时,希爷突然从天而降,摆了块石头,立时惊艳了全场。
会场的几个老大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当时却一口咬定这来历不明的年轻人出的是假东西。希爷便又拿出了三四件好东西,都是绝世的珍品。
石场的老板便问他到底什么意图,希爷答道:“联会新立,我过来送份礼。以后见到我,叫一声爷。”说完,留下石头便走人。后来,联会的事,希爷果真从未插过手,但他的名号却传得最响。
希爷每次采石头,一定是带人进山,所有采到的石头从不由他自己出手。在雾区里,品级好的石头只有他能找见,他自己却从来不拿,只收取雇佣的钱。有人说,是因为那些石头他都看不上眼;也有人说,希爷身上带着咒,如果拿了石头,就再也找不到好石头。
在旁人看来,希爷的行为是非常奇怪的。但由于他不贪利,更何况这几年的几块极品奇石,全是由他带人寻出山,所以远近待他都算恭敬,叫一声爷。
总之,这么神的人物,采石头的人都认识。
那时,矛良他们见到希爷就来了劲,偷偷在后面跟着,打算等他们找到了石头以后出去捡个漏。
他道:“这是采石头的规矩,先到谁手里,就是谁的东西,我们先摸到石头这就是我们捡的漏。”
余聊不深究,“大哥,继续讲。”
矛良他们偷偷跟着走,走了大半天,发现越来越进到山里面,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这到跟前的财不能不发,就索性快了几步,追上老头子他们。
希爷这财神带路不看人,只负责将人带去拿钱,其余不管。所以希爷没说什么。
老头子大概知道要去的地方是个大坑,所以争论了几句,想要雇佣矛良他们做伙计。带着他们去,可以,但是东西不能抢,是老头子的,事成之后给佣金。
屁羔子精明,一听就觉得有很大的油水,便长了个心眼,拖着矛良不回嘴也不应承,行程就这样耽搁了一天。采药采石头都讲究个时间,也许没有那一天的耽搁,就碰不上那天晚上的雾气,王头也不至于枉死。
矛良说到这里,脸色有些难看。
直到第二天,两队人还是没有达成协议,到底是希爷发了话,再不走,谁都别想发财,说不定还要丢命。两伙人这才凑合着继续往里走。
到了一处山体滑坡的地方,看到了露出的坑洞。希爷说,这就是要进去的地方。后来也是从这个地方爬出了地宫。
这时,两队人又开始在坑洞口坐地讲价。最后达成协议,各自拿各自的东西,但是都要从老头子的聚宝斋出手,这才平了两边的争议。
当然,傻子都知道要跟着希爷走,可当时出了点意外。
雾区覆盖的地方,没有人烟,都是些荒山野地。矛良他们一下那坑洞,顿时被眼前的长廊给震撼了,他们出生在边城,没见过这么庞大而又精美的建筑。
他们跟着小希爷走了段路,发现岔道越来越多,唯独没有见到宫室。
当时那地宫里安静得很,似乎没有活物。正走到一个岔路时,忽然来了一阵妖风,阵势比山里遇到的还大,瞬间把火吹灭,把两队人吹得七零八落。
矛良他们攥在一起,一同被风吹得退了好长一段路。等风停了,打起火折子,才发现两队人已经分在了不同的岔道。他们本想再跟着希爷走,可这时,屁羔子发现了岔道前面有宫室的布局。
“什么叫宫室的布局?”余聊插了话问。
“这个你不懂,我也不太懂,屁羔子喜欢研究这些东西,所以看得懂。”矛良说,“和你简单的说,就是以前宫殿里面,非常大,到处都是长廊,新来的侍卫就容易迷路,在里面走着走着就走不出去,其实建造宫殿的工匠也是有同样的问题,他们就用横梁来标记,离宫室远的,横梁的跨度就大,离宫室越近,横梁的跨度就越小。我说,你连这个都不懂,怎么找到的?”
“运气,运气。”
矛良他们就循着跨度越来越小的横梁找到了宫室。
他们进了一间石室,而矛良却对墙上的壁画感到了不放心,又继续往前走了一段,找到了余聊所呆的主宫室。
之后发生的事,余聊都参与了。
“为什么对壁画不放心?”余聊问,他对矛良讲的这个故事感到奇怪。
矛良道:“古怪,非常古怪,像是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似的,但我实在想不起来。”
余聊心中一动,便觉矛良在隐瞒什么,但他在隐瞒什么,不好猜测,更不好直接问。所以,他不愿深究。
他在意的是,地宫里的那阵风是怎么回事?白面团消失的时候,也是起了一阵妖风。矛良他们在地宫里遇到的风,会不会和他醒来有关?
但是他到底是被矛良找着了。如果说小希爷对他有所图的话,那他也是不能掌控全局。想到这里,他不自禁地看了一眼小年轻。
那人睡着的时候,安静的跟不存在似的,连呼吸声都很轻。
隐蔽的身法,熏黑的短刀,内敛的呼吸,他的生活和所受的训练,简直就像一个匍匐在暗处的杀手。
余聊打了一个寒战,不再往下深思,转头和矛良说铭牌的事。天黑得深了,两人便打了桶水抹把脸,爬上床睡觉。
老头子做生意很讲信用,第二天一早,就差人把钱送来。矛良和余聊还在睡,是小希爷开的门。两人醒来后接到钱数了数,分文没少。
三人出门在小摊上吃了早饭,矛良便起身告辞。
“小兄弟,小七,我先回去趟,大概一个月后来找你们。”
“小七?”小希爷有些疑惑,看了一眼余聊。
“咳咳。”余聊咳了几声。
矛良倒是大大方方,说:“希爷,咱三儿也算是出生入死过了,今儿个看看年纪,就和余聊兄弟商量了下,叫你小七,也算是增进咱们的感情。”
余聊抱着粥挪远了位子,就等小希爷翻脸。可那希爷修养好,只是微微点头,道:“我并不介意你们叫我什么,本来这名号,只是别人叫的。”
“小七好气度。”余聊赶紧端起粥汤,敬了小希爷一口。
矛良得意地摸摸头,一口气喝完了粥汤,“咱们一个月后见。”
然后,大踏步走了。
☆、缯城…下
当天下午,余聊决定趴在屋子对面的私塾窗下偷听。
他想要认字,认识这里的文字。
私塾里十来个六七岁的孩子,教书的是位女先生,束着发,长得清秀,说话也柔和。
私塾里教的不是三字经也不是百家姓,余聊听不懂,便觉无趣,不一会儿,就呼呼睡去。
“你怎么睡在这里啊?”
