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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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夜话-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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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见那管事在前面停下催促他的声音,钟凛回头望了望墙顶,松了口气,连忙急步跟了上去。

    两人拐进紧靠围墙边的一个不起眼的别院,别院靠着门内一角,里头的房屋比起那些楼阁来说显得要朴素许多,但打扫得很干净,院内参差栽着绿色植物,地上洒着一层细沙。别院两侧是两排朱红马厩,里面拴着十几匹毛色鲜亮的上好骏马,几个穿着玄色短褂的仆人在喂马,抬头看了看他们,又匆匆低头做起自己的事来。

    那管事扯着他进了院内一个偏房,从柜子里翻出几件同外面仆人一样服式的玄色衣服扔给他。

    “今后别再乱走,第一次也就算了,下次逃不了你小子受点皮肉之苦!把衣服换了,好好做事,这里缺人手得紧,有事你就问他……”他指了指屋外一个正在刷马的高个子青年,仿佛在赶着什么要紧的事,又匆匆嘱咐了几句就走了。

    看他走了,钟凛抖开那套玄服仔细看看,虽然是仆人穿的,颜色朴实,但衣料摸起来挺括滑顺,并不逊色于他身上穿的衣服。他试着换上那套衣服,上下看了看,那衣服为了便于做事,裁得修身合体,很方便活动,倒也颇合他的胃口。

    可思忖着自己平常竟然也就和这阁子里的仆人穿得相差无几,他不禁总有点心里发酸。想到秦烈那家伙的衣着却都是考究奢侈,就连那件看起来素淡低调的黑色袍子也是银线精绣,他心想等自己回去后一定要敲他一竹杠。这样打定了主意,他把原来的衣服打了个包裹寻了个地方塞好,信步跨出门去。

    “这位大哥安好,怎么称呼啊?”他出了门,左右看看其他人还在做事,就径自晃到那刷马的青年身边,大大咧咧拍了一下他的肩,挤出个笑脸。

    “我姓严。”那青年淡漠的瞥了他一眼,又自顾自做起自己的事来。“刚刚李主事跟我说了,以后你跟我一同做事。把那边的桶装满水提过来。”

    “哦,原来是严大哥。这……”钟凛愣了愣,还是去他指的方向拿了木桶,依言从院内的井里打满了水,提到他身边。本想开口问他那梁征的事,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才不惹得人怀疑,不禁犹豫起来。

    “……唔,你是新来的?”

    他还在犹豫,却猝然被人在身后拍了把肩膀,转头一看,却是那本在喂马的一个男仆。看他转过头来,那粗横男仆和身后的几个人朝他笑了笑,不怀好意的指了指马厩的方向。

    “哎,这有事等你去做呢。那里有匹马犯了倔劲,拉不住,也没法给它下鞍刷洗,这客人等天亮就得走,到时候马没伺候好,我们都得挨板子的。”

    钟凛顺着他指的方向往马厩看去,那马厩里并排拴着五六匹高头大马,皮毛光洁如玉,举止轩昂,目见皆是上品汗血良马。在马厩之外,有匹高大黑马孤零零拴在马厩旁的一棵树上,不时烦躁的撅蹄高嘶,想来这就是那人说的马了。想到驯马这事又有何难,钟凛撇撇嘴,抬脚就往那黑马身边走去。

    “你不要去。”那本在刷马的青年一把在身后抓住了他的胳膊。“他们看你是新来的欺你。那马今晚踢伤了好几个人了,这事该叫更有经验的来,不该叫你去。”

    “啊?你有什么意见啊?”那男仆皱起眉,一副寻衅模样。他本来就长得粗横魁梧,一皱眉一脸横肉就堆在了一起。“我是叫这新来的干,叫你了吗?滚一边去!”

    “你……!”看那青年眉头一锁,像要发作,钟凛环顾四周,看见院落里其他男仆也暗暗围了过来,料定那开口的粗横男仆在这里还有些地位,连忙伸手拦住了他。

    “各位大哥不要生气,我这就去做事。”他虽面上带笑,心里早就把这些狗仗人势的奴才抽了几百个来回。“刷马喂马是吧?哎,正是我拿手活儿呢。”

    他望了望一众在身边看热闹的仆人,又回头望了望那青年,对他笑了笑表示不用担心,随即小心翼翼的朝那马身边走去。看他靠近,那马焦躁不安的甩头扬蹄,他绕了个半圈,仔细打量着它。这马皮毛光亮,身躯结实,四蹄有力,不像是突然发起疯来的劣马,想必必定有什么原因让它如此焦躁罢。

