涣然,流转生辉,竟叫人一眼望去,便有些错不开眸光。
数年来,维斯王储一直处于半隐居状态中的他,偶尔现身在公众场合,哪怕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也总是全身裹在厚厚的裘衣内,大部份时间,都只是舒适地躺在宽大的椅子上,
维斯王储,体弱多病,早已天下皆知。
然而奇妙的是,这个一直病重难愈的年轻人,却比当年,青春正盛,骑名马佩长剑,弹琴吟诗,摘花赠美的风流岁月时,更加吸引人。
有一种奇妙的光辉,在他身上,越来越盛,越来越亮,不管是在什么场合,从没有人能够忽视这个通常只是沉默着坐在一侧的年轻人。不需怎样施威,如何做势,只要他淡淡含笑着的目光扫过,整个局面,气氛,就会为他所掌控。
人们只能解释为,长期执掌大权之后,自然就会生出一种王者之气来慑服世人。尽管,有的国王,也没有他这种不怒而威,随意从容间掌控一切的气势。
近两年,理查出头露脸的次数渐渐多起来。而且莫名其妙地喜欢巡游各国,有的时候,甚至打着国事访问,出使异国,商谈合约的旗号,但事后证明,理查根本没为这些事多费心思,他打出堂皇正大的招牌,只是为了自己的出行,可以更方便,更快捷,更好地利用一切外在资源。
这两年,他跑过许多地方,为了图快,有时候,他甚至直接借用神殿的星室。
他去游览名山大川,去探寻传奇遗迹,甚至还曾试图接触那些仍然对人类抱着敌意的异族。
他只图自己玩得高兴,可怜所过之处,那些国君,贵族们头大如斗,虽然大家很想巴结这位背后有剑神和东方的王子,虽然大家都很愿意跟他拉关系,凑近乎,但是,这位爷老是哪里荒凉,哪里危险就往哪里跑,谁敢让他在自家地头上出事啊。
奥撒兰先皇是怎么疯的,大家心里都有数。一个剑神就已经很恐怖了,万一那个杀人不眨眼的东方再来找麻烦,那真是哭都哭不出来。
所以,理查所过之处,总是有一大堆贵族,官员,甚至国王亲至,客气招待,小心照顾,仔细保护,唯恐有一丝不周到处。
这一回,理查居然想要远洋出海,孤零零一艘大船,在海上也走了一个月了。行经奥撒兰海域之时,早已得到消息的一堆奥撒兰贵族带着他们的卫兵,礼物,前来拜访理查,正好已成为天下第一歌舞团的飞焰歌舞团在那一代表演。世人都知道,飞焰歌舞团和理查还是有一点七转八转的老关系的。自然被重金聘下,上船为理查献艺。
要不是因为,理查坚持到海洋深处,贵族们的船只经不起这样的风浪,恐怕大小贵族们派来的护卫船,能有上百艘。
此刻,船上音乐欢快,舞影婆娑,剑光如虹,还有歌声高昂,真是看得人眼花缭乱,拍案叫绝。
理查微笑着饮酒赏歌舞。
飞焰歌舞团能成为天下第一歌舞团,自由地行走各国,哪怕是君王也对他们待之以礼,从未有贵族对团内的美女染指无礼,无疑是沾了东方巨大的光。
但他们本身的努力和坚持也是需要承认的。
歌能裂石,舞似天魔。
这些年来,他们不断在东方传授的技艺上钻研苦练,又兼不断接受身怀绝技的新人,新的技巧和节目层出不穷,倒确实是没有光吃老本。
座前数名少女围着领舞的美女旋舞不绝,如莲花般分而又合,开而复闭,华衣彩裳,赏心悦目。四下里,八名执剑男子,飞奔纵跃,剑光如电,挥洒间,光影灿灿,闪亮夺目。力与美,刚与柔,已是配合到了极处。
剑影辉煌,倩影如梦中,人们看得目眩神迷,甚至没有注意到,一个剑舞者,离着理查的桌子已经太近了。
电光火石之剑,那剑光便越过桌案,直劈过去。
剑势之猛,剑气之锐,剑光之寒,已是夺人心魄,震人神魂,便是明知这一剑,当面刺来,大多数人,也只能呆呆地等死,而生不出战意,动不了手脚。
如此杀意,如此威势,必是九级以上的强者。更何况,他与理查不过是咫尺之距,更何况,剑舞手的身份,四下里的剑光舞影,都为他做出了足够的掩护。
哪怕是理查身后的九级护卫卢瑟,也只堪堪来得及把手搭在剑上,四下里,足以发现情势危极的强者们,甚至只来得及张开口,连惊呼还未出口。
