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声音回荡在屋里,传入众位丫头耳里,好像是从闷钟里传出来,一下子个个吃惊不己,最下面两个,哭都不敢哭了,各自扯着姐姐衣角在那发抖。
爹爹起了身,脚步异样地往娘屋里挪去,那双眼瞳仿佛没有了转动般可怕。
“爹,不……要——”喜宝丢下妹妹手,跑了过来。
但“要”字哑在当口,喜宝说不出口,一双杏眼里“扑簌簌”地往下掉出大滴大滴泪水。
她想说,这不能怨娘,生男生女可由不得娘亲来做主。
但是这里观念不是这样。
虽然没有人直白告诉过她这个将满七岁小丫头,但她有眼睛,可以看得分明,——村里人娶妻莫不是为了求子,当上娘又莫不是因为生子而贵气,同时掌上家里一应权利。
像二斤大叔兄弟几个也不少,可是只有婶子一连生了二子,这里里外外,婶子跟别妯娌相比,地位就不一样了,腰杆子也比别妯娌挺得直和硬。
娘是气疯了吧,为了生子受了那么多委屈,这下娘再也隐忍不下去了,终是爆发了出来,这才说出那些胡话来。
说什么休书啊,眼下她才生产,爹要真给了她休书,她能到哪里去,何况,刚生了最小妹妹,叫小妹妹离了母亲如何过活。
但是,她不是爹,她不能替爹做主。爹是男人,这么些年来,虽说她才来了不到一年,但她知道爹撑得极辛苦。
外头人是如何说,又是如何对待爹,同是一个村,今天几个小子就可以欺上来,爹地位在哪里,就算是有了钱又能改善多少呢,一个绝户就够爹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做人。
若爹为求子执意纳妾进门,她就算想对爹说,他那堆亲生闺女有苦、要倒霉,又能怎么样呢,在这个家当中,何人不苦。
她想了想,反正她现在手里不缺钱,也有个庄子安身了,大不了,她来养娘和妹妹们好了,但势必往日快乐不会再有了。
若爹执意新娶,所有一切不会再完整了,她也不会将新娘当娘来看待。
牛岗村大事记(二)
“爹,你怎么能进来……”春花右手牵牢娘一只手,另一只又要往门上去,好拦住爹,别让他进来这间满是污秽屋子。 阅 读屋即时更新!
连家最是可怜小妹妹,浑身包裹在襁褓里“哇哇”大哭,却没人理睬。
连青山望声而动,往初生小女儿那边去,他抱起她来哄了哄:“哦哦哦,要委屈你了,一会让你娘来喂饱你啊,睡吧,小乖乖……”满是皱纹眼角跟着笑弯了起来。
小娃娃吐完泡泡,沉沉睡了下去。
这时,连青山抱着小娃娃轻声走到满是惊愕之色母女俩身边。
“你这样是要做啥,都吓着孩子们了,大丫头,你先出去吧,你娘这有我来……”
“你这是……”杨氏嘴硬道。
“嘿嘿,不生了,咱们不生了,娃娃就是我最后一个孩子了……”连青山给杨氏盖上被子,安抚她躺下好好休息。
“你说什么?什么生不生……”杨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连青山跑进来就为说这事,这真叫她震惊了。
“什么,你还坚持要替连家生下去吗,我们以后还是好好过日子吧,家里有六个闺女足够了,再生下去,你身体要受不住了……”
杨氏瞅着心地看着他那双大手,手不停歇地给她压实被子,那么细心,又老实得像头牛一样可靠,而她还在卯着啥劲,踢开被子寻不自在,心间不由得酸甜苦辣堆积着,百感交集起来。
忽尔不知从何处吹进来一阵阵微风,杨氏觉察过来,但腰处无力,她只好抬眼朝门那边望去,却见到了她几个女儿们小心翼翼地掀起帘子,一脸惊喜地望着她。
当着极懂事女儿们面,杨氏这才恢复过神志,像个当娘样,可是,脸上随之而起却是一阵燥热难为情神色,“哎呀,你怎么能够这时候进来,若叫外头人知道了,还不知道能编排出什么样话来,你赶紧给我出去,出去……”
连青山呵呵傻笑,一双大手仿佛充满了魔力,安抚起人来。阅读屋 即 时更新! !方才他安抚下来是初生小女儿,眼下又立马安抚下杨氏这个生了六个女儿却选这个时候使性子娘亲来。
夫妻俩十来年相处下来了,隔阂一旦没有了,很容易就相处融洽起来,不一会儿,他们就夫妻相伴,齐心照看起新生小女儿。
这场家庭风波总算平息了,所有忧患尽都消融在爹爹那一双温柔大手里。
可是喜宝知道,连家考验才刚刚开始,爹承受压力一点也没有变小,从此以后反倒要因为这个承诺而更加有所担当起来。
但爹就是爹,是顶天立地好爹爹,她能有这样开明爹爹,真是万分骄傲!
