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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烈盯了他半刻,唇角的笑意更浓,但笑意中多少带了些无可奈何的味道。“阿凛。”他在树边直起身子,缓缓开口道。“方才如此排斥,现在却态度却又截然不同,你究竟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的话不禁让钟凛愣了愣,尴尬的挠了几下脑袋,移开眼睛。自己一次次想下决心走都舍不下,一看对方皱眉就觉得心里也难过起来,他越来越觉得肯定是自己上辈子欠了对方什么了。
“……我……我不是讨厌你。”
他的腿上带伤,站久了有些酸麻,于是扶着树坐了下来,靠着树根坐着,不自在的清了两下嗓子。他知道秦烈正在看着自己,觉得更发尴尬了。
“……老子就是讨厌强迫,所以,也决不会强迫你……”他望了眼秦烈,对方挑了挑眉,抱着胳膊,低头注视着他。
“我也没想到根本不必强迫,贤弟就会有自己扑上来的一天。而且倒也十分热情……”
他语调里带了几分惯常的揶揄,似乎故意要挑得钟凛气恼,但钟凛却只是瞥了他一眼,坐在树边沉默了下去,几乎连恼火的兴致都失了大半。
难得见他有这般时候,秦烈望向对方,蹙了蹙眉,不免有了几丝迷惑。他只看见钟凛眉头紧皱,不知道在自顾自思虑着什么。刚想开口,钟凛却猛然站起身来,回头转向他的方向。
“想来想去,老子果然是喜欢你的。”
闷了半晌,钟凛却伸手径自粗暴的抓了他的肩膀,朝他吼道。再怎么也无法料到对方会突然蹦出这话,尽管秦烈再平静,也不免狠狠愣了愣。
“……还有,这次被你救了,老子会记在心上。”钟凛根本不管一脸诧异的对方,仍然自顾自接着说。他努力让自己不从秦烈身上移开眼睛,这事至关重要,他一点也不想表现得怯懦。
“……这是份内之事。”
看见对方的眼神难得认真起来,秦烈怔了半会,还是轻轻抚了抚他的肩膀。“你也救过我,所以不必……”
“——少罗嗦,这次被你救了一命,以后就换老子来保护你。”他的话还没说完,钟凛就粗鲁的打断了他,转过身一屁股坐在树底,偏过头去。
“哦?听上去倒是不错。”秦烈抬头望他,发现对方虽是强撑气势,但侧头时连耳朵都红了起来,忍不住眯了眯眼睛,抿紧唇角。果然这就是面前人的脾气,直来直往,如同疾火,直率得让人偶尔都觉得有些棘手。“那么,贤弟现在本就伤了腿,又要如何保护我呢?”
“……反正过不了多久就会好的。”钟凛刚不服气的反驳道,却看见秦烈走了过来,朝自己转过身,偏了偏头。
“那就早日把腿治好再来保护我罢。夜也深了,到我背上来,我背你回去。”
“……你背得动么?”钟凛不禁后退了半步,秦烈却只是皱了皱眉。
“快点,刚刚我不是背了一路?这林中可找不到马车能把你载回去的。”
左思右想也无可选择,钟凛只能绷着脸爬上对方的背。他好长时间都没有这么做过了,除了家人小时候背过他,他想都没想到这辈子还会碰上这种时候。
“……刚才是我太过分了,对不住了。”
靠在对方背上随着步伐轻轻晃荡,钟凛又隐又忍了片刻,还是在身后搂了对方的肩膀,在耳边低声说道。
“没什么。我也有不好。”秦烈沉默了良久,叹了口气,缓缓回答他。
远处传来低低的虫叫声,脚步声在林中回荡,一轮清冷明月被薄纱般的夜云拢在其中,投下的月光显得越发暧昧模糊。钟凛往对方的背上贴了贴,一股暖意传来,惬意得让人昏昏欲睡。对方的背如此温暖,这让他不仅想起了自己那个很久很久都没有再见过面的兄长,在之前,他几乎以为自己再也想不起来了。
他知道自己之前曾有两个兄弟,大哥因为身体衰弱而早夭,他从未见过。他唯一有印象的是第二个哥哥,那时他还小,时常被那些街巷里厮混的大孩子欺负,那个时候会帮他的总是兄长。虽然连哥哥的面容都记得不太清楚,但他还记得哥哥总是偷偷带他去集市上玩,给他买一大堆好吃的,玩到傍晚累了,就背着他一路走回家。