有个好听的女声在说话,像是那个女先生。
余聊猛地一哆嗦,翻起身来,“原来是教书先生,听你讲得好,就在这儿听着。”
那女先生道:“都放课了。”
余聊这才发现私塾里已经空了,居然睡了那么久。
“我讲得好,你还能睡着?”女先生说着笑起来,“快说,是有什么事吧?”
“不瞒你说。”余聊尴尬一笑,“我想请先生教我识字。”
女先生一脸惊讶,“你不识字,你居然不识字?”
“不用强调两遍。”
女先生好奇,“你家住何方,为何不曾识字?”
余聊早就编好了一套说辞,从家住偏远山地,父母封闭,从小只知几方地说起,到长大出了家乡,到处闯荡,最后跟了希爷混,到了这地方。
“希爷?”女先生眼睛发亮,“你跟着希爷?”
余聊点头,感觉似乎摸到了门道。
那女先生笑得灿烂,轻声道:“要不这样,你帮我个忙,我教你识字,你也可以到我课上听,怎样?”
“什么忙?小弟能做到一定做到。”
女先生笑得愈发开心,“你帮我打听打听,这希爷有没有什么上心的人。”
余聊瞬间笑起来,“明白。”
女先生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收敛神态,道:“我乃夏乔将军之后,来此教书,你说图的什么?”
“明白明白。”余聊不住点头,不愧是将门之女,真是直爽。
女先生笑笑,“要不,就从今日开始吧?”
“这么快?”余聊还没反应过来,那女先生便拉着他的衣袖进了屋子,让他在角落的一个位子上坐定。
“这儿就是你的位置了。”女先生边说着边去书柜上翻书,一叠一叠地往他书桌上放。最后终于找到了一本,再把其余的书放回去,把书翻开第一页,“这书识字正好,我给你念一段,你得记着,然后照着描十遍,我先去煮水烧饭。”
“好。”余聊应了,才想起已到了吃饭的点,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女先生爱笑,又笑出声,“你住在希爷那里,你们两个都吃些什么呀?”
“干粮。”
女先生眼珠子一转,道:“要不这样,你在我这儿搭个伙,就出你自己的伙食钱,我给你和希爷做饭,怎样?”
“这伙食钱怎么算?”
“一月一两银子,两个菜,怎样?”
“太贵!”
“一吊钱?”
“成交。”余聊点头。
女先生憋着笑,落座在他身边,“现在我给你读一遍,你要好好记住。”说完,明亮清脆的女声就响了起来,咬字清晰。
余聊突然想起了小希爷给他念菜名,虽然都是清爽干脆,可是女先生的发音就是动听亲和,而小希爷却如在诵读经书般神圣。
“记住了吗?”
女先生读完,余聊才如梦方醒,跟着复述了一遍,这身子的记忆力非常好,仿佛余音绕在脑中,一个字一个字的指着读,居然没有漏字,也没有多字。
“真聪明。你先抄书,我去煮水。”女先生露出惊讶的表情,夸了夸刚收的学生,便站起身到学堂里边去了。
余聊有些发怔,不过好在看老头子他们写过字,便装模作样地提起笔来。那些文字跳跃在他眼前,他就像描书一样,把整段文字默写下来。这就是过目不忘么,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世界上还真有这样的事,如果老天早一点给他这能力,也不用小时候怎么也背不出书,白挨了那么多骂。
才抄了两遍,女先生出来,随口问:“现在还能记住么?”
“我默写给你看。”余聊甚为得意。
女先生嗤之以鼻,“胡说,给我看看。”说着,便坐在对面。
余聊当着她的面,将那段文字默写出来,字写得还挺工整,正等着女先生夸奖呢,突然听得一声怒斥:“你这是寻我开心呢?”抬头一看,女先生满脸怒容。
余聊这才明白是误会了,连忙解释:“你别误会,我真的不识字,但我的记性真的好,不信你再考考我。”
女先生将信将疑,从书柜上开了个盒子,掏出一张纸,放在余聊书桌上,道:“你看一遍。”
余聊便抬头看,那纸上大约是一首诗,字体秀气,文字对仗工整。刚看完一遍,那纸就收走了。
“快写。”
余聊只好硬着头皮,把纸上的字一一写下来。他其实不会写字,只懂得描,所以完全没有笔顺,就像画图一样。
女先生大概是信了,“这么说,我还收了个天才学生?”
“不是,先生,我也就记性好。”
“那好,我再给你读两段,等我煮上饭,就教你怎么写字。”
女先生便给余聊读了两页书。余聊这才了解这文章写得是和劝学一样的东西,都是读书有多好,惜取少年时什么。
余聊在女先生这儿用了晚饭,还提了一篮饭菜回去。
进了屋里,小希爷已经外出办事回来。余聊颇为得意地摆出篮子里热腾腾的饭菜,满屋子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