    身体没有外伤,马鞍还未卸下,看上去也不像是有什么病。他的视线仔细观望着它的周身,终于发现了一丝端倪。那马虽不时扬首撅蹄,但始终右前蹄撑在地上丝毫未动,仔细一看,那马蹄关节处仿佛有些肿胀,站立时微微发颤,恐怕是主人驱使马匹时未曾注意,在什么地方刮伤碰伤了。

    这马是好马,主人却太不精心了。钟凛叹了口气,环顾四周,怕是那些仆人做别的事在行,却对马不甚了解。他们看马不愿再走,不知道它是腿伤,只觉得是马犯了脾气,只懂生拉硬拽把它往马厩扯,惹得那马恼了,自然犯起倔来。

    想了想,他从旁边的马槽里抓了半把干草,试探着靠近马的身边。那马起初看他靠近,紧张的呼呼打着响鼻后退半步,扬起蹄子就想踢人,他连忙往侧边一闪,压住它的背,顺势把草送到它的嘴边。那马脾气正上来了,哪是那么好哄的,甩头就朝他撞来,他连忙一躲,从侧面一把抱住马的脖子,放轻了声音温柔哄了几句,用手慢慢摩挲安抚着它。

    他知道马本就聪明,自然也通灵,他素来爱马,把马当成朋友,自然是那些只把马当蠢笨牲畜的仆人无法理解的。那些仆人看他对马絮絮叨叨,忍不住面面相觑,都笑起来。

    钟凛可不管别人怎么看,兀自轻轻抚摩着那马修长的脖颈,柔声在它耳边轻轻低语。那马起初不安的打着响鼻,甩头避开他的手,后来也慢慢理解了身边人对自己的善意,渐渐安静下来,也不再避开他的安抚了。

    “好了,别再硬扯它进马厩,让它好好休息一会。”看那马慢慢平静了下来,钟凛不禁松了口气,把鞍从马背上卸了下来,抚了抚那马的脊背。

    “哎哎,你卸鞍子干什么?这是陆将军的马,陆将军等会儿就要来了!做事怎么这么拖拉,都几个时辰啦!”

    他正想把鞍交给一边的其他仆人,一个穿着蓝色襦裙的小丫鬟突然提了盏鹅黄灯笼跨进院来,看他们在给马卸鞍刷毛,忍不住叫道。

    “哎呀,小桃儿,你今天怎么有空来这里了。”那粗横男仆一看那丫鬟生得俊俏,忍不住凑上前搭讪道。“桃儿真是越来越好看了,愿不愿意给我当老婆呀?”说罢和身后的那些男仆一起哄笑起来。

    “滚开,讨厌鬼。”那小丫鬟一噘嘴,推开那仆人走到钟凛面前,瞪着他手里的马鞍。“陆将军说等会儿就要走了,让我看看马有没有备好,没料到还刚刚在卸马鞍呢。哼,新来的是吧,做事这么拖拉,我要去找李管事告状!”

    “哎哟,我真的好怕呀,真请姑娘手下留情。”钟凛看那小丫鬟不过十二三岁,气汹汹鼓起个粉白小脸的样子着实有趣,也忍不住逗逗她,半开玩笑告饶道。

    “——我都说了,我不习惯这种地方!我要早些回去,你们也不用拦了。”

    正在那刻,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从院外传来,随即一个高挑青年气哼哼跨进了偏院,身后追着好几个满脸惶恐的仆人。那青年英气勃发,举手投足间带着股武人的莽撞,眉关紧锁,径直大步进了院内,那些侍从连连在身前阻拦都拦他不住。

    “陆将军留、留步啊!至少多坐一会,您叔父陆大人也还在等着您呢,今晚请了这阁子里的头牌清倌作陪,那举世无双的琴艺您要是不见见……”

    “我没心思坐在这里听什么曲子,边关还在告急,却要我在这里醉生梦死?荒唐,荒谬!告诉叔父,恕我先告辞了!”

    那青年粗暴的一手推开在身前拦着自己的侍从,怒喝道。他往前走了几步,伸手就要去扯拴在马厩外那匹黑马,头一抬,视线堪堪擦过钟凛的脸,顿了顿,猛然愣在了原地。

    钟凛被他盯得满头雾水,同样狐疑的回望回去。难不成自己脸上有脏东西吗?想了想,他赶紧抬手用衣袖把脸狠狠蹭了几下,对那青年强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你!你就是那时在城门与我作赌的……”

    那青年又盯了他许久,脸上突然露出了狂喜,狠狠一把抓住他的手。“义士!我终于找到你了!”