他搂紧了秦烈的肩,微微动了动,好让自己靠得舒服些。如果自己的二哥还活着,大概也会像秦烈这般模样吧。少不了揶揄他,敲他脑袋,把睡懒觉的他从被窝里掀起来,但关键时刻总是会站在他这边。
他胡思乱想着,头脑渐渐倦怠,从紧张状态放松下来的身体慢慢开始困了。
他感到秦烈的温度透过衣服传来,迷迷糊糊间,他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那疼爱他的兄长背着他在傍晚一路走回家,渐渐冷清的街道倒映着两人拉长的影子,天色已经昏暗,过分安心的他在对方的背上睡得很熟很熟。
二十九、寻衅
浮世夜话 浮世 二十九、寻衅
作者:Gerlin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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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的天明来得格外晚。这时节堪堪才及夏末,本到卯时天就该隐隐亮起,但这天却直到这刻,天边还是一片昏黑。那个唤作阿墨的管家轻手轻脚在房内点起一盏明灭不定的短烛,望向那个倚在榻边的人,脸色颇有几分忧虑。
秦烈倚在床边,一双赤眸扫过正在桌角跳动的火烛,随即又垂下眼睛,伸手抚摩那个躺在榻上的人的头发。动作亲昵,却又小心翼翼,像是怕不防惊醒了对方。
幸好他之前在与那豪商做绸缎交易时顺手在他手上赎了座空置的大宅,也防住在客栈时那店主小二会对他们身份心生狐疑,生活多有不便。在他们回来之前,钟凛就在他的背后睡着了,怎么也弄不醒,他只好把他带回这刚布置好不久的新宅中,让他好好休息。宅子安静,又靠近城郊,想来正适合休养身体。
他低头望着睡熟的钟凛,平日里这人总是好勇斗狠,睡脸看上去却几乎像个孩子。无论怎么看都只觉得有趣。
“您今后打算如何是好?就以这本来形貌示他?”在他思忖间,那管家低声问道,站在房门口,唇角绷得极紧。“钟少爷哪怕有几分胆识,但始终是常人,我们身边涉及的又尽是些妖异之事,您不怕他又如同那时候……”
男人微微笑了笑,从榻畔站起,走到房门外合上门。“不必担心。依我看,他即使再被吓得够呛,也不会同从前一般闹着要走了。”
“咳,反正……我对这些人世的情愫之物并不懂得多少。”那管家望着他,思忖了许久,总算斟酌了出些言语。“但我觉得,想必……想必他也是对您有感情的吧,否则以他的脾气,要走早走了。”
“我也这么想。而且,他在那柱离宫里被白家当家灌了几盏血杜康,要驱了身子里的瘴气,还需要些时候。青城路途遥远,他想回也回不去。”
秦烈倚在房门旁,瞥了一眼房里的烛光,叹了口气。
“……血杜康?若我所想没错,便是那千种繁花与幽潭之水调和而出的佳酿?我倒是觉得那酒的味道……”阿墨听他所言,不禁一愣。“那酒的滋味,我百年前尝过一回,这……如今都难以忘怀。”
“你并非凡人,自然那酒对你来说是千般上佳的陈酿,然而对他来说却不是。”秦烈抱起胳膊,望了一眼昏黑的天幕,眉关不由得微微锁紧。“想那酿酒的千种繁花都生在幽林深山之间,虽有灵效,但自是沐浴瘴气而生,凡人一饮,瘴气入骨,再上好的佳酿都如同鸩毒。”
“……那这……”阿墨一愣,脸上露出几丝惊慌的表情。“白家当家为何要对他……”
“我倒给他服了清心驱瘴的丹药,但恐怕这不足以让他完全痊愈。”秦烈眉头不由得皱了皱。“只要他愿意在白啸身边呆下去,白啸自然会每日给他解药。那白啸手段最狠,这酒的解药恐怕也不会是什么良善之物,一来二去,让他对药上瘾,自然就把他拴在身边,到时候就真的想离也离不得了。”
“可是您不是和白家当家素有往来,他干吗要对钟少爷不利?”阿墨怎么想也百思不得其解,惶惑的问道。“您不知道吗?钟少爷怎么开罪白家了?”
