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聿衡瞄了一眼,“朕不用,赏给李夫人吃。”
沈宁自知不吃最好,可是肚子一直叫着更不像话,她只得腆着脸谢恩,拿了一个小桃包,低着头,两口吃进肚里。
东聿衡斜倚软枕之上,看着她这模样不禁失笑。果真不是大家闺秀。
沈宁厚着脸皮又拿了个金丝糕吃了,用宫婢递来的湿热帕子拭了手,她才清清嗓子,“该陛下落子了。”
“这回饱了?”东聿衡懒懒道。
……不过垫了个底。沈宁也没傻得实话实说,只得笑着摸摸耳朵,“饱了,谢陛下赐点心。”
插曲既过,东聿衡抬卒移子。
沈宁迅速将心思放置棋盘之上。
今日此局,依旧沈宁险胜。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她却只是傻笑。
出了宫门,沈宁才感到掌心汗湿,她闭了闭眼,丫的陪皇帝老子下棋果然不是人干的活!
第三十二章
近来景朝众臣关注三件要事:其一,威武大将军黄陵为保卫边疆,扬我景朝国威,挥师北上力敌克蒙。前线传来捷报,大将军率军一月之内连克三城,其势锐不可挡;其二,圣上新宠花婕妤乃原大将军花安南之二小姐,因在云州将一封老将军泣血遗书与生前兵书呈诚亲王,诚亲王将花二小姐与遗物带回长阳,圣上感念花将军生前保景朝之功,见遗书字字泣血,便令四弟慎亲王东旌疾并刑部重审此案,并纳倾城二小姐为婕妤,宠爱非常;其三,如今帝后殿前红人,非臣非妃,非宦非婢,却是一名民间寡妇!
这寡妇在云州之战立了大功,天子大喜,着其上阳领赏,本是一件看小不小,看大也不大的事儿,谁知这寡妇什么赏赐也不要,自请一块贞节牌坊。帝后赞誉有加,皇后娘娘以此表率后宫,圣上更是御笔亲赐“雁夫人”之名,赏一块贞节牌坊,并且通告天下,着景朝女子以此为训。
那寡妇来了半月有余,帝后三天两头地召见,甚至出现一天之内陛下与皇后娘娘抢着其陪伴左右的情况。赏赐时不时地抬进官肆,宫婢家仆、绫罗绸缎、金银首饰、如意字画,一时圣宠。传闻一日长州知州顾长卿参本直谏,道诚亲王喀城一战滥杀无辜,是为残忍暴戾,令圣君蒙污,盛世沾尘。龙颜大怒,殿前降了顾长卿两级,发配通州。群臣忐忑,孰知午间圣上召那寡妇对弈,须臾便转怒为喜。有心机者想趁机笼络其人,竟是连机会也找不着。
此时殿前红人沈宁正在陪皇帝对奕。这些时日她不是被皇后召去讲云州陈年旧事,就是被皇帝召来下棋。广德皇帝是个不服输的,第二日就被他赢了一回,这半月下来,她竟是输多赢少。爱棋者定不会对输赢无欲无求,她权衡思量,认为输与不输激怒他的机率是一半一半,她做不来输得天衣无缝,既然极有可能被他发现让棋心觉侮辱,还不如让他觉着自己尊重棋道尊重对手好些,且他棋艺高超,论实力她也怕是一不留神就输了,这样他赢得也高兴一些。没想到他赢得这么快……沈宁有一丝挫败,而这皇帝一胜就龙颜大悦,赏东赏西,对她而言不过是伤口上撒盐,暗地恨得牙痒痒。
已被他连赢两日,沈宁今日想扳回一城,不料中途有军机要务传来,东聿衡看了皱了眉头。
沈宁知道自己不该多问,可见皇帝皱眉,心不由提了起来,看他似有离去之意,她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黄将军……可好?”
东聿衡看她一眼,“尚可。”
“那冷将军……”
“他?今时不太好。”东聿衡冷冷地道。刚接到一桩烦心之事,努儿瓴竟是逃回了西边,拿了与西迄国对峙的兵权,败了西迄军队与景朝援军。
沈宁脸色一变,“难道是受伤了?”
话语中难掩担忧,东聿衡脸色稍霁,瞟向她问道:“为何这般担忧冷将军?”
“冷将军是民妇的救命恩人,如若没有冷将军,民妇是绝计活不过那晚,民妇虽愚,也知知恩图报。”
东聿衡似笑非笑,“讲他有只酒槽大鼻就是知恩图报?”
