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迪沉默了一会儿。
“莫里艾子爵当时通过玛汀想算计他时,我们所有人,都站在他这一边。他当时虽然也没给我们好脸色,但我知道,其实他是真的很高兴的。只是,就是他自己,怕也并不知道,自己在高兴?他是那么强,那么有本事的人,却连想要伙伴,想要朋友,想要被相信,想要不被背叛的愿望,都不愿意承认……”
桑迪并不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但他是最贫贱,最卑微,从最底层,一点点挣扎着活下来的人。他没有过多的野心,没有复杂的背景,所以,他的心中,没有过多的杂念。
然而,却只有他,说出了让理查,一生也没有忘记过的话:“我不知道,他以前是什么人,他经历过什么。我只知道,他一定有过非常非常伤心的事。也许有过最亲最近的人背叛过他,伤害过他……到底是什么事,我也不敢去问。我只希望他以后可以快活一些,可以多笑几次。所以,殿下……”
他看着理查,一字字地说:“我不知道,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他,为什么容许你走近,但是,不要伤害他,不要背叛他,不管有任何理由,这都不可原谅。我没有什么本事可以威胁你,以东方的性格,如果有人伤害了他,估计他也用不着别人替他出头。我只是想要告诉你,对东方来说,让你靠得他这么近,这是多么难得的事。”
大家说着,笑着,吃着,喝着,只有卢瑟,杰克,蒂娜,注意到桑迪正一脸严肃地和理查说话。其实也不用靠近偷听,看他这样子,就知道这人肯定摆出一副东方家里人的样子,严重警告,你要对东方好,不可以欺负他,否则,就算你是王子,我也不放过之类的话了。这让他们都觉得有些好笑。
东方这种人,还需要别人替他出头警告吗?理查敢欺负东方吗?正常来说,他们在一起,理查一向是只有挨欺负的份啊。
然而,理查却没有笑。他的神情始终很严肃,很认真。直到桑迪走开,他还是那么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在跳跃的光影中怔怔出神,目光出奇地幽深。
第一百九十五章 光暗之界
卢瑟极少见理查如此肃然的样子,讶然回到他身旁,坐下问:“怎么了?”
理查没有答话,他只是接过别人递过来的面包,放在嘴里嚼。
卢瑟冷眼看着这位王子殿下直着眼,连啃了五个粗面包,居然一口水也没喝,只得叹口气,伸手把第六个面包夺过来,往理查手里递了一个水囊。
于是理查顺从地开始往嘴里倒水,心思却依然不知道飞去了多远的地方。
东方总是孤清的,骄傲的,冷酷的,不讲情理的。就算是对身边的希雅和伊芙,也始终是淡淡的,仿佛随时挥挥手,就可以弃她们而去。而身边所有同伴的生死祸福,他也似乎总是通通都漠不关心。
然而,一直,一直,他都和他们。在一起,都留在队伍中,指点他们,照料他们。而当危机来临时,他也从没有真正袖手旁观过。
前前后后,他帮了所有人好几回。。然而,人人都依然觉得,他是最冰冷,最无情,最冷酷的人,他依然会随时抛弃所有人,不会为任何人的死活动容。
其实,这一切感觉,都只是受东。方刻意散发出来的冰冷无情气息所影响吧。
那个一直在人群中,却又落漠于人群之外的东方。
那个其实留恋着人间温暖,却又坚持只肯站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线上,不愿再进一步的东方,
理查左胸某处忽然微微抽痛。生平第一次,他如此。深深地鄙弃起自己。他认识了东方多久,他自命爱上了东方又已经多久?然而,在他的心中,除了东方的美丽,东方的强大,对他自命的那个所爱的人,他还有什么更多的了解吗?