剑光顿止。就止在理查眉眼之间,与他的眉心,相距也不过两寸。
寒气四溢的剑锋,就这样止住了,剑锋因为剧烈地颤动,而发出嗡嗡之身,如同受困的飞龙,无论怎么挣扎,也脱不出,那紧紧挟住剑身的双指。
是的,只是两根指头,就这么轻瞄淡写地挟着锋芒毕露的长剑,剑锋上的寒意,几可侵入眉心。理查带着点病态红意的脸,在剑光里,微微地笑。
四下里,一片静寂,歌止舞歇,惊呼声响起,却发现,危机已然过去。
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病弱的青年,他不是百病缠身吗,他不是身虚体弱吗,即使他当年最健康的时候,也只是个区区三极骑士啊。
刚才那一剑的锋芒劲利,不是九级的剑手,刺客,是绝对使不出来的啊。
怎么他就象吹口气般,轻飘飘拿血肉之躯的手指拦住了。
从没听说过这种战法,从未见过这种武技,人们傻愣愣地望着这一切。
那个精明,聪慧,背景深厚,后台无敌的王子殿下,唯一的弱点,就是身体太差,缺乏自保之力,可是,现在,这个弱点,倒象是,等着所有居心叵测之人栽下来的陷阱了。
一剑失手,众人惊愕,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事。
那刺客一剑被止,猛力一抽一夺,不能夺出,已是心冷如冰,当机立断,放手后退。
他应变不可谓不快,然而,在这四下茫茫的大海船上,刺杀无论成败,他都没有逃走的机会。
四下里护卫已是一拥而上。
理查是王储,身边跟着的卫士自然都不是弱者。上船来的几个奥撒兰贵族,也都带了自家最强的护卫,赶紧冲上去帮忙。
反倒是理查的贴身卫士卢瑟很不快地瞪了理查一眼。
自从理查从东方那里学成归来,自己这个护卫就成摆设了。
眼前打得虽热闹,其实只要理查出手,立刻就能解决问题。
理查倒是没事人般冲他笑笑,大家这么热情地出来表现,他何必跟下头人抢功劳呢。
卢瑟臭着脸不说话。
心理实在没法平衡啊,世上还有比这更没天理的事吗?
他天姿出众,勤力练习,三十来岁成为九级骑士,已是经算是出类拔萃了。
多少人一辈子勤修苦练,到了皓发苍颜,也不过就是七八级而已。
就理查这个不肯吃苦受罪的家伙,只跟东方学了三年啊,挥挥手,欺负九级强者,就象吹口气那么简单了。
实在太打击人了。
理查呵呵直乐。
自从他变强以来,卢瑟就极少给他好脸色。唉,卢瑟光看到他一步登天的力量,却不知道,他多少回险死还生的经历,更没尝试过,百脉俱焚,经脉逆流的苦痛。
所有的收获,都是需要足够的付出的。那三年中,他吃的苦,现在想想,都觉得自己能撑过来,真是奇迹。
而且,东方那是邪功,修炼之法剑走偏锋,很多缺陷,不练不知道。
理查其实是给东方当了第一个实验品。现在虽然功夫练成了,但身体并不象最初想象的那样,完全好起来。
他依旧病弱,平时怕冷又怕热,虽然大病不犯,但总有许多小病缠身,但奇妙的是,那么多病痛,却依然阻不住,强大的力量,在体内,越来越精纯,越来越浩荡。
力量达到了足够的境界,形诸于外,便无形中,仿佛有了传说中的王者之气,威慑世人,倒是足够了。
卢瑟这个当护卫的,心理失落,看着他不痛快,其实理查也不满意啊。那些小病小灾小麻烦,也是挺磨人的,不过,和东方相比,他还算幸运了,东方的情况,没准比他还不如呢……
心里这么念想着,眼前的混战已经结束了。
刺客全身软棉棉地被拖了下去,不过可以确定,绝对是活口。
受伤的护卫们转眼退下,仆人平静地依次上前,扶起翻倒的桌椅,整理破碎的杯盘,清水倒过,地上的血迹转眼擦干。
转瞬间,曾经的生死搏杀,血肉苦斗,就连半点痕迹也找不到了。
这里依然是光彩辉煌的欢乐地,歌舞场。
理查挥手止住急切地想解释的带来飞焰歌舞团的那位奥撒兰大公,含笑看着怔怔发呆的歌舞团员们。
