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山脚下一片相对开阔的原野,土薄石多,许多零乱的大小石头铺漫开去,一直绵延到远处那座不大的山丘底下。低矮的杂草灌木间,零零落落可以看到几棵大树,极目眺望,远处,似有一脉水波,涛涛远去。
四周空寂寂一片,看不到人影,也见不到有人生活的痕迹。
理查皱了眉,良久才说:“这一带应该有个小村落的。”
桑迪随口问:“殿下来的时候曾经过这里吗?”
“不,我是从水路坐船来的。我知道这一带有村子,是因为,我记得全国的地形图,道路图,和村镇城乡图。”
桑迪不太相信地看看他:“大致记得的吧?”
那么多繁杂散乱的路线,那么多单调无趣的数字,怎么可能全部记忆明白?更何况,除非是极细致,极准确的地图,一般是不会标上村子位置的。还有很多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寨,是连上地图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对于理查那一副我对于哪里有村子完全了如执掌的样子,桑迪只当他是想在东方面前炫耀本事,并不曾放在心上。
理查知他不信,也只是笑笑,并不争执。
皮特看看天边的日头就要落下去了,就停下来,招呼大家下车。既然没找到可以落脚的地方,看前头的路又似乎很远都见不着人烟,那与其再继续赶路,就不如停下来宿营了。
大家听了他的话,纷纷跳下来干活。点篝火,立帐蓬,都是忙得手脚不停。
理查和卢瑟相互望了望,都神情沉重。
这条路,他们虽然没有走过,但理查对全国各地的地势情况,人口分布,确实都了如执掌。这里虽然比较荒凉,但每隔一段时间,也总也该有一两个人,遥遥穿行才对,然而,他们这大半天的路,却是死一般地寂静,竟是一个人也没遇上。
那些人会不会是为了狙杀方便,为了防止消息泄露,而先一步清扫了整条道路?那些偏僻的,不起眼的,和外界联系很少的乡村,是不是,已经被完全抹杀了,而那些房屋,田地,所有人类生存的痕迹,也被一手掩得半点痕迹都不留。
这暗中的人,好大的手笔,好狠的心肠。
理查目光沉寂地看着歌舞团的众人,说说笑笑地准备过夜,心头异常沉重。
既然这里被那些人清扫处理了,想来就是他们打算动手的地方。而眼前这些普通人,却完全不知道,今天晚上,这里可能会上演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身为王子,对于微贱者的生死,本来不会放在心上。只是,这里的人,到底曾是东方的伙伴,到底他自己出出入入歌舞团,和大家也都混得十分熟络。
在把这些人的热情和关心,真诚和欢笑,一一看在眼里之后,又怎么还能继续把他们当成冷冰冰,随时可以抛弃,可以抹杀的一个名字。
他怔怔看了一会,才深深叹息一声,低声问:“卢瑟,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动手?”
“应该会是大批人马呼啸而上吧。”卢瑟淡淡说。
如果只是派少数刺客,寻机刺杀,就用不着特意把理查骗出城。只有大批人马的行动,必须避免和城池,军队冲突,才要让理查上路,然后在荒郊野外动手。
这几年来,多少出众的强者刺杀理查,都是一去不回,亚瑟他们没理由不接受教训。这回很可能干脆一个强大的队伍,直接攻伐冲杀。这样的话,在他们看来,不管理查暗中弄了个什么高手护身,一个一个上的刺客他不怕,但也架不住蚁多咬死象的。
“你觉得,来的人会有多少?”
卢瑟微微摇摇头:“不知道,可能从几百到几千。”
理查苦笑了一声。是啊,如果不是因为阵仗太大,场面太大,根本无法隐瞒住,他们也不必扫清路上的这些无名小村镇了。
那些渺小卑微的生命,被轻轻一抹而去,没有人会记得他们曾经存在,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生死,没有人,会去为他们,申雪被杀戮的冤屈。
然而……
理查看着眼前那些忙忙碌碌的身影,听着许多笼子里的动物们,蹦蹦跳跳,呼啸喊叫的声音。如此鲜活而无辜的生命……
他忽然间有些后悔答应了东方的提议。尽管,这一路同行,他将有许多和东方亲近,可是……这么,这么多的普通人……
“你说过有信心的。”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理查望着四下来去的身影,如果只关系他一个人的生死安危,既然东方开了口,他就绝对相信东方,依靠东方,可以眼也不眨一下地把自己几百人的护卫队全扔下,就这么只带着卢瑟跟在东方身边。
可是,整个歌舞团有几十人,真的有大队人马来袭,东方一个人,哪里能同时护得住这么多人?
