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鸿老爷今天有客人,若是小少爷你想去,我便陪你去。”那影卫给他塞了一勺饭,低声道:“只是不能出城,这是老爷的命令,您明白吗?”
“知道啦,就在城里玩儿,大白也一起去。我要买冰糖葫芦!”钟颜一下子高兴起来了,抱住那影卫的脖子道,白虎大白正趴在榻边啃一大块鹿肉干,闻言眯了眯眼,很乐意的低吼了一声。
不过片刻,两个人就走在了浮明城的街道内,钟颜坐在那高大影卫的臂弯里,庞大威武的白虎阔步跟着他们,两人在街市上游逛,倒也开心得很。钟颜已经很习惯和木头叔叔一起出来玩了,他爹爹是独当一面的首领,基本没什么时间陪他玩,他也懂得在有些时候不能去烦爹爹,所以想出来玩的时候也只跟影卫说。
“啊,冰糖葫芦!叔叔帮我去买吧!”视线在人群里一晃,钟颜看见了他人生中最爱的糖葫芦,连忙拽着那影卫催促道。那影卫看到卖冰糖葫芦的小摊边人潮颇为拥挤,就将他放在白虎的背上驮着,嘱咐他在原地等好,自己进了人群中去。
钟颜抱着白虎大白的背坐着,百无聊赖的等着那影卫回来。他环顾周围,视线一凝,他看见一对年轻的父母正抱着幼小的孩子在集市上说笑着走过,母亲秀美,父亲也高大挺拔,孩子坐在父亲的臂弯中,笑得尤其开心。他盯着那三个人看了好久,心里突然有点酸,又有些难过起来了。
他看那影卫还没有回来,就跳下白虎,想在附近自己逛逛,视野中却突然掠过一丝如同星斗般的流银。他呆呆抬起头,一个美艳万方的女子的身影在人群中一闪而过,垂地的银鳞罗裙上挂满星斗般的珠坠,如同白玉的肩上裹了件轻雾般的紫色纱袍,仿佛在人群中暗暗回头瞥了他一眼,朱红的唇露出一抹甜蜜的笑意。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人,全身一呆,看那女子转身在人群从离开,他竟也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仿佛那女子身上有些什么在吸引着他一样。他的脑海里尽是那双温柔的眼眸,他觉得,娘也就该是这样了吧?
身边的白虎在他身后焦虑的低吼了几声,刚想上去追他,却被蜂拥的人潮一下冲散。恍惚间,他跟着那女子的身影穿过街道小巷,像是不由自主的,他几乎停不下自己的脚步,离城中心越走越远。大半晌,那女子的身影在他视野中突然消失了,他一惊,终于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了自己已经到了人烟稀少的浮明城边缘。
心里一急,他刚想赶紧回去找那影卫和白虎,身后一只手却一把抓住了他,他吓了一大跳,刚想大喊,嘴巴却被粗暴的捂住了,他闻到了一股奇怪的香味,然后瞬间就失去了知觉。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周遭是一片陌生的树林,他听见夜鸦在孤寂的空山中凄鸣,夜幕已经降临。
钟颜一惊,从地上坐了起来,才发现手被捆住,他被捆得很痛,刚想挣脱,身体却被粗暴的踢了一脚,面前是两个陌生的人,正上下打量着他。
“从扶风山中的浮明城里逮的,是条小龙崽子,灵力真是上品啊。估计吞了的话,至少能长百年修行。”其中一个人哈哈笑道,伸手就来抓他,不顾他的挣扎,将他一把提在半空中。
另一个人冰冷一笑,从腰间拔出匕首,粗暴扯过钟颜的胳膊,刀锋在小胳膊上划了道口子,鲜血一下就流了出来。钟颜吓坏了,他又怕又痛,在空中挣扎踢蹬着哭了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要这样对自己,自己又不认识他们!
心里恐惧万分,他知道自己要被吃掉了,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劲儿拼命挣脱了,脚一沾地就拼命往前跑去,他听见那两个人在身后追来的声音,眼泪都要出来了。为什么啊!爹爹,爹爹,我什么都没做错啊!他惊恐的想,踉跄的跑着,没跑多远,眼前却出现了一堵山间绝壁,飞流的万丈瀑布飞泻而下,是死路!