不料东聿衡知晓此事,沈宁措手不及,只能傻笑,“民妇……好像看着是有……或许是血糊了眼睛……”
这糊正好糊在鼻子好?东聿衡突地好笑,阴郁冲淡些许。他招手让万福上前耳语两句,万福领命而去。
不消片刻,万福捧了一精雕细刻的木盒走了回来,恭敬地跪在皇帝面前,让潋艳打开了盖儿。
东聿衡拿出一樽青玉葫芦酒壶,潋艳忙托了一个翠玉酒杯跪了下来。
沈宁一看还不打紧,再看却是僵住了笑容,死瞪着眼前玉葫芦。
东聿衡亲自倒了一杯酒,拿起仰头一饮而尽。
“果真醇厚奇香,难得佳酿。”皇帝星眸微眯,饮酿细品,“不负酒仙之名!”
果然是锦波春!沈宁一时迷惑,李子祺私酿并不外传,那日她的确只送了两樽出去,一樽给了黄陵,一樽托黄陵交由冷将军,那末他手中的酒……
“李氏,你送了朕一壶好酒。”
电光火石之间,那夜朦朦胧胧的印象立刻与眼前这张俊脸重叠起来,那冷将军竟是广德皇帝!
沈宁从未将二者联系起来,一来她认为东聿衡假扮了东旌辰,二来以她现代人的思维也不会认为一个皇帝居然会亲陷险境,因此即便她有一点儿怀疑,也认为是自己那夜记忆扭曲了。
谁知这广德皇帝却是个异类,明明是九五至尊却是个不怕死的,他不是打了一场仗,而是主导了两场战争。
沈宁心惊,又不敢置信地细看了两眼,见皇帝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她,才心思紊乱地跪了下来,“民妇……有罪。”那夜她居然跟这个皇帝同坐一骑,冲锋陷阵。
“何罪之有?”东聿衡明知故问。
沈宁自觉祸从天降,一个皇帝,一个年轻英俊的皇帝,被你硬生生讲得长了一只酒槽大鼻,这要是传了出来……那叫什么来着……大不敬!
就她浅薄的认知里,“大不敬”这项罪名,是要砍头的……
“民妇……一时糊涂……”沈宁的眉头都快揪成麻花了,也没能想出个说法来。
“为何丑述冷将军?”东聿衡语调平平。
是怕您被精神上戴绿帽子,所以不敢宣扬冷将军英武。这话她是傻了才敢说出口。沈宁支支吾吾,“民妇、那晚、杀红了眼,着实……记不清了。”
“既是记不清楚,又为何描述相貌?”
“娘娘们问起,民妇一时得意忘形,就胡乱说了。”沈宁战战兢兢地道,“请陛下恕罪。”
东聿衡并不说话,沈宁却觉得有千斤重担压在她肩上似的。
她在坚硬的地面跪了许久,却又听得皇帝淡漠问道:“何时知是朕?”
沈宁又是一惊,“民妇……是在金殿之上……”
“李沈氏。”
沈宁心跳加快,那声音虽平淡,感觉却如刀锋拂过脸面似的。她暗自调整了呼吸,慢慢道:“民妇……在云州军营为黄将军送行之时,猜测六王爷是否……直到开明殿面圣才……”
“如何得知?”
“黄将军初来云州之时唤六王爷为‘六爷’,云州一战后却唤王爷为‘主子’,加之陛下威严太甚,六王爷比您还是差了那么点儿……所以民妇妄加揣测……”
“哦?”东聿衡勾了勾唇,“差了哪么点儿?”
“这……陛下睥睨天下之气,纵是六王爷之尊,怕也是学不来的。”识时务者为俊杰,沈宁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东聿衡哼了一声。
沈宁知道自己这马屁算是拍对了。
谁知皇帝突地又蹦出一句:“朕以为谢恩之时你便知晓。”。
沈宁的心重重一跳,好敏锐的判断,然后她立刻明白东旌辰的事还未东窗事发,道:“民妇不敢,民妇不敢。”她下意识地决定不把东旌辰一同扯下水。
“不敢?朕看你大胆得很。”皇帝声调渐厉,“自作聪明,不仅妄自猜测,还私自将朕的身份告与他人!”
小花这个大嘴巴,究竟要害她几次?沈宁暗暗叫苦,觉着什么事也不能告诉她了,“陛下息怒,民妇知错了。”
“是知错,还是知罪?”