    “啊,你是谁?”钟凛猝不及防被对方抓起手狠狠一握,更是满头雾水了。“这位兄弟,我们很熟吗?……难不成是爷我欠过你钱没还?对不起我现在身上没带……”

    “你忘了吗?我可从没忘记过义士那百步穿杨的箭法!”那青年眼神热情得几乎都冒得出火来,又用力攥了攥他的手。“记不记得?我们曾为一条狼作赌,打赌谁能射中城门的虎头浮刻……”

    好像是有这回事……钟凛艰难的在脑子里搜索着,终于依稀回溯起了半分印象。“你是那个时候跟爷我打赌的……?”他犹豫着说,心里有点发虚,那时他仓促带着那狼走了,连跟自己打赌的那军官姓名都未曾问起,自己哪还记得那么清楚。

    “那次义士你仓促离开,我也没来得及问清你的名讳,那次差遣两个手下暗自跟随义士你实属迫不得已……”那青年的眼睛紧紧盯着钟凛,视线炙热得仿佛能在对方身上烧两个洞出来。“后来打听清楚了住址,我本想上门拜访,却又从我叔父那得知你们一行人已经离开了城内……我正是找得毫无头绪,如今竟然在此地相见,真是天赐的缘分,天赐的缘分啊!”

    “是啊,我想老天说不定是打了个瞌睡……”觉得对方实在太过热情,受用不起,钟凛只得满头黑线的敷衍道,试图把被攥得生痛的手从对方手里抽出来,但对方却一把握得更紧了。

    “义士,当时错过了延揽你入伍的时机,我真是辗转反侧……如今却又在此相会,实属难得。义士!入我虎贲营吧,虎贲营就需要你这种有真本事的武人!”

    啊?他突然在说什么?钟凛艰难的把对方吼出来的话梳理了好几遍,试图努力理解了一番。

    “……其实我呢……”他一边硬撑着笑脸,一边依然不放弃把手从对方手里抽出来的企图。“兄弟一番美意我心领了,可我就从未想过要从军,所以兄弟还是……”

    “这位义士不必担忧!”那青年硬是把周围一众直瞪瞪望着两人的仆人无视到了脑后,自顾自攥着他的手,那眼神几乎让钟凛想到了好久没见过肉的狼。“以义士之能,入伍随军才是最好的去处!不过数年,担保功成名就,不必在此……”说到这里他愣了愣,有些呆呆的望着钟凛。“……在此……义士你在此干什么来着?”

    “……这还用说吗?!”

    那之前的管事气喘吁吁的跑来,想必是这其中一个仆人看拦这青年不住,特地把他叫来的。他不屑的瞥了一眼钟凛,又把视线转到那青年的身上,马上脸上就堆上了如同花开了一般的灿烂笑容。

    “哎哟,陆将军,这小子不过是阁子里新招进来的一个下人,不值得多提的。陆大人和周大人都在等您呢,您这……”

    “你怎么能这么说他?”明明说的不是自己,那青年却火了。“他岂容你们这些奴才如此菲薄的?你不知道,他的本事……”

    “……等等,这……这位兄弟!其实,我是有难、难言之隐的!”钟凛看这青年一看就是心眼耿直不懂拐弯之人,免不了把自己之前的事一股脑倒出来,一旦在这阁子里的人面前露馅就麻烦了,连忙慌不择路的迅速开口打断了他。

    “难言之隐?”好在他的打岔终于成功了,青年把视线转到他身上,又用力攥了攥他的手。“不怕,义士只管直言!只要是我陆某能帮忙的,一定赴汤蹈火!”

    既然自己在这里的身份是下人,那至少装也要装得像些。钟凛转了转眼睛,笑容僵在脸上,心里疯狂思考着。一般愿意来这种青楼楚阁做下人的,无非就是家中困难,或是实在急需用钱。但如果自己对这青年如此解释的话,说不定那直愣愣的青年真的会拿钱出来,到时候就无法收场了。

    思忖了半晌,他心想对方既然对自己如此在意,那么想必自己在他的心目中形象是比较高大的,若是自己能够一改之前那青年对自己产生的那种虚幻的伟岸印象,那大抵就能脱身了。心念一转,他也没法可想,自己既然已经处在青楼楚阁,还不如就此干脆把自己的形象抹得更黑,彻底砸碎那青年心中的美好印象,这样一来之后也就不必纠缠了。

    “……其实兄台也该知道吧。”想到这,他唇角一挑,竭力露出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愿意在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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