“跑什么?跑什么?放心,被吃掉一点都不痛,啊?”其中一个人抱臂笑道,不怀好意的朝他慢慢靠近。“反正你也没路跑了,乖乖被吃掉,我们一定给你个痛快。”
看着那两人步步逼近,钟颜跌坐在地上往后惊恐的挪着,身后是飞流直下的瀑布,堆流如同白雪,哗然响彻了他的耳际。我不要死,我不要被吃掉啊!我还有爹爹,我要是死了,爹爹就只剩下一个人了!他的眼泪模糊了眼睛,眼角的余光看见那瀑布下依稀掩映着一处石洞,连忙支起身来飞快朝那石洞跑去。
“磨蹭什么?!快抓住他,那个云音洞一路通向海里,别让他跑了!”
他听见那两个人的叫喊声在身后越来越近,刚刚跑进漫溢潮水的石洞中,脚下却一滑跌倒在地上,摔得他一身疼痛,再也爬不起来。他的视界中看见那两人越来越近,不由得绝望了。爹爹,爹爹!他在心里猛烈的喊着钟凛,怕得全身打颤。爹爹,小颜要死了,不能再和你一起玩了……
在那其中一人的手就要抓住他时,他听见石洞深处的波涛声猛地汹涌而起,如同万籁奔雷般旋起熊熊白浪,下一刻,整座庞大石洞剧烈震动起来!一阵震动山海的龙吼声自波涛下传出,须臾间,一条金色巨龙的身躯自石洞下广阔的黑色海潮中猛然暴出,在那坚韧如同流金城郭的庞大身躯映衬下,甚至连那广阔的石洞也显得狭隘起来。
万丈强光自洞中炸裂开来,钟颜在那刻甚至错觉那漫溢的深邃海水中又升起了一轮崭新的壮阔烈日。那从未见过的强大力量让他深深恐惧,他全身无助的颤抖着,想站也站不起来,只得抱头闭紧双眼,在那震撼天地的强光中一下子就失去了知觉。
水龙吟(三)
浮世夜话 番外 水龙吟(三)
作者:Gerlin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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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那天夜晚瑰丽得让人陶醉的夜色中,梁征会出现在那一隅偏僻与海相通的云音石洞里,纯属一个巨大的偶然。
那夜,在恢弘的海市如同巨兽般沉没深海之际,金翅鸟在海中卷起的庞大旋涡和风浪几乎让天地崩摧失色,沧海全然翻覆。他与钟凛一同沉入水中,心知若是不阻止旋涡,钟凛顷刻就会被卷入沧海深处,尸骨无存,方圆百里也会沦为泽国,因此,他便咬牙解了自己的封印,冲入海底深处与金翅鸟争逐相斗起来。
那是一场可怕的战争,两股沉淀了千万年岁月的力量在雄浑的沧海中狠狠相撞,互相撕裂吞噬,将海水搅成了一片鲜血淋漓的修罗场。那金翅鸟虽是千万年的神物,力量却终究不若他强横,相斗了三天三夜便败下阵来,展开巨翼脱出海水,向北冥溃逃而去。他战得兴起,又兼多年没有干架干得如此痛快,自然不肯放过,驱使飓风步步紧追,一路将金翅鸟逼入北冥无穷无尽的黑色深海中。
然而那金翅鸟虽然力量不如他,但始终还是活过千万年的,打不过,逃跑的速度竟也是风驰电掣的。在他捉到那金翅鸟之前,那金翅鸟早已尖啸着钻入茫茫深海底一处通往下界的恢弘冥道,就此消失在茫茫的黑色海潮中。他追入那恢弘的通道中,一路穿越三界浮屠,打着打着,却猛然想起钟凛那小鬼还被他丢在人间,一下子分了心,想再找那金翅鸟之际,那金翅鸟早就飞也似的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他一开始只顾战得兴起,根本没注意自己来时的方向,意识过来时已经在茫茫三界无穷的虚空交错间迷失了去路,只得挥手开了个华光流转的传送阵,一头钻了进去。
从传送阵出来后,足下的土地一片焦黑,风中漂浮着硝烟和火焰燃烧的焦糊气息,不远处流淌着鲜血般的河流,天空也是灰黑灰黑的。下一刻,他就反应了过来,自己是到了魔界了。
魔界的魔总是相当好战,既然到了魔界不打场架简直是白来一趟,因此他就一路驭风到了魔界噬空殿的上空,俯视着魔尊大殿血红的穹顶,大大方方喝令魔界的魔尊出来和自己打上一场。
半晌,他无语的看着足下的城邦里顷刻挤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数十万强弩齐齐朝向空中他的方向,仔细一看,连犹如巨兽的玄铁攻城车都推出来了。下一刻,魔界的魔尊傲然出现在魔界噬空殿血红的穹顶上,漆黑大麾如同巨翼在身后飘舞,面容狂傲清俊,狂舞的黑发中生就两只妖异的狰然长角,如同罗刹战鬼,气势迫人。
他一看那魔尊就愣了愣,信手招出三尖两刃的漆黑魔戟,闲适笑道:“百年不见,你连皮囊都换了。来啊,咱们再打一场?”