连家沉浸了几日平静日子,丰收气氛才渐渐围拢了上来。
荷塘里鱼被罗家软磨硬泡用着用近乎市价高上半成好价钱挑走了四分之一上等货色,至于那二亩青皮甘蔗,则全被喜宝截留了下来,说是自个榨了糖给母亲和小妹妹们解解馋。
如此败家,且连家稻米也被连家那个小霸王二小姐留下来做种粮了,罗家小账房只好无功而返,却是坚定了他开春就要过来这里蹲点偷师学艺决心。
这一日一大清早,天刚蒙蒙微亮,连家就杀起了今年自家养第一头出栏猪。猪栏里一共圈着六头猪,一头怀着小猪仔,等过了冬就应该要生了。
清理干净白猪头,其额头被人点上一点洋红。它要先随糕书水果等供奉上连家祖宗,然后才能入锅闷炖,一家人随后即可坐在一起享用。
连家这次杀猪,除了给几个相熟亲朋送了几块五花条肉,还有连枝山那头也送了一大块带膘肥好肉,别地方便哪也没有吱声了,当然连家喜事,肯定少不了木先生那处。
只不过,连家送给先生是处理好熟肉,也是精心挑选好部位,由喜宝亲自动手,以示亲近孝敬之意。
大部分肉和排骨都被或腌或风干地留了下来,准备吃到年冬,那么到时候,又可以再杀上一头猪了。
古以带膘肥肉为美,不像喜宝得知连枝山要走是块带膘肥大肉时,心里却乐开了花,说着“坏人不长命”云云叫一干人等不明白话来。
也只有冬云懂得喜宝话里藏着意思。冬云也不点破,由着喜宝瞎乐乐去——古人生存环境吃上顿饱饭尚且不易,哪有机会轮到心脑血管疾病占据主角位置呢。
喜宝滋滋地扒走最好两扇软排骨,准备好好地给娘做上一道滋补养身汤,两副猪蹄事先也早就被她留下来给娘下奶用去了。
就连冬云看着那窝正准备明年下蛋野山鸡,也被喜宝预定下一步给娘滋补用了。
爱鸡如命冬云最后只能寄望于那窝身负繁殖后代重任野山鸡能够幸运地逃脱——喜宝正兴致勃勃地想要做好月子保姆每一分每一秒魔爪。
正值秋日好时节,桂花香弥漫在喜宝香闺前,来来去去,路过这里人都能带起一股泌人芳香,如至芳海之中,一下子神思绵绵起来。
喜宝微弓着身,伸手采着桂枝上一簇簇细小光洁花朵,哼着不入流小调调,准备给小妹妹们一人装上一袋小香囊。
许是自从最小妹妹降生以来,喜宝惯于操持挥霍,连家所有得宜之物都被她尽情糟蹋,这日桂花醇香,没能迷晕了她眼,却叫她眼前灵光一现,想起一件事来。
在这桂花海中,嘴里书出一股甜丝丝味道来,可不就是桂花酿么。
对了,她就要酿桂花酒。
酒可是个好方小说西,适当择机饮用可以促进血液循环,通经活络,祛风湿,达到强身强体目。
想定了这些,喜宝却又使劲翻动着她那脑袋瓜里装着仅有几个药酒名目来,比如什么五加子,枸杞什么。
但是,说到具体怎么酿造,她就近乎一窍不通了,她只知道应该有酒曲,然后咧……
喜宝站起身,准备去请教爹爹。
这时,屋外头传来吹吹打打热闹声音,喜宝好奇地扶上院墙角上挂着那副长梯,就在近三米高墙头上,仰起脸来四处张望。
“是谁家要娶亲了吗?这般热闹!”
很快,喜宝弄明白了,不是娶亲,不过,对牛岗村是件大喜事,有人中举啦!
“举人老爷给诸位乡亲们发喜糖……”外头披红带彩小子们逐一敲开乡亲门家里大门,派发喜糖。
“耶,会不会是师父中举了呀!”喜宝跳脱思维再次跳脱起来,她着急去求证这一件事,要下来,不想梯子没有撑住,幸得冬云拿身子给她压住一角,才由她从容爬下来。
“怎么还是这般冒失,我不过歇息了几天,你就毛糙起来啦!”
