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神情平和,看他这愕然之极的表情,竟有耐心解释:“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栽赃,同神殿经历的无数风雨相比,连一点小浪花都算不上。这几百年来,各国王室和神殿,彼此之间,施的种种手段,比这厉害的多不胜数。真正撕破脸的次数并不多。我也不至于为这么点小事,就与你斤斤计较。你该庆幸,我来得早,你那些想把亡灵惨案也栽给神殿的荒堂念头来不及实施,否则,我就真的无法饶恕你了。”
理查面色铁青,冷然无语。
或许,在教皇眼中,王族冤枉神殿一个绑架罪名,和神殿利用亡灵杀死无数普通民众,都不过是权力争斗的小小手段而已,本质上是一样的。暗中分出胜负即可,表面上的和气,却是可以半点不损的。
可是,他不是千万里外,高高山峰上,远离尘世的教皇陛下,他是维斯的储君,是所有维斯民众的保护者。他参予过亡灵事件的调查,他走过每一个被屠杀的村庄,他看到过成为亡灵,把自己的妻儿父母都杀死的可怜人。
他不是好人,他也常常不择手段,他没有大格局,他没有大气派,他斤斤计较,他心胸狭窄,他只是一个凡人,但有的事情,他永远永远,不会饶恕,不会原谅。
教皇的声音,依旧冷淡地响在耳边“我可以不和你计较,但东方不行。你的阴私手段都施在暗处,明面上,始终对神殿保持着恭敬,而东方,却是肆无忌惮地杀戮残虐着诸神虔诚的仆人。他必须受到神罚。所以,他在哪里?萨尔瓦,还是奥撒兰?”
理查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东方应该就在维斯,他来看过伊芙,后来又走了,他一向就是这么来去无踪的,但现在伊芙还没好,我们跟神殿还在纠结这场是非,他怎么可能跑到别国去……”
“我从天而降,全城内外,百里之内,无不知晓。东方若在,早就打上门来了。”
“即使是他,也会为陛下的神威所震慑……”理查努力反驳“东方为伊芙都敢大闹神殿,怎么可能扔下虚弱的伊芙不理,这次的案子是因东方引发的,东方更不可能袖手不管。他应该是隐身在某处,想要看看最后……”
“理查,你永远不会了解超强者的胸襟和格局,即使东方不如我,在发现我来到之后,也会欣然来寻我一战。你们那些拉拉扯扯的情义羁绊,小打小闹的阴谋诡计,更不足以让他停留脚步,所以……”教皇微微一笑“告诉我,他去了哪里。”
教皇的声音居然十分轻柔,听在理查耳中,却如洪钟震响,神心都不觉猛震,倏觉一股巨力袭来,竟是不由自主,跪了下去。
他心头大惊,抬头挺腰想要站起,却见一直都只以肃然庄重神情对人的教皇,笑容十分宁和平静,在他的目光下,仿佛有无形的力量,让人想要一直低下去,低下去,低得如同他脚下的尘埃。
“他可能去的地方,无非是奥撒兰和萨尔瓦,你只需要给我一个确切的地点即可,我可以查出来,只是我不愿多等,也不想因为判断错误,多绕远路。你坚持不说,也改变不了什么,只是让某些事,晚一点发生而已。何况,知道的,也未必只有你一个,你不说,他们也会说。”
那声音无限高远,无限威严,如同神明对蝼蚁苍生不可违抗的命令。
理查全身颤抖不止,汗出如浆,几层衣服都已经湿透了。
他的意识被生生剖成两半,一半要五体投地地拜倒在教皇面前,亲吻他脚下的灰尘,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他,对他的任何要求都尽力做到,而另一半正越来越微小,越来越薄弱的意识,却在拼命地呐喊着。挣扎着,但他连让自己站起来,把头抬高一些,都做不到。
“你要一定不肯说,我也只好留下来,等到各地调查清楚东方的行踪再去。即然留下来,总不能无事可做,一些本来不值得我过多介入的小事,也只好拿来打发时间了。王储殿下,陷害神殿的罪名,你或许并不畏惧,只是国王陛下倾力保护你, 也许会付出超出他想象的代价。他的安危你能否不顾。维斯是你所守护的国家。你愿意神罚降临在这片国土上吗?”