歌舞团上下人等,都习惯了表演节目到深夜了。。正好今夜风也不大,月光又明亮,篝火也热热闹闹暖暖洋洋的。大家吃饱喝足了,人人皆无睡意,先后一个个跳起来,活动着手脚,开始练习。
吊嗓子的,翻跟。头的,舞剑的,练把戏的,弹琴拔弦的,还有在火光中低笑着旋舞开来的姑娘们。
理查安静地看着,听着。
那些断断续续的乐曲。那些回腰折柳的舞蹈。那些高亢清亮的歌声。那些灵活地应和着指示,做出种种动作的大小动物们。每一样,都有东方指点的痕迹。
不知不觉,东方原来已经做了这么多这么多的事。可是,大部分人,对东方最深刻的印象,依然只是冷漠……
理查几乎想要狠狠甩自己几个耳光了。
东方替他出主意,为他打算,让他同行,与他共车,就这样日夜不离,咫尺之距。可他居然一直想着,这只是东方想要看热闹,瞧好戏。
莫非东方只为着一时取乐,随便看着一个人,就肯送他用自己心血喂出来的神物保命,就肯为他放弃本来打算好的翻天覆地的计划,就肯为他,忍耐着不立刻去把冒犯自己的人,大卸八块,就肯这样,日日夜夜费心把人留在身边保护着……
月光下,篝火旁,几把剑,舞出银光万千。桑迪和几个舞剑的小伙子们,展开剑舞,身旁大树被夜风吹得落叶飘飘,竟是全被隔绝在剑网之外。
剑光起处,如水银泄地,无数落叶,受剑气所控整整齐齐地围在他们身旁,形成了一个奇妙的圈。
这样随兴挥洒,倒是比在舞台上表演更是精彩三分。
杰克在旁边看得眼中光芒闪闪,眼神都是狂热的。
桑迪这帮小伙子,只以为这是一种舞蹈,或许练好了之后,打架也利索些,然而杰克却心知肚明,这分明就是一套极上乘的剑术。若能练到精处,便可跻身强者之列。
他是剑手,学的又是东方所传的中原剑术,再看看这剑舞之术,自觉剑招上,有许多相通相融之处。他心头兴奋,竟是欢呼一声,拔剑而起,与众人共舞月下。
一时间,漫天剑影,欺星赛月,竟是把这天地的光华都占尽了。
所有人都各自停了自己的活动练习,只看他们舞得剑光漫天,一众轰笑鼓掌,笑闹不绝。
不知是谁笑着说了声:“可惜东方不在,以前每回表演剑舞,都是她**奏乐的。”
话犹未落,箫声便起,悠悠扬扬,应和着剑辉光影。文
众皆大喜,却又纷纷错愕:“是你!”心
**的人,不是东方,而是理查。阁
他这人,剑术技击方面的本事低得可怕,但音乐绘画,诗歌书法,等方面的天份,却是极高。何况因着对东方的那点隐秘心思,关于东方的东西,他自然是学得极快的。
短短几年下来,他就能把一管箫,吹得出神入化,竟是和身为精灵,天生善乐的泉音不相上下。
此刻他取箫吹奏,吹的正是东方常吹的曲调。
当年与东方同行的日子里,东方曾无数次,暗夜飘然来去,箫声无迹可寻。那淡淡的怅然,遥远的忧伤,至情而又无情,冷情偏又多情的种种情怀,皆在箫韵之中。
旁人只是如痴如狂地聆听,理查却是一边在欣赏,一边在学习。
以他的天份,竟是多听个两回,便将所有曲调烂熟于心,偷偷地记忆着,低吟着,而今用一管洞箫,几乎惟妙惟肖地模仿了出来。
理查微微闭目,回忆着东方当年的箫声,心情出奇地宁静,飘飘扬扬的美好曲韵从玉箫里传出。他不必去看,箫声却自然而然,同剑影契合得水**融。
剑舞如银河垂地,箫韵若迷离幻梦。
而理查,却早忘了身旁诸人,身侧剑影。他甚至不记得,他妈只是为剑舞配乐,他的心,在遥远的数年前,在那一个个回荡着美丽箫声的夜晚,在那一个个,他独自望月思念梦中之人的时光下。
人们静静地看着那华光剑影,听着那天籁之声。就连剑舞的风声,都融进了箫韵,就连夜风吹动树梢的声音,偌大篝火的噼啪声,都似是箫声的点缀。
篝火飘摇跳动,映得四周的一切,都带起了淡淡的红晕,那红色的衣袍,更似有了生命一般,流动起烈焰的光泽。
红袍……沉浸在箫声中的人,怔怔望着那不知何时出现的人发呆。
明明踪迹全无的东方,却又忽然来到了火光之旁。
东方穿了一件歌舞团中,除了桑迪外,其他人都没见过的红袍。火一般的色调,浓烈炽艳。那颜色似乎是活的,鲜明悦目,在巨大的篝火下,就似团团火光,在他的衣袍上,重重叠叠地燃烧着。
每一条金线都流动着波纹,闪放着光华。那金色的五瓜奇兽,伸展着优美的长躯,似是随时会从烈焰光影中飞扑而出,腾于九霄。
素来冷清的东方,在这个夜晚,这片火光旁,却是烈艳狂炽,夺人眼目。那一片大红,那一片可以燃尽天下的火焰,只需看一眼,便是入骨入髓,入一生难忘。
