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东方,语气居然也平静下来了:“在他们不怀好意地走过来之前,你就已经打算要抢劫他们了,是不是?”
东方抬眸,看她一眼。这个没有经过风浪的女人人愤怒的原因,不是他打伤了这些人,而是他打伤这些人的动机。这个面对色欲和侵犯几乎没有能力自保的女人,居然还死死守着她心中的是非与道德。
“为了一时方便,我可以杀人放火,我可以烧杀掳掠,我不是好人,我想做,就做,你看不得,可以走,如果你没有能力自己回去,我可以送你回去,你如果害怕我,也可以自己回家。”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无喜无怒。
希雅怔怔看着他,这个人的眼睛里,没有善恶,没有是非,没有对错,世间万物好象没有什么值得留在他眼中心中。
她沉默了一会,轻轻说:“我不走,但我永远不会认为你这样做是对的。”
“我不需要你认可。”
希雅咬咬牙:“我觉得你做得不对,还是会说。”
东方语气淡漠:“你觉得你可以影响我?”
希雅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不对的事就是不对,我无法装做看不到,你可以不听,我不能不说。”
东方居然微微一笑,很好,他这个万恶大魔头,居然往自己身边拴了个正义固执的笨蛋美女,这倒更有意思了。
他转身,慢慢走开。
希雅见他一路渐渐走远,愕然叫:“你去哪。”
东方止步,这时他已走出老远,正好停在刚才被富商从马上扔下来,受了点伤,刚挣扎着站起,又被这边的恐怖一击,吓得重又两脚发软,跌坐在地上女奴身边。
“给你找衣服。”
“什么?”希雅声调都变了。
“你的打扮不能进城,那就换一种,这衣服是现成的。”东方皱眉,这么明显的事,还需要再解释一遍吗?
希雅面无人色,隔着老远望着那女奴。
女奴身上穿的是标准的奴隶舞姬的服装。只是几块布紧紧贴在身上遮住几处重要部位,剩下的就全靠珍珠流苏一串串垂下来遮掩,随便动一下,身上都明晃晃闪亮亮,全身曼妙之处若隐若现。
普通的女性是绝不会穿这种衣服的,更何况她还是位有教养且有高贵身份的小姐。
“我不穿!”这一声她几乎是大喊出来的。
“好!”东方出奇地好说话,反而让希雅一愣。
东方淡淡道:“我们在这等着,有别的女人过路,再抢一次,一直抢到你满意的衣服为止。”
希雅木然望着东方,还是那平静而漠然的表情,还是那冷漠而淡然的目光,没有一丝感慨,不见半点迟疑,这个人真的可以说到做到,强权,道德,法律,没有什么可以约束得了他。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地说:“我穿。”
第二十八章 无意回头
希雅纵然万般不愿穿得像个……,可只要一想到东方真的会眼也不眨一下地继续抢劫下去,就只得屈服了。毕竟来往的行人都是无辜的,又不是人人都会象这个富商,有强行谋色的不良企图,希雅没法坐视他们莫名其妙地遭难。
只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肯立刻换衣裳,只说在进城之前才换。东方也不勉强她,顺手将这富商所带的钱财全劫了过来,那些货物却没再理会,自上了马车,挑了与开始逃散的那些人相反的方向离去。
希雅动了动唇,本想问问,这一地重伤骨断,动弹不得的人怎么办,可想想东方那冷漠的性子,也就省却口舌功夫了。
希望这些人命好,会碰到行人相救吧,反正那些马上货物的价值,也应该足够偿付请神官和牧师治疗的代价了。
马车不紧不慢地向前,希雅终是有些不安:“这条毕竟是大路,虽然是在郊外,可偶尔也还是有行人的。他们看到那些伤者就会立刻把消息传出去,那些事先逃散的人,也会去到处通报,你还走得这么慢,治安队,城防兵追上来,怎么办?”
“你替我担心?”