“我也不太清楚,待他醒来,我要弄个明白。”秦烈直起身子,掸掸外袍。“还有,阿墨,去催一下厨房里的两个家伙,这么久都未曾把饭准备好,料定他们又偷懒。”
“——哎,玄火大人,别说冤枉话!我这不刚把饭菜给弄好了。”
他话音刚落,一个黑衣的青年仆使就端了汤碗菜碟轻手轻脚从一边的走廊上过来,看到那男子还是赤眸红发的模样,不禁愣了愣,片刻,使劲挤了点笑容出来。
“三弟,大哥不是教过你么?钟少爷在的时候要叫老爷。”他身后又跟过来一个端着盘子的黑衣青年,伸手推了推前面一个人的背。“怎么还是学不会呢?”
“你们只管随便称呼,他睡着了。”秦烈笑道。“哪怕他醒着,以后你们也只管按原来的称呼,不必硬装样子了。”
两个黑衣青年对视了一眼,虽然有些不明就里,但明显都大大松了口气。“您把咱们的事都告诉他了吗?连原本的名字都告诉他了吗?”其中一个眉目成熟些的追问道。
“是。不过你们不用担心,他大抵早已习惯,不会再闹出什么事端。”秦烈望了一眼房里朦胧闪烁着的烛光,眼中出现了隐隐的柔意。“今后,我想留他下来和我一起生活,你们也早些习惯吧。”
“您脾气越来越少了暴躁,想必这人间的恋情当真是好玩……”其中一个青年瞄了一眼秦烈,露出饶有兴味的神色。“大人,那这以后我们唤钟少爷什么是好?是该叫「夫人」的么?”
那青年刚一说完,就被另一个黑衣青年用力掐了一把。“缺心眼!大哥没教过你吗?没成亲,这怎么能叫夫人?大人,你说是该叫姘——”
两人还未争论出个眉目,就被沉着脸的管家阿墨在脑袋上一人狠狠赏了一记。
“来人世还没多久,囫囵学了几个词语,就这样乌七八糟的乱用!”他喝骂道,瞪向那两个一起捂着脑袋眼巴巴看着他的黑衣青年。“还不快回厨房去把其他吃的也端来,没点规矩。”
“罢了,罢了,阿墨何必如此认真。”秦烈听他们争执成一团,不禁笑了起来,摇摇手示意那管家就此罢休。“若真唤他一句夫人,恐怕他真会恼怒得活生生拆了房子,所以这称呼还是暂缓些罢。”
那管家本是还要说教几句,看主子发话了,也只好忿忿罢了,清了清嗓子。
“玄火大人,我还有一事要问,您是否知道钟少爷是被何人所伤?”他问道,努力使自己的语气恢复到原来的严肃中。“除了那体内恐怕还有些瘴气,我……方才帮他裹扎伤口时,看他肩上那抓痕……”
“我也看到了,那几道利爪的抓痕。”秦烈微微颔首,不露声色的眯了眯眼睛。“这方圆数十里,再没有别人了。”
“难不成是铁木寨那帮人?”那管家听他一说,惊了惊抬起头来。“但钟少爷一介凡人,怎么又惹得那关翎要对他下手?”
“本听那关楚川之名,我本就觉得有些古怪,果然这中间大有玄虚。”秦烈站起身来,拍了拍外袍。“阿墨,看好他,我去去便回。”
“玄火大人,这事可大可小,切勿……”那管家还想说些什么,上前阻拦道。
“阿墨,你又担心什么?”但秦烈眼中的神色渐渐沉了下来,唇角一扬,赤眸中却闪过一丝危险的意味。“我自有分寸,在此等着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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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凛醒来的时候已是中午,日头高高挂在天上,暖和的阳光从小窗斜斜射进房里,在地上洒下一圈浅黄的光晕。
他觉得口干舌燥,头也疼痛不休,坐起来时忍不住低声呻吟了一声。他记得自己在秦烈背上睡着了,再往后,就没有记忆了。看这房间陈设皆是新的,但却陌生,这又是何处?他硬撑起身体,想从床上坐起,这时那个管家刚好从门口进来,看他醒了,连忙凑到身前来扶他。
“阿墨,是你啊。”钟凛瞄了他一眼,扶着那青年的肩站起来。“这是哪啊?你们老爷呢?”
一起床就只记得问老爷么?阿墨心里思量这人间的恋情果真是悱恻难当之余,忍不住脸上也多少露了点笑意。他把钟凛扶到桌前,又伸手把那早已准备好的午饭碗筷摆好。
“这是老爷几天前在上郡城里置办的新宅。您别担心,老爷该不久就会回来。先吃些东西吧?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