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日出现在落月岛上的,却是一个素未蒙面的不速之客。
那人相貌很是标致,看样子比诛月年长,而又比牟纶稍微年轻。他来到岛上後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什麽东西。
然後,他发现了站在屋外的诛月,怔了一怔,旋即大步跑上前,将诛月手中的花坛一把抢了过去,惊呼道:「哎呀,竟然在这里!我就说嘛,怎麽时常在牟君身上闻见香气,可在他房里却又看不见花,原来香气是从这儿带回去的,难怪我怎麽找都找不着呢。」
那人自顾自地说完一大串之後,方才想到什麽,目光从花坛中转移到诛月脸上,咧开了嘴角笑笑。
「这花是我从很远很远的地方特意摘回来送给牟君的,可是前段日子,花忽然不见了,牟君也不告诉我花的下落,我很是在意,这便找了好些天,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找着……」
说着,他後退两步,将诛月从上到下打量一遍,眼中渐渐涌起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问了一句:「我是雁鸣,你是谁?」
诛月静静地看着他,面沈如水。
「你住在这里?为什麽我送给牟君的东西会在你这里?」雁鸣接着问。
诛月并未答话。
「这些日子牟君常来看你是不是?你……不是魔,你到底是什麽人?」雁鸣又问。
诛月依旧不说话。
雁鸣皱起眉头,心中不悦,开口变得恶毒起来:「怎麽一声不吭的,难道你是哑巴不成?」
诛月面色未变,寂静如初。
雁鸣脸色越发难看,咬了咬牙:「不要装聋作哑,说,你为何纠缠牟君?你究竟有何图谋?你……哼!好,你不说就不说,等夜里我见着牟君了,定要请他将你严查!」
撂下狠话,雁鸣便转身离去。就在此时忽听见身後传来一声:「雁鸣。」
雁鸣一愕,旋即得意地扬起了嘴角,转过身来:「事到如今你还有……」话语戛然而止。
就在他与诛月正面对上的刹那,一根细长的物体环住了他的脖颈,缠绕两圈,自前方插进他的喉咙。痛,并不很痛,只是四肢麻木无知觉,体内的一切似乎全都停止了流动。
他的嘴巴反复开合,却发不出丝毫声响,双眼睁得通圆,眼里尽是慌张无措。
虽然是魔,雁鸣的力量等级只算中下,之所以气焰嚣张,不过是仗着有魔君宠幸。而今被崆犵这般的大杀神制住,莫说反击,便是连抗拒也无从抗拒。
那缠住雁鸣脖颈的东西是从诛月身後滑出,正是他的尾巴,其表面不见皮毛,只看见一节一节的灰色硬物,如同是骨骼般互相贯穿连接,在顶端细化成锥,此时就插在雁鸣的喉咙正中。
慢慢地,尾巴将雁鸣举了起来,送回到诛月面前。
雁鸣在无意识中将怀里的花坛抱得更紧,诛月伸出手,拧断他的手骨,再将花坛取了回来。
「阿柯是我的。」诛月说。
雁鸣露出迷惑的目光,猛地浑身一震,瞪大的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汩汩鲜血沿着嘴角不断流淌。
从他背後穿透胸前的,是诛月的另一根尾巴,尾尖上还串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红色物事,那是他的心脏。
诛月将之抓到手中,甩了甩尾,雁鸣便被抛落在地。就在这一刻,雁鸣完完全全停止了呼吸。
诛月看着手里的东西,想了想,将其捏碎了洒进花坛。而後他走到雁鸣跟前,蹲下身在雁鸣手臂上摸索着,找到一处,贯入灵力,雁鸣的指尖「蹭」地刺出五根尖爪。
诛月握起他的手,用其爪子在自己胸前和腰间各划了一把,然後起身,走到石桌旁坐了下去。
时不多久,牟纶来到。
看见此番情状,牟纶脚下一顿,而後继续迈步,首先来到了诛月身边。
「你受了伤?怎麽回事?」牟纶询问,撩开衣物检查起诛月身上的情形。伤势不轻,但对於曾经浴血百战的诛月而言,自是不值一提。