希雅郁闷地答:“我是替他们担心。”她可不敢想象一群卫兵过来对东方喊打喊杀的下场。
“我不为他们担心。”东方居然笑了一笑,“所以不用太赶。”
希雅只能苦笑了。
似乎是猜出她在想什么,东方不甚在意地说:“只要刚才将所有人都杀掉,就算是被路人发现,他们也不知道上哪里去找凶手。”
希雅一颤,脸色立时苍白如纸。
他是真能做得出来的。
东方放下马鞭,转头看着她:“我是知酒爱酒之人,我是不在意你的美貌,只欣赏你酿酒才华之人,我是不理会你的身份,只将你当一位酿酒师,从金笼之中带出来的人。但我也是一个杀人如麻的魔鬼。”
东方笑了笑,神色出奇地平和:“我不受善恶羁绊,我只考虑自己的快活和方便,别人对我再好,我也不会体谅爱护和报答。我留你在身边,只是因为你能为我做事,所以我才保护你。如果于我没有好处,任何人我都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这一番话,他说得极平淡,也极理所当然:“现在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你若决定跟着我,就要认清楚我是什么人。你要回家,我可以立刻送你回去,你要留下,就要为我酿酒。不能安定下来为我酿酒的你对我没有用处,我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你。但反之,只要你一天还在我的羽翼之下,一天还在为我出力,我就会保护你,就会给你公平的回报。”
希雅怔怔望着他,她从未见过,有这样坦坦荡荡的邪恶,她从未想过,有这样光明磊落的残酷。
东方复又拿起马鞭,时不时赶一下马儿,继续前进,便是看都不再多看她一眼。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听到身旁一个极柔和也极低沉的声音轻轻说:“我要留下。”
东方没有应声,也没有再做别的表示,马车安静地向前驶去。
希雅依然怔怔望着东方,望着这个坐在咫尺之间的人。
为什么依然选择留下?为什么依然选择留在一个如此冷酷无情的人的身旁?
明明一直在后悔,明明有无限烦恼和无奈,明明被他气得怒恨攻心,明明一直在发誓,若时光倒转,绝不被他轻易骗走。
然而,当那人轻飘飘地,给了她最后一次可以挽回的抉择,她却终究无法选择回去。
因为没有脸再回去,因为已经没有退路,因为不愿对既定的命运低头,还是因为……
希雅叹息了一声,却又似放下了最大的重负,最艰难的抉择,全身都轻松了下来。
他冷漠残忍,他邪恶自私,他视旁人的生命如同尘埃。
然而,他没有不公平,他没有欺骗她。他连狠毒冷漠,都是真诚的。尽管他的真诚,也许不是因为他愿意和她交心,而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人什么事,值得他去违心,去虚伪。
他心中没有仁慈,没有道德,没有法律,却出奇的光明正大。她见过许多贵族们的嘴脸,知道所有用华丽词章粉饰的道德仁慈有多么虚伪可笑,那些爵爷把法律挂在嘴上时,却不忘用脚践踏。
只有对他有用的人,他才保护,他才回报,然而,高高在上的贵人们们,其实又有几个,肯将这样的公平,赐予下位者。
他恶毒,但他会那么快意地喝着她酿的酒,那么畅怀纵情地长笑。
他冷酷,但他曾在酒雨飞瀑明月晚风之下,带她纵情飞驰。
他残忍,但他曾在月下为她吹xiao,那音乐,美得让人梦魂难忘。
他无情……但他却让她知道了,喝酒的滋味,纵情的滋味,活着的滋味,存在的滋味,究竟是怎样的美好。
她要留下来,与他同行,为他酿酒。没有因为不了解而来的误会,不是为了少女那些关于英雄,关于奇遇的美妙幻想。她知道他是什么人,她清楚他的一切冷酷和残忍。
她要与他同行。
她知道,也许将来她会回头,会懊恼,会后悔,会有许许多多的埋怨和不甘,但这一刻,面对这最后的一次机会,她的选择只能是,留下来。
她静静地望着他出神,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东方悠悠问:“你不喜欢那件衣服?”
询问的语气自然得象平时闲聊,仿佛她刚刚从来不曾为他做了一个那么重大的决定。
“你以为呢?”
“衣服可以买。”
“不进城,我们能去哪里买?”
东方终于叹了口气。这位自小到大,所有琐事都由别人处理的贵族小姐,只怕永远都不懂得什么叫做灵活变通。
他随手一指前方的行人:“不进城里的店铺,就一定不能买到东西吗?”
希雅愣了愣,脸上一红,然后跳下车,快步迎上前方一个衣着普通的过路妇女:“把你身上的衣服卖给我,好吗?”