东方看样子确实是刚洗了一个澡,头发都带着水的湿气,自由地披散在身后,还是那松松散散闲闲逸逸地赤着双足,一身红袍,滴水不沾,全身上下,点尘不染。
大家愣愣地看着他,东方却伸出右手食指压在唇上,对众人坐了个噤声的姿式,然后回头,静静看着对身周气氛变化依旧无知无觉,只是闭目全情**的理查。
火光映着红袍,在他身旁燃得正烈,他却专心地看着一个,吹着他的乐器,奏着他的曲调的男子。
光晕把他的侧脸眩出深深的暖色,月色中,他仿佛正在微笑,身旁那么多的人,却是谁也不能确定
清凉的夜风,带着理查的箫声,拂过原野,传得很远很远。
极远处,寂静的树林里,树叶遮尽了月光星光。美丽的箫声,已经微弱得时断时续,不可寻觅。
阴影中,十余个身披黑袍,头脸都被罩住的人,在死亡间慢慢行走。
满地都是尸体,满地都是零落的武器。
四周树木,却没有一点损伤,甚至连地上的落叶,也并不见多。
这里只有死亡,没有过战斗。或者说,没有任何战斗的痕迹留下来。
在魔法的力量下,幽幽暗暗的光芒若隐若现,照亮了眼前的黑暗,却不能将光明传得很远,不至惊动远处的人。
十余人强忍着心头的战悚,小心地观察着死亡的人。
几乎所有人都是瞬间死亡的,或许直到身死,他们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他们脸上还带着笑容,所以,他们仍张着嘴,似乎要把刚才没讲完的话继续说完。
有人死得极惨,头颅粉碎,四肢横飞,五脏不全。灌木丛中,甚至挂着几处白花花的肠子和残肢。
魔法的微光黯了黯,却是有人经受不住,弯下腰,干呕起来。
然而为首的人,却脚步也不顿一下,仍就静静往前去。
在上百具尸体中,他找到了他觉得死状最怪的人。
那人的面目极之惊恐痛楚,和大部份死前神情如旧,似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人完全不同。
身披黑色长袍,连头脸都包住的人,在死者面前静静站了一会,然后弯腰,伸手一摸,低低咦了一声。
他摸到的,居然只有浮起来的一层死皮。往里捏捏,血肉枯涩,仿佛所有的肌肉和鲜血,都被无形的力量吸走了一样。而骨头……
那不是骨头,甚至不是碎块,简直就是沙粒。
有黑沉沉头罩的保护,所以没有人可以看到这人脸上的青白惊恐之色。他定定看着那仿佛被地狱魔鬼吸尽鲜血,骨肉化泥的死者,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他是被逼供致死的……”
“这是什么魔法,可以把人伤害到这种地步?”身边的人,声音都是颤抖的。
“不知道。”清晰的女声,代表着这行人的首领,竟是一个女人。
“我只知道,没有人能扛得住这么恐怖的折磨,他一定把他知道的一切都全说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追月逐光
魔焰幽光,照亮了死人扭曲的面容,照不清头罩下活人的脸色。
那一个镇静的女声,不慌不忙地在这死域之中,安抚同行者的情绪。
“不必担心。他们对后续行动所知有限,身上也没有留下任何可以牵连到主人的痕迹。就算被严刑逼得招了,对我们也不会有多少影响。”
“可是,索玛,我们的情报明显有误。”说话的人,声音紧张得都有些变调了。
“狂魔队里,没有一个人是平庸之辈。现在这一百多人,却是连发出报警信号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全部灭绝在这里。本来的估计,理查的武力微弱得可以不计,卢瑟只是一个九级剑士,整个歌舞团,就几个舞剑的人,有战力,就算再加上杰克和蒂娜,只要狂魔队全体出击,也是一个都跑不掉。可是现在……”
几个人围在首领身边争论着,声音压到极低。
“我原以为,这一次,是我们用。计,骗得理查踩进我们的陷阱,可现在,我觉得,可能是我们走进了理查为我们布好的陷阱。”首领低声自语。
身旁几个人相顾骇然。“索玛,我们该怎么办?”
“没有怎么办。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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