诛月面色平静如常,轻轻回道:「对不起,牟大哥,只因我是崆犵……」
牟纶挑起眉,很快明白了其言下之意,便不以为意地笑笑,道:「莫说傻话,生为崆犵并非你的错,是太多人贪心不足,也是我没有将你看好,竟被别人侵入了此处,令你遭遇险境。」
「为什麽?」
诛月忽然抬起头,牢牢看定了牟纶的双眼,仿佛要一直看到最深最深的深处去,「为什麽你同别人不一样?牟大哥……难道不曾想过食我的血?」
「我是否想过这种事,并不重要。」
牟纶抬手在诛月鼻尖上一点,似笑似叹地道,「诛月,你要将自己作为诛月,而非崆犵,你懂得麽?」
久久,诛月方才点了点头,嘴角浮现出一抹模糊的弧度,隐隐约约若有似无,不经意间便已消失不见。
☆、魔魅神迷 03
夜凉。
前些日子以来时而传出笑闹之声的魔君寝室,现下如此静谧,是因为少了那个爱笑爱闹的──雁鸣。
不过牟纶却也并非独自一人,垂手站在他榻前不远处的,是他目前最为得力的部下,罗诩。
当日正是罗诩发现山洞中的异常,并前去通报牟纶。而关於诛月的事,除了牟纶,便也只有罗诩知晓。
牟纶斜倚在榻上,一手托腮,一手握杯,杯中美酒饮罢,好不惬意地笑道:「罗诩,你有何想法说来听听?」
「属下不才,还请君上赐教。」罗诩恭恭敬敬答道。
牟纶也不计较,径自乘兴说道:「其实统共说来不过有二,其一,雁鸣修为不高,根本看不出诛月身份,他却依然将雁鸣杀害,可见其心狠手辣。
其二,以雁鸣的脾性,见到诛月,少不得要挑衅几句,诛月不难从中得知雁鸣与我熟识之事,於是他作假,让我以为雁鸣是因贪图他那崆犵之血而死,这便说明,他不愿惹我生气,他想保持现状,就这样……留在我身边。」
「恕属下多言──」罗诩犹疑道,「雁鸣之事,君上莫非早有所料?」
「雁鸣这小子,最近是越来越聒噪了。」
牟纶摆了摆手,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我的所做所为,岂是他能事事过问的。竟然还想跟踪我的去处,这般天真实在是可爱又可怜啊!原本只要他安安分分,也就什麽事都没有了。」
「……」罗诩心下微惊。
照此说法,其实雁鸣竟是被牟纶有意引到了诛月面前?否则以雁鸣的本事,以牟纶的本事,所谓跟踪根本是无稽之谈。
至於将雁鸣引到诛月面前的目的……就只是为了试探诛月而已。
罗诩侍奉牟纶这麽多年,对於主子的性情,他并非不了解,然而直到今日,他还是常常自叹跟不上主子的心思变化,猜不透主子下一步的行动主张。
就如此刻,牟纶不知何故显得越来越愉快,朗朗笑出声来,道:「有趣,确实有趣,日後不妨再送些人到诛月那儿去,看看他是会像今日这般如法炮制,还是会变出什麽新花样来。」
「这……」
罗诩几番思量,还是忍不住出言相劝,「将魔界同族送到一个外界魔神面前,给他杀戮,这似乎……不是很妥当。」
「同族又如何?技不如人,怪不得谁。」
牟纶一声嗤笑,「他们若有幸获得崆犵之血,那便是他们的运气,我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若只为试探,属下以为,试探一两次便已足够了。」罗诩恳切道。
「次数多了,便不再只是试探。」
牟纶唇边笑意渐淡,神情隐隐深邃起来,「人心就是如此,为了某个目的所付出的越多,便越是无法放手。而他为了留在我身边,做的越多,就会越来越离不开我。诛月,呵呵……我便是要他离不开我。」眼中精光乍现,有着势在必得的自信。
罗诩见之,心知已是不必多言,只是仍然有些疑惑难解:「君上如此看重那个魔神,莫非也是为了他的血?」
「崆犵之血?罗诩,想不到你也如此无知。」
牟纶冷哼,「世人有云『人定胜天』,有时候这句话的确有道理,但这世上还有一些天道,就是无论如何也胜不了的。
你以为,崆犵为何会本能地去追杀那些夺得了崆犵之血的人,又为何会有那样厉害的、与他人同归於尽的绝杀之术?
正是为了不让自己的血被利用,否则若是像你像我这样的魔,再得到崆犵之血助力,将变得如何?若更多的神仙妖魔得到了崆犵之血,六界之中又将有何秩序可言?