卢瑟没说话。东方本来就是个冷酷无情的人,要说他为了自己能方便看好戏,而眼也不眨一下地把这么多全带进险地,任他们去死,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卢瑟本人更愿意相信,东方只是对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信。
东方是个护短的人,怎么肯让别人当着他的面,伤了他身边的人?当然他也是个冷漠自私的人,估计在他看来,只要能保这些人不死,就够了,至于这些人受的惊吓和非永久性伤害,想来东方是不会太在乎的。
而理查,竟然是当局者迷,看着这么多被他连累的人,心中有愧,那些可以让他减轻负担的事,倒是不肯想了。
卢瑟似笑非笑看着自家的王子。以前无所作为时,倒还心肠冷硬些,现在日渐举足轻重,反倒有些心软手软了。
他如果真要变成了维克多那么一个好人,那至尊的宝座,只怕也就不适合他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旁观者清
卢瑟皱眉说:“其实我也一直想不通。如果他们只派来几百人,未必有足够的把握对付你,而且也不必非把一路上的闲杂人全清理了,何不直接动手,然后推给流匪就好。既然他们这样直接清路,来的,怕不有几千人吧。”
卢瑟的声音越压越低:“如果是这样的大队人马,又怎么能无声无息地调集行动,确保在路上拦住你呢?这一路上的重重关卡,各大贵族的领地,总不能由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军队畅通无阻吧。”
“我也不明白,不过,也不用着急,估计等他们动了手,自然就清楚了。”理查从胸膛中深深吁出一口气,忽得大叫一声,惊得四周众人纷纷停了手中的工作,冲这边望过来。
理查呵呵一笑,跳下马车来给大家帮忙。
飞焰歌舞团的上下人等,虽然早就习惯了王子殿下的不拘小节,没有架子,但真要让他跟自己一块干活,还真有些不知所措。大家七嘴八舌地劝说阻拦,却都拦不住理查这么热情热心,自动自觉,只好由着他。
然而,王子殿下的心意是好的,但手实在太笨了些。善弹琴,能画画,绝对灵巧的双手,在极短的时间内,成功地把人家马上就要支起来的帐蓬给弄倒了,紧接着又手忙脚乱地,让刚刚把火点起来的几个人被熏得一脸焦黑。
“不小心,不小心,下次不会了。”。理查讪讪地一再道歉,然后,继续再接再励地帮倒忙。
大家不敢指责这位热心的王子。殿下,只能尽量在干活时离他稍远些,避免成为王子帮忙的对象。
看着一向好人缘的理查,被众。人视做洪水猛兽,卢瑟终于忍不住地笑起来,也跳下车去帮手。
他的手脚,自是远比理查要利索灵巧得多,兼且力。大无比,很多要好几个人合力才能干的重活,他一个人就能轻松做好。在他介入帮忙之后,很快,大堆的篝火点着了,十来顶帐蓬全起来了,所有的动物都已经喂过,逗过了。大家拿出各式食物,配料,锅铲,铁架,准备大显身手,再大块朵颐了。
这时,却听到蒂娜语气异常地一迭声问:“东方呢?东。方怎么不在车上。”
理查应声回头,却见身后马车门大开,车里只剩。下成堆成堆的书。再四下望望,前后左右是空旷的原野,竟是完全找不到东方的身影。
然而,歌舞团众人却是神色自如,全无惊异之色。
玛汀轻轻拉了。拉蒂娜,小声说:“别担心,你没见那边有条河吗?东方应该是洗澡去了。”
歌舞团的众人都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蒂娜却觉愕然。他极目远眺,那河离这边极远,只隐约可见,大段的路途中间,有不少零零散散的树木,石头,小丘,还有些小树林。
“那么远,洗澡?昨天我们在那个小城的旅馆里,不是洗过了吗?”