“衔烛之龙?”那魔尊微微有些吃惊,随即抱臂恢复了傲然神情,敛颜道:“你认错人了。百年前你离开魔界后,天界与魔界来了次旷日持久的大战,与你相斗过的上任魔尊,被那些神明封到不周山底的焚天塔里去了,我是顶替他的下一任。怎么,你有何见教?”
“竟有这等事。”梁征有些吃惊,百年前他和那前任魔尊在魔界打够了之后就去人间,专心找冥鸿找了许多年,竟不知有这等事发生。片刻,他皱眉一想,俯视着那新任魔尊,用手中的长戟指向对方道:“他就算被封印了也没关系,你来与我应战也是一样。你同样贵为魔界魔尊,应该不会拒绝决斗吧?”
“与别人打倒是无妨,唯独和你打……”那魔尊迟疑了片刻,深深叹了口气,指向远处一栋恢弘的魔殿,殿顶赫然一道仿若破天般的巨大裂口,像是某种神兵在半空中将那本来恢弘的庞大魔殿生生劈作了两半。
“那座灭世大殿,便是你百年前和前任魔尊相斗时亲手劈开的吧?哀哉,整个魔界花了百年的时间都未曾补好,你知道花了多少钱?我继任魔尊后还不得不新建一座宫殿,因为原来那座被你劈得老漏雨……”他长叹一声,深深望向梁征。“上次一打,你们毁了一整座城,那座城现在还在修补,你竟又来了!与你打,实在是打不起。”
“身为魔尊,你竟拒绝决斗?”梁征一愣,瞥了眼远处那裂得颇为可怜的恢弘宫殿,抱臂道:“大丈夫何必计较细节?前任魔尊可从来只字未提修缮补漏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啊。”
“当然,当年在他手里魔界还是差不多完好无缺的,轮到我手里,就被他毁得差不多了,不得不多搞基础建设了。”那魔尊凛然道,锐利的眼神紧紧逼视着梁征。“你一动手就轰塌半座城池,再来几下魔界就完了!没事的话,你怎么不回人间去呢?我听说你不是新娶了夫人吗?魔界一日,人间一年,你倒舍得把眷侣丢在人间那么久?”
这三界的八卦传扬的当真是快。梁征想,看那魔尊确实毫无战意,自己也觉得百无聊赖,就收了那漆黑战戟,傲然道:“我怎么对待自己夫人又与你何干?没胆应战,就不要找颇多借口。”
说是这么说,他的心里也不由得咯噔了一下。他永远都弄不清楚人间时间是如何流逝的,只觉得日月交替,人间的时间流逝得太快,对他而言时间的更替非常模糊。当然,这不能怪他,若是一个人被关在一个只有漆黑和飞雪的深山中几百年,绝对也会对时间概念无比模糊起来,更何况他在那深山里早就不只关了几百年了。
自己到底把那笨蛋小鬼独自丢在人间多少年了?!这是个严重的问题,然而他竟一时还得不出问题的答案。
“不要嘴硬。”那魔尊哼了一声,潇洒而冷酷的扬了扬唇角,笑道:“就在这魔界耽误的这一会儿,你想想人间又过了多长时间?你真舍得?”
梁征一皱眉,刚想回答,一个一身黑衣的士兵飞也似的爬到殿顶,附在那魔尊的耳边说了什么,那魔尊微微一愣,随即就抢在梁征之前开了口。
“哼,我夫人让我回家吃饭。”冷酷而英俊的魔尊整了整衣服,严肃对梁征道:“不打了,你也别打了,咱们都收兵吧,没什么事,你就体谅一下。我夫人初来魔界,诸事不太习惯,不得不去多加陪伴,最近百年,希望你没事的话……也别往魔界走动了,就这样。”
他飞身跃下殿顶,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转身对梁征道:“说实话,我夫人不太喜欢我用暴力。你夫人肯定也是一样,所以,赶紧回去吧。”
梁征无语的望向那瞬间遁入大殿中无影无踪的魔尊,又望向那瞬间像潮水一般消失在宏伟大殿中的魔界军队,顷刻间竟产生了一种天地间唯我孤寂苍凉的错觉。想了想,他觉得确实是该回去看看了,那魔尊虽有失魔尊风范,但话却说的挺对。只有一点不对,他认为自己夫人也许比自己还喜欢用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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