温和的声音仿佛带着神明的悲悯,不似一场无情的威胁,反似一次无私的拯救。
教皇的每一寸衣角,每一根发丝,仿佛都在绽放着万道光芒。
理查被无形的绳索束缚着,动弹不得。整个意识的海洋中,只余那辉煌的尊贵身形,不断得涨大,涨得,仿佛要填满每一寸天地。
没有了维斯,没有了王都,没有了这四周虎视眈眈的神职者们。教皇就是整个世界,无可违逆,不可对抗。
如果是别的事,也许他早已支持不住,放弃最后的心灵抵抗。
可那是东方……
以今日教皇降临之威,没有防备的东方,如果忽受突袭,该是何等结果?
理查在无限的光明和辉煌中挣扎,骨头都因为不堪重负而咯咯作响。
他的意志几乎濒临崩溃,偏理智却还清醒得理解着教皇每一句威胁的份量。
“我不愿重惩维斯,只是不想诸国生起警惕之心,但并不是不能。当教廷发下神罚令时,你觉得诸国是会高兴地应命分割维斯,还是站出来,为维斯仗义执言呢?”
理查仅余的理智知道,这不是虚言恐吓,历史上无数灭亡的国家,以斑斑血泪,证明了触怒神殿的下场。
教皇以诸神之名,施下神罚,各国军队以正义之名,实施屠杀,杀人最多的刽子手可以封圣,而刀未染血者,则被教皇诅咒永堕黑暗。
一旦教皇发出号召,各国军队就会如狼见血一般,疾扑而来。到那时,维斯,他的维斯……
理查在重重重压下,痛苦地每一分血肉,每一寸筋络都在抽搐哀号。
如果是他自己的生命,权力,地位,名誉,受到威胁,他都可以坚持到底。
可是维斯,维斯,维斯……
鲜血从牙关处流下,从嚼烂了的唇角流下,从他一直张大的眼睛中流下……转眼间,五官七窍,皆是血痕。他俊美的面容,惨厉抽搐着。
“维斯的王储殿下,东方和维斯,你选哪一边?”
无限高远处,神明那永远淡漠的声音响彻世界,理查听到了自己干涩的回答声。
“萨尔瓦!”
第三百五十四章 数日煎熬
理查一直没有走出神殿。
神殿外聚集的人。已经散了许多。最后剩下来的,信仰最虔诚,意志最坚定的民众,也不过两三千。
大部份官员和贵族们都不在了,只有他们的下属,耳目,还在神殿外徘徊不去。
还有特别受命守护神殿的数千士兵,依旧站得笔直,不过这个时候,所有人都知道,神殿其实已经不需要任何人帮忙守卫了。
东方居的人终于来了,精明干练的孔拉德深悉自己所掌握的力量应当珍惜,不敢冒头,怕被神殿这边扣下,法修本来就是偷偷回来的,哪肯露面,就算是光明正大的情况下,他一个黑暗法师,也绝不会冒头跑到神殿门口来,再加上伊芙刚刚恢复,为人又不善应变。所以最后出面的,自然是如今的王都第一美女,希雅。
纵然是富可敌国,纵然是貌可倾城,希雅还是被拦在了神殿之外,看着同样止步在神殿外,心急如焚,却又一筹莫展的卢瑟,二人低声在一起说了很长时间。
希雅虽进不了神殿,但神殿外守候的人们,精神却为之一振,美人如画,就算忧思满脸,神情憔悴,依旧让人怎么看也不觉厌倦。能这样大方看绝世美女的机会。当真是可遇而不可求。于是本来快要放弃的人,又改变主意,照旧守候下去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不断有大人物的下属过来打听消息,王宫的使者也来了好几拔,就是东方居,也来了好几回人。
神殿却始终大门紧闭,冷漠地拒绝一切。
深夜时分,国王陛下亲至,神殿终于打开了门,但只有伊索尔德大主教客客气气接待了国王一会,连教皇的面也没让他见,而理查因为陪伴教皇。自然也不曾出现。
国王无奈告辞,临走时,还恶狠狠瞪了希雅一眼。
卢瑟倒是挡住国王前路,低声哀求了几句,国王沉默着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第二天,神殿就门户大开,许多牧师神官都走出来,接待四面八方涌来朝圣的普通民众。各种宗教仪式,活动,照常举行,但教皇并未露面。
神官们解释说,维斯神殿遭受了巨大的损失,千年的累积毁于一旦,无数神明的仆人,惨遭横死。教皇有太多事务必须处理,没有空露面接受民众的朝拜。
神殿所经历的恐怖杀戮和毁坏,王都内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此破败局面。要一手收拾起来,确实需要无数的心血精力。人们自然不忍心责怪教皇,却无法不怨恨东方。