“不关你们的事,我知道这个刺客是三个月前加入你们团的。我也知道,这次来临海城表演,也是他的主意。这是他们掌握我行踪后的故意谋划,你们只是被利用了。”
贵族们沉默了一会儿,纷纷对理查表示衷心的敬佩。
原来一切,早就在这位王子掌握之中,原来,这位病弱的王子,实力已经如此恐怖,自今夜之后,只怕是再没什么人,敢于打他的主意了。
大家心里一片冰凉,身上冷汗连连,嘴里还得一再表示他们的惊诧佩服。
理查只是微笑,对着飞焰歌舞团一干人笑道:“别怕,我还能信不过你们吗?接着跳吧。别让那家伙败坏了大家的兴致。”
歌舞团众人还在怔怔呆立,四下里音乐重起,他们才如梦初醒,重又旋舞开来,只是姿式僵硬,动作迟滞,再没有刚才的行云流水般的自然了。
理查叹息了一声,虽然都跟东方有些关系,但这些歌舞团员,和他们这些经历了许多战斗死亡杀戮灾难的人,毕竟不同。忽遇这样的大变,还是自己团里的人行刺,要马上恢复确实很难。
其实,本来他也不想把他们牵连进来。
史坦大公一直难忘杀女之仇,又因为维克多的剑圣地位震慑天下,史坦大公要敢正面对抗,手下的人,就得一轰而散。
这些年来,百般谋算无果,最终还是派出死士刺杀。
而这些仇人中,也只有自己这个看似病弱的王子容易杀。他已经拼了命,只想不顾后果出一口恶气,报一番深仇。让那个害自己失去女儿的国王,也从此失去儿子。
他哪里知道,自己早就张网以待,得了这个活口,还有其他的若干证据,要把史坦大公最后的势力,一扫而空,把封地并入王家,就理所当然了。
虽然有维克多的支持,别说是一个小小贵族,就是国王,他也不在乎,但总要出师有名,别让其他的贵族生起唇亡齿寒之感才好。
这次必须让这刺客顺利出手行刺,就只能让歌舞团的人上船,更何况这次出海,也是为了……
箫声忽至,渺然不知何所起。
涛起涛灭,潮涨潮落,明月无声,大海无垠。
天地自然,皆在箫声之中,万物轮转,都在箫韵之内。
琴止乐歇,最出色的乐师们浑忘了音律,忘了技巧,停止了演奏,只是出神地聆听着。
歌者舞者,俱是一震,然而,下一刻,歌声便飞扬不绝,倩影旋舞不止,剑光兔起鹘落,飞扬闪掠。
那箫声,刻进了心,刻进了魂,数年来,无数次梦中回绕,动魄惊心。
箫声即起,什么大惊吓,大惊恐,什么心慌意乱,行止无措,都已忘怀了。
有箫声的时候,便是天塌下来,他们也有了主心骨。
有箫声响起,便是山崩于前,海覆于下,他们也只想先跳完这一舞,先歌完这一曲,让那人知道,他教的,他们从未忘不,他授的,他们一直都苦练不缀。
然而,人世间,最美丽的舞姿,最飞扬的剑影,居然没有什么人观看。
满座的客人,四下的仆役,竟是全忘了礼貌,全忘了仪态,呼啦啦全涌了出去。就连歌舞团中的后进成员,也忘了自己的职责,手忙脚乱地往外跑去。
这样的箫声,天下间只有一人能吹起。
他是传说,他是神话,他是所有人,梦里魂里的绝世传奇。
人们冲出去,忘了对天下最有权势的王子礼貌地交待一句,顾不得多看一眼,这世间最夺目的舞蹈。
他们冲出去,沿着船舷,顶着海上的寒风和巨浪,四下张望,极目远眺。
远处,有人踏波凌海,月下抚箫。
漫漫海风中,那人广袍宽袖,悠悠游游,就算是最美最深的梦中,也不曾有这样如诗如画的海天明月,孤影绝世。
高而远的明月,在他身前,无限远处,形成巨大的剪影,银色的月华,照得海面上,一片闪烁光辉。
没有看到他举步行走,仿佛是海波托着他,在月光里,渐渐远去。
人们睁大了眼,伸长了脖子,极力地望着,望着,就在几乎绝望之时,才见那人遥遥回首,向这边望了一眼。
箫声在这时,微微一变,浩浩海风中,竟有了温暖之意。隔得那么远,容颜已不可见,但每个人都觉得,那目光犹若实质,直刺心肺,竟是一生都难忘怀。
楼船里,歌已止,舞已尽,然而,那几个男男女女,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