世上没有人可以得到崆犵之血,正是因应天道。那些贪图崆犵之血的蠢材,归根到底也不过是被天道玩弄於股掌之间,注定以失败收场。」
罗诩听完这一席话,已是出了满身冷汗。
「多谢君上教诲,属下万分惭愧。」
罗诩说罢,又有疑团涌上心头,便试探道,「君上既然不打算要那崆犵之血,留下他必然是另有深意?」
「深意?」
牟纶将酒杯放下,抬手放在膝头一下下地拍打着,蓦然轻笑,「我瞧那崆犵的原形颇对我的眼光,而且听说崆犵可自行将身躯增大缩小,便驯服了作为我的座骑,想来有趣得很。」
罗诩一怔,若是其他人说出这种话,他定会以为对方是在痴人说笑。但是他这位主子……所做过的常人所无法理解、无法想象的事,这也早已不是第一桩了。
叹息过後,罗诩越发在意起一件事:「君上决断,属下不敢置喙,只是属下担心,若日後君上骑乘崆犵外出,被他人撞见并且认出了崆犵身份,恐怕又将掀起风波不断……」
「喔?崆犵既为我的座骑,若真有什麽事,我自然是要站在他一边的。至不济,他也会用一招绝杀与敌人同归於尽,无需我操心。」
牟纶一脸无谓,双眼微眯了眯,「我倒是也想看看,谁会在我眼皮底下向我的座骑出手呢?」
「……」
「来,最後一块,吃了吧。」这样说着,牟纶将花糕递到诛月嘴边。
诛月脸上飞速闪过一道阴郁,但还是依言张口咬下花糕,咀嚼了一阵,有些艰难地将之咽了下去。
「真不错,看来你很喜欢呢,下回再带来给你。」牟纶面上笑得和蔼,心下却是坏笑连连。
他其实是知道的,诛月这会儿根本是食不知味,难以下咽。因为就在他来之前,诛月才刚刚填饱了肚子。
正如他曾对罗诩所说过的,那天之後,他又暗动手脚送了几个魔到诛月面前,第二次诛月还是如法炮制,而从第三次开始,诛月便不再自残作假,而是直接毁尸灭迹。
至於这毁尸灭迹的法子,最最彻底的,自然就是──吃了尸体。
反正崆犵本就是杂食动物,生冷不忌,吃个把魔对他而言当然不在话下。只是,在他刚刚吃掉一个壮实男性的情况下,再来吃什麽花糕,就着实是有点难为他了。
即便如此,他却依然没有拒绝牟纶喂的东西,只要牟纶给,他便吃。
而牟纶对此自然是不胜满意,心情好了,便又忍不住想欺负对方一下。
「嗯?刚刚看错了,原来盘子里还有一块。」牟纶笑嘻嘻地将那块花糕捻起来,在诛月面前一晃,便看见诛月苦闷地闭了闭眼睛。
牟纶哈哈一笑,道:「既然这才是真正的最後一块,不如我们一起吃。」
说罢,张口将花糕咬住一半。诛月想也不想地凑上前来,咬住了露在外面的另一半。
其实牟纶知道,诛月此举并无杂念,而他的本意也只是开个玩笑而已。然而当那微热的嘴唇轻触上来的刹那,他却忽然起了兴致,抬手扣住诛月的後颈,制止他从自己唇上离开。
花糕被咬断,陷进了两人口中。
与此同时,进入诛月口中的,还有另一个人的舌尖,温热而又湿润,辗转厮磨,将那小小半块花糕迅速地融化成了汁液,丝丝甜腻在口腔之内蔓延,仿佛要自人的喉咙一直滑到心窝里去。
牟纶松手放开诛月,端详他的面容,并无多少表情变化,无嗔无喜,只有那一双金灿的眸因淡淡雾气而越发显得艳丽起来。
「诛月。」牟纶唤道,低沈的嗓音充满磁性。他凝视着诛月的眼眸,静静地,又一次趋近而去。
四唇再度相覆,诛月蓦然眉尖一动,猛将牟纶推开,站起身跑到湖岸边,阵阵干呕。
可能性有两个:他是被自己吻得作呕,抑或是吃饱了撑得作呕……
牟纶自然将答案归为後者,上前走到诛月身旁,在他背後轻轻拍打,直到他缓和过来。
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牟纶看见他脸上的歉意,便知道自己果然没有想错答案,於是心底最後那一丝不快便也释然。
「你在这里住了也有好一些时日,从不曾出去走走,也该是会有些闷了。」
牟纶轻叹一声,揽住诛月的肩膀,「这魔界是什麽模样,想必你到现在都还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