要不是因为东方,何至于教皇来到了维斯,他们却无法一表虔诚和敬意。
至于,如果不是东方,也许教皇根本不会来维斯,这个事实,人们却是很自然地忘怀了。
相比这些心思单纯,一心敬神的普通民众,倒是那些殷勤地上前讨近乎的官员和贵族们,没人理会。
神官也好,牧师也罢,人人忙得团团转,在一众朝圣者中间穿来插去,百忙中,冷冷对大人物们的询问,回一句,不归我们管,我们不知道,或是,请直接去问大主教或教皇陛下,把一群人上人,堵得脸青唇白。
前些日子,神殿处境艰难,他们大多冷言旁观看大戏,如今他们一个比一个热情地凑上前,被神殿冷淡,也纯属自作自受
在这人人迫不及待巴结讨好神殿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人在意,这样地热闹,这样地忙碌,依然没有人见到理查,这个事实了。
这天晚上,希雅和卢瑟甚至尝试想要冲进神殿,可是还没来得及动手,已经被维斯自己的卫兵给死死堵住,几个领军将领,哀求地看着他们,几乎都给他们跪下了。
维斯得罪神殿,已是得罪狠了,这个时候,可千万别再火上添油了。
本来,他们二人若一意硬闯,几个将领是拦不住他们,但国王陛下的份量还是足够的。
“你们还想添乱吗?”
二人应声回头,尊贵的国王陛下,满布着红丝的眼正冷冷望着他们。在他身后,几十个侍从,每两人抬着一个乌黑的大箱子。
国王慢慢走近过来,对希雅低声斥道:“孔拉德去哪了,他不是手眼通天。钱可通神吗,为什么没了影,你们的本事不是很大吗?为什么除了你在这里干站着,就没别的动静?维克多你们到底联系上没有?”
希雅垂了头,安安静静,一言不发。
国王定定看了她良久,终于叹息了一声:“我知道,你们信不过我。”
希雅依旧以一个极温顺的姿式保持着沉默。
国王心中惨然,是啊,他们信不过他,不管他们在安排着什么。打算着什么,都不会告诉他,可是,这又能怪谁呢?
他摇摇头,只低声说:“无论你们是怎么想的,你都要记住,除非维克多,或东方在这里,否则,永远不要正面触怒神殿,无论你们多着急,多焦虑,都不能妄动,否则就是害了他。”
希雅默然点了点头,卢瑟也黯然无言。
国王这才徐步走向神殿大门。
新建起的大门在暗夜中打开,一直压低声音说话的国王,这一次的声音,却响亮得让满街静等的人,都能听得见。
“神殿损失太大了,教皇身份尊贵,不可太受委屈,随员身份也都极为高贵,不该怠慢,我在王宫调用了一些适用的物件来,或许神殿可以用得上。”
暗夜里,一连串的箱子,就这么跟着国王进了神殿。
此后,一连三个晚上,都有大批的箱子,被搬进神殿。
来朝圣的人来了又去了,哪怕希望不大,哪怕只是在神殿外施礼致敬,每天晚上,还是最少有上千民众守在神殿外,看到这从王宫把东西运到神殿的队伍,都十分感动。
王室和神殿相处融洽,真是维斯民众的大幸啊。
国王关心教皇。连所有随员的衣食住行琐事都操心周到,各种所需物品,连最小的摆设物件,都要从王宫拿最好的运过来,真是太细心了。
当然,那些耳目广布的大人物,得到的消息,却是另一回事了。
据说,这几天王家宝库天天往外搬东西,据说,几个世代为王族守库的忠仆执事,都心疼得痛哭不止,
大人物们又是惊异,又是感叹。
真是想不到了,生性凉薄的国王陛下,为了保这个儿子,竟如此不惜血本啊。
其实相比国王,这些贵族们,官员们,也没安生,每天晚上,神殿的几处侧门那,是流水价来客,人们出出进进,相见都是熟面孔,大家也是相顾一笑,毫不尷尬。
相比于是非对错,正义邪恶,实力才是最重要的。教皇的愤怒,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国王这一脉还不知道什么下场,他们自然要歇力保住自己原有的一切。
一时间,几乎全维斯的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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