刚才好险啊,喜宝抖出一身冷汗下来,她一面向冬云道谢,一面漫不经心地朝屋外头走去。
“哎呀,你给我回来啊,不是你师父中举,是村长家。”冬云对于喜宝痴迷,亦是无可奈何。
牛岗村大事记(三)
得知中举是村正家大儿子,不是师父,喜宝倒没有大失所望,反倒蹦蹦跳跳地跑到师父茅草屋门外头敲了半天门。 阅 读屋即时更新!
兴许是外头响声大,人声鼎沸来,又是爆竹声声闹,喜宝敲了半天门,并没有敲开师父家门。
没人来应,喜宝索性推门进来。
走过一棵早春才发花大白玉兰树,还有夏日里被她摘光果子又失去大半枝叶——差点折了半条老命荔枝树,此外,院中还有二株桃树以及一株她最为喜爱枇杷树……
喜宝一路磨磨蹭蹭地走来,总感觉师父院子里缺了点什么,想了一想,才想到师父院子里唯独没有栽种这个季节热闹桂花树。
嗯嗯,回头她就将自个院中桂花树搬过来几株,若是不方便整理,到时候折了大枝条,插遍院中空地,等着明年发起来,那也不错,虽然这样一来,花期有得等了。
“小宝,还不快进来,这次怎么回来这样早?”师父声音不浓不淡响起来。
这时候,外头响起一阵阵“噼噼啪啪”爆竹声,直震碎了人两只耳朵。
喜宝嘿嘿一笑,朝茅草屋大喊:“师父,宝儿想死你了,师父有没有想起宝儿啊!”
不管师父究竟有没有听见,喜宝也就这么率性一说,她忘了去看师父听到她这句话神色。
师父那头出现了短暂沉默,桌椅被轻轻推开声音。
喜宝浑然没觉得,她取了水勺,拎了一只小水桶跑到院中,给它们浇起水来,顺便自说自话地道:“耶耶,我也快半个月没见着你们了,你们也想死我了吧,快点喝饱了水,明年给我使劲长,多结些果子来回报我吧。哈哈……”
“……哎哎,给我下去,你们可不能就此结成连理枝啊,谁知道会结出啥果子啊……”喜宝见到一株不知名藤蔓爬上车厘子,担心它们结出啥怪果子来,便使只小棍子将藤蔓轻轻地绕了下来。
在她有限果树杂交知识里,将这两种不同属也不同科物种混为一谈也情有可原,不过,就此,她想起了果树是可以嫁接,一时手痒痒起来,想着日后要在连丁给她买新庄子里试上一手。
“小宝……”高大白玉兰树后面,缓步过来木中香,眼底满是阴霾。
“师父啊,刚才提水时,我到厨房里看了看,师父最近要当和尚学经法吗?为嘛小宝没有见到一点鱼肉腥……”喜宝像个唠叨婆娘数落着师父不是,她不知道师父从茅草屋里走了出来,与她仅仅隔着一棵树距离。
这是一棵长了三百年,约莫有喜宝手里拎着两只小水桶般粗白玉兰树,高大绿冠冲破了天际,给这座茅草屋上空加盖了一层喜人绿云。 阅 读屋即时更新!
木中香苍白嘴角悄然弯起,他又一次笑了。
“哦,对了,师父,我家生了个小妹妹,大姐让我来请你取名字。”喜宝瘪着嘴说到此事,显然不太愿意师父给小妹妹取名。
喜宝对连家这个诡秘传统十分郁闷。
名字不是应该父母取么?这样才更有意义啊。
木中香从白玉兰树后头走了出来,“这是你们家最后一个娃了吧,回去告诉你爹,这名字还是交由他自个取吧。”这话里话外意思——喜宝并没有听出师父有松了一口气之意。
“耶,是师父啊,”喜宝猛然一转身,见到躲在白玉兰绿荫里,飘然若仙师父,但是师父脸色很苍白,毫无血色,喜宝有些心疼地道:“师父,你怎么啦!脸色这样难看……哦,我家今天杀了只猪,你喜欢吃什么,回头我给你弄来。”
对师父,喜宝一向像对待家人一样亲切和随意,正是这股来之不易暖意,叫木中香一次次纵容了她下去。
然而——再小人,终要长大,终要离开……
木中香撇下心里那些不安和感伤,笑若兰香,“小施主随便弄点肉末过来都行,贫僧刚还俗而来,岂敢挑挑挑拣招烦小施主一天念上数十遍大明咒焉。”
喜宝惊愕地丢开手边葫芦勺。
“啊呀,师——父,好好好,弟子下回一定守礼,一定不再口无摭拦招师父恼怒。”
“诶,算了,师父死心了,在下座下数千弟子,大都聪慧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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