“只要有水,他一向是天天都洗的。那条河不算远了,至少有眼睛能看到。以前,有过好几回,他一个人找水源,去到极远的地方。东方性子向来古怪,不打招呼就失踪的事,三天两头都要来一回,谁有力气跟他计较这个,反正他总会按时回来的。”
因为顾忌着东方是女人,谈起这洗澡的事,玛汀刻意把声音压低了同蒂娜说。但卢瑟的耳力何等厉害,自是听得一清二楚,十分愕然地再小声转述给已经紧张起来的理查。
理查低低哼了一声。
这在这种危机四伏,且确定对方有八九成今晚就会发动攻击的时候,东方会跑到老远的河里去洗澡?
鬼才相信呢。
除了理查等几个人之外,谁也没把东方的消失当回事。大家说说笑笑地收拾停当,各种食物也一样样地加热烤熟。大家围着篝火,就着酒水,吃着面包烤肉,倒是十分热闹。
玛汀等几个美丽少女,围着理查,笑着向他打听,到底是怎么把东方给追上的。东方这么冷,性子又这么怪,明明一直对理查不理不睬,怎么忽然又坚持要跟理查同处一车,日夜相伴了?明明他们所有的联系,都在歌舞团的眼皮子底下啊,你们到底是怎么瞒过大家,发展到这么亲密的关系的?
姑娘们十分好奇,兴奋激动地缠着他问个不停,兼带着还给他出一堆不着三不落四的主意,说是能更加讨好东方,同东方更亲热。
理查素来是个对美丽女子板不起脸孔的风流性子,这样被纠缠得晕头转向,还是陪着笑,听耳边叽叽喳喳的争闹笑语。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替理查高兴。起码,桑迪的脸色就很不好。
他坐在旁边,看一群美女围着理查笑语不绝,脸色越来越阴沉,忽得大步走近过来,黑着脸说:“殿下。”
虽然是一声敬语,但语气极之不快。玛汀等人看他黑黑的脸色,纷纷低笑着散了开去。
桑迪大方地挨着一位王子坐下来,瓮声瓮气地说:“我不知道你跟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你要对他好一些。他看起来,很冷很骄傲,其实一直有伤心事。他当初,他当初……差一点就死了。”
理查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桑迪压低声音,把他和东方的初遇说了一遍。
理查哑然失笑。
看着理查那不以为然的神情,桑迪皱了皱眉:“也许他当时的确不是要自杀,但是他一定觉得,就算是死了,也没什么不好。就算是闭上眼,再不醒过来,也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理查微微一震,没有说话。
“有人会天生这么骄傲,这么冰冷,这么怪脾气吗?他在歌舞团里大半年,和谁都是淡淡的,话也不爱和人多说一句,但是,他一直对我们很好。我们的本事,几乎都是他教的。这近一年的时间里,我们的歌舞团发展得这么快,中间不是没有遭遇过风波,不是没有被同行排挤过,没有被权贵欺负过,被无赖刁难过,但是,只要有他在,我们就没有吃过亏。他一直在保护我们,教导我们,可是偏偏却又似乎并不想承认他对我们很好,也并不想让我们自己意识到他对我们很好。”
桑迪的声音,在篝火的噼啪声中,夜风的呼啸声中,动物们的嘶叫声中,众人们的笑语声中,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然而,字字句句,听在理查耳边,却如惊雷震起一般。
“他好象非得相互维持着看起来冷冰冰的关系,好象他真的只是完全利用我们,随时可以把我们抛出去,他才舒服些。没有人,会天生喜欢做这么古怪的事吧?他总说要进王都,我知道他进王都是有他自己的事,他也曾对我表明过,他纯粹是利用我们歌舞团给他做掩饰。然而,凭他的本事,有什么方便的掩饰不能弄来?非要花大半年的功夫,跟我们这么多人在一起混着,非要辛苦地把我们这群庸才一点点教出一身本事来。”
夜风里,篝火呼啸飘摇,照着桑迪的脸色,忽明忽暗。
“我觉得,他其实是喜欢人群,喜欢热闹,喜欢这些歌舞,这些快乐的。他其实是愿意为别人做一些事,也喜欢别人相信他,依靠他,无论遇上什么事,都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的。只是,他自己不知道,不承认,并且一定要做出不屑一顾,不以为然的样子。他……”
桑迪沉默了一会儿。
“莫里艾子爵当时通过玛汀想算计他时,我们所有人,都站在他这一边。他当时虽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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