沈宁沉默了一会,才低着头道:“民妇知罪。”
“好一个油嘴滑舌的妇人!倘若不是看在你云州之功,朕不扒了你一层皮!”东聿衡冷着脸站了起来,挥袖走了出去。
潋艳等乾坤宫婢女忙下跪送驾,万福追上去前复杂地看了一眼直直跪着的沈宁。
没有圣意叫沈宁起身,潋艳也知陛下是想罚她一罚,因此吩咐了宫婢各自做份内之事,并不管她。
沈宁就这么在安泰堂跪了一个下午,直到有太监叫沈宁出宫她才起了身。膝盖的痛楚远远比不上心头翻涌的耻辱之感,她面无表情地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出了乾坤宫。
第三十三章
皇后赐下的宫婢白芷在殿外等候了几个时辰,见沈宁出来才急急地扶了她,“夫人,您没事吧?”已有乾坤宫婢女偷偷告诉了她缘由,她一直提心吊胆,就怕龙颜一怒,自己也受牵连。
“我没事。”沈宁笑笑,脸色有些苍白,却不让她扶,“走吧。”
谁知没走多远,一名小太监自后头叫她,“雁夫人。”
沈宁置若罔闻,白芷小声地提醒了一句,并上前扶了扶她,她才反应过来转过了头。
“雁夫人,婕妤花娘娘请您去宫中一叙。”
沈宁沉默了一会,轻叹一口气,点了点头,“劳烦公公带路。”
来到安阳殿,沈宁见到许久不见的花弄影。此时的她已是天家妇人打扮,穿一身锦衣华服,美艳娇媚,周身香气袭人,四名宫婢环绕。
“小花。”沈宁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
“夫人,您须下跪见礼娘娘。”白芷低声道。
眼中异光闪过,她状似恍然,缓缓跪了下来,“民妇见过花娘娘。”
花弄影急急亲自将她扶起,“夫人何须在乎这些虚礼,折煞弄影了。”
花弄影引她一同坐上贵妃榻,待宫婢为二人倒了香茶,她摒退了所有奴婢,“我有话与夫人说,你们都到外头候着罢。”照理花弄影身为婕妤,不必再尊称她为夫人,直呼李氏也是可以的,只不是不知是否习惯使然,她仍旧不曾改口。
沈宁喝了一口茶。
待宫女都退了下去,花弄影笑问:“许久不见,夫人可还好?”
“挺好的,”沈宁勾唇笑了笑,“你呢?”
谁知这简单一句却让花弄影笑容敛去,“我?我却不太好……”
沈宁早有预料,她却是不知该不该继续这个话题。
“夫人,外人传我承蒙隆恩,独占圣宠,却是不知我自进宫后便如履薄冰。爹爹冤案未曾大白于天下,我始终只是罪臣之女,又曾沦为官妓,后宫中许多娘娘对我冷嘲热讽,说我是……”
沈宁想像得来,但她忧心的却是小花本就打算献身皇室,却是一点觉悟也没有,遇到事儿还是只会诉苦,这样怎么能在深宫中生活下去?可是眼前见她楚楚可怜,这些话她也说不出口,只得道:“你忍一忍,想一想皇帝陛下对你的好,他独宠于你,自然有人妒忌。”
“可是夫人,说是独宠,可我这殿里的宫女,哪个没有伺候了陛下,有时甚至我还与她们一同……”花弄影心中难受,说不下去。进了宫中才知,年轻的皇帝血气正健,又有宫中秘方护体,除宿皇后寝宫外,后宫御女常点两宫以上妃嫔承恩雨露,即便一宫独侍,也有宫婢服侍侍寝。那俊朗的天下之主是她的夫君,一颗芳心早已暗许,陛下在她面前临幸他人,嫉妒之心更是疼痛难忍。
虽知后宫就这一个男人,糜。烂不言而喻,可是亲耳听花弄影说出来,沈宁还是有些接受不了。这宫里头的女人,究竟是怎么过活的!
沈宁自己都无法过这道坎,自然无法劝解花弄影。
见状花弄影更是泫然若泣,她拉过沈宁的手,嘤嘤恳求,“夫人,求你帮帮我。”
沈宁道:“我现在已经帮不了了你了。”进了这大笼子,她一介平民已经没有说话的份了。至今还*疼痛的膝盖告诫着她这个事实。
“夫人你如今得陛下与娘娘另眼相待,怕是我说十句话抵不上你说一句,夫人,我求求你帮我跟姐姐尽早让花家平反。”只有沉冤昭雪,自己才能在这后宫中挺直胸膛。陛下也会……有所不同罢?
“小花……”
“夫人,我们已对幕后主使者有些眉目了。”花弄影顿了一顿,轻声地道,“那人怕是当今相爷,贤贵妃的父亲卫丞相。”
当今相爷……沈宁眉头紧皱,这事儿,是愈扯愈大了。“你有什么证据?”
花弄影道:“夫人且信我一回,这些并非弄影一人之力,爹爹门下旧部尚有在朝为官者,听闻花家冤案重审,已决意尽一切所能为花府洗清冤屈。”
沈宁沉默了半晌,终是下了决定,“小花,抱歉,我帮不了你。”
“夫人!”花弄影没有料到她会拒绝。她在云州之时帮助她姊妹二人不遗余力,怎地会拒绝于她?
“如果我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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