第二十九章 刀锋乍现
事实证明,在城里的店铺买衣服,和在路上随便拦住一个人买他身上的衣服,还是有天大的区别的。
希雅努力让自己的语气真诚,神情可亲,可是无论她怎么说,对面的女人就是用一种看疯子看骗子的眼神望着她,皱着眉一再试图摆脱她的纠缠。换了谁,好好地走在路上,碰上这种事,不会怀疑对方脑子有点不正常啊!
希雅实在找不出可以让这种郊外路上,硬拦着路买人家身上衣服的事变得合情合理的借口,努力了一会儿,眼看对方一副要远远避开的样子,终究无奈地回头看了一眼东方。她甚至没有想到要向东方请求帮助,身体却自然而然有了这样的动作。
这一路行来,多少窘迫,多少困境,几乎全是东方为她处理的,一旦面对自己一时不能应付的事,她立刻就想到了东方,这几乎是一种本能了。
就在她看过来的同时,一整袋黑晶币已经掉落在她和那女路人之间:“你们俩身上的衣服换一换,这些钱全是你的。”东方语气漠然。这一路行来,希雅的所有难题都由他解决,看到希雅手足无措,顺手帮帮忙,好象也成了他的习惯了。
女人呆呆低头看了看那大大的一整袋钱,等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后立刻把希雅一拉:“我们去换衣服。”飞一般扯着希雅到路边的树林里去了。
希雅露出愕然之色,还来不及说一个字就被拉走,东方却只是淡淡一笑。
希雅缺少处理琐事的常识和经验,所以在这种事上,总是缚手缚脚,反应迟钝,但她并不笨,受过几次印象深刻的教训之后,应该也能慢慢学会打理与自身相关的一切杂务了。
他故意逼迫她穿舞姬的衣服,就是为了让她受深重打击,明白应当努力去学习以前她完全不必在意的事情。现在的希雅已经不是万事有人服侍的贵族小姐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明白这一点。
东方不介意保护她,但实在无意万事都替她操心劳神。所以,给她一点压力和打击让她成长,便是必要的了。但也不必太过份,真把希雅逼得羞愤欲死,也就失了东方的本意,所以最终,东方还是给她指了一条明道。
没多久,希雅穿着一身朴素的衣服,用软布巾扎了头发,有些拘束地从森林里走了出来,远远一眼看过去,倒还真象城里普通的贫穷女人。但若是稍微仔细一看,那绝世的美丽,终究不是任何布衣可以掩盖得住的。
而那位换上她那身衣服的女人,急匆匆跑过来,确认整袋黑晶币还在原处,赶紧捡起来,死死抓在手里,抬头看看东方和希雅的眼神,见这二位都没理会自己,这才转身飞跑而去。
希雅哪里顾得上这种事,只是有些吃惊地望着东方。
在她进树林换衣服的时候,东方也随意换了那件抢来的衣服。可换之前,却是先随手撕几处,折几外,缝几处,再顺手绣上一两处并不显眼的花纹。同样的一件衣服,本来的暴富恶俗之气,竟是一丝一毫也找不到了。东方将改过的衣服穿在身上,再顺手把那白发理一理,神情平和宁静,看来居然就像一个有修养而且比较富有的老人了。
希雅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过去,心中犹自惊叹,怎么有人可以如此轻易地在反掌间,就让自己整个人的气质产生这么巨大的变化。
东方却是看着她好笑。这位大小姐,她的优雅和高贵是浸到骨髓里的,就算穿了乞丐装,也还是象一位公主。这样的神情步伐,这样的仪态风姿,这种不经意间就融进举手投足之间,普通人学也学不到的优雅和气质,根本掩饰不了。就这种程度的伪装,还想混进城门的关卡盘查?
他等希雅上了车,随手扬鞭驱马,同时漫不经心地说:“你本来是贵族小姐,因为父亲获罪夺爵,产业充入国库,所以受到贫穷的折磨,我是看你可怜的富商,把你买了下来,让你不至于饥饿寒冷而死。”
希雅一时没明白过来:“什么?”
东方看也不看她:“说你只是单纯的贫民,有人会相信吗?”
希雅低声应:“好,我会记住的。”脸上火辣辣红得发烧。她是如此笨拙,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事,需要她去学习,去理解。而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