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遗失它后,或许被哪里的盗匪拾去了,卖到了这处地方也尚未可知。”秦烈盯着他,片刻,看似随意的勾了勾嘴角。“若是钟少爷愿意将它还我,秦某自会感激不尽。”
“若是秦老板对我说了实话,我便马上还你。”钟凛不容置疑的说,语带逼迫。
“可我说的就是实话。”秦烈凝视着他,揶揄的笑了笑,起初看到那玉牌的动摇似乎已经被他妥善的藏了起来。“钟少爷今天是怎么了?闲得无事,拿秦某打趣?”
“你不可能说的是实话,秦老板。”钟凛靠近了些,凑近他的耳边,压低声音道。“因为,这玉牌真正的主人本该已经死了,不是么?”
他的话语里带了些试探的意味。
“钟少爷这也真是当面咒人咒得光明正大。”秦烈却毫无所动,只佯装诧异的瞥了他一眼,低声笑道。“我还在这儿呢,活得好好的,莫不是钟少爷觉得秦某看上去像已死之人么?”
“秦老板,别岔开话题啊。”心里把握了七八成,加上最近发生的事归集起来,更是证明自己那个刚刚灵机一动冒出来的念头不算全是空头臆测,钟凛笑了笑,料对面的人现在无路可逃。
“我自小长在青城,从来都听说秦家人挑起绸缎来眼光最毒,秦家少爷更是尤甚,自幼时开始,他只一瞟就能辨出锦缎的产地,甚至是谁人所织,他都能轻而易举道出。”
钟凛盯向对面的男子,胸有成竹的挑起眉,把手里的玉牌坏心的晃了晃。
“而秦老板,你呢?我当初看你把马车里的货物归置错了,忍不住就觉得奇怪,若真是秦家出身的少爷,就算是身体实在不适,也不可能糊涂到把蜀锦中的流霞锦误认成云锦,真是这样,秦家绸庄恐怕早就倒闭了罢?我倒想问你,手里根本没有那传家玉牌,还连自家的锦绣都分辨不清,秦老板,你究竟是谁?”
十二、惶惑
浮世夜话 浮世 十二、惶惑
作者:Gerlin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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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一腔话说完,秦烈怔了半刻,眯了眯眼,并不气恼,反倒哈哈大笑起来。
“一向听闻钟少爷鲁莽跋扈,但也并不是毫无头脑。”他的唇角含笑。“若我说我就是不小心遗失了那玉牌,又偶然只是走了一眼,看错了那匹锦缎,这又有何不可呢?”
“少给老子装蒜。”钟凛看他横竖不肯承认,忍不住开口斥道,恶狠狠盯了他一眼。“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除了在老子家里会了次面,咱们之前是不是还在城外树林见过一面?”
看那秦烈只是望着他含笑不语,钟凛也懒得空口白牙和他争论,伸手把搭在肩上的上衣扯了下来,在皱成一团的袍子内袋里摸出了那块红鳞,拍在他面前的地上。
“其他的,老子就不多问了,秦烈,这他妈是什么玩意儿?你他妈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看到那鳞在地上粼粼发着微光,秦烈挑起眉,把它拾了起来,捏在手中,望了一眼依然紧紧瞪着自己的钟凛,后者干笑了几声。
“秦老板,秦兄?或者我不该再这么喊你了。如果我没猜错,恐怕那个带着玉牌,早在前些年就死了的那个大户少爷才是真正的秦家少爷,而你呢?你是谁?”
“……没想到钟少爷看似粗糙率直,但却也有心细之处,甚至竟然还能去帮我寻回那块碧玉,这也真是让秦某感动。”
秦烈站了起来,掸了掸自己的衣袍,负手倚上身后的墙壁,扬起唇角笑了,他漆黑的眼底闪着异样的光彩。
“少扯那些客套的,说最重要的事。”钟凛差不多要失去了耐心,径自一拳头砸向身侧的墙壁,靠近他紧紧逼视着那双眸子。
“整天都被你整得满头雾水,老子也真的烦了。你到底是谁?”
“我么?真要问我是谁……我们两人现在所站之地,正是原属于我的地界。不过,我已经有好些时候没回来过了。”
看他言行粗率,秦烈却也不动声色,只是平静的凝视着他的眸子,眼睛里骤然掠过一丝意味模糊的光亮,但转瞬即逝。
“你的意思是……”钟凛看着他,这话倒是让他暂时忘了不耐,直接一头雾水了起来。他的意思是,这个鸟不生蛋,旱得冒烟的穷山村是他的故乡?听他口气,原来似乎还能在这块破地方做得了些主的,但这又不像……
看钟凛满脸茫然,秦烈只是淡淡笑了笑,抬手指向那个安在祠中的神座。
“钟少爷已经见过了那挂轴吧?这龙神祠供的原本是条赤龙,香火鼎盛,如今却萧瑟如斯。”他叹了口气,手指抚上身后墙壁上那些被火焰燎黑的砖缝。
“这些泥雕木像,再受香火也是无用。”钟凛总觉得他还藏着后半句没说,又听他语气中颇有叹息之意,忍不住嗤之以鼻道。“这世间本就没有这些神怪之物,自然求不得雨,这祠堂也便萧瑟了,有何可叹的?”
“钟少爷,你觉得这些神怪之物皆是世人所信的虚妄?”秦烈抬起眼,微微勾了唇角。“若我说,我真是亲眼见过那赤龙呢?”
钟凛呆了半刻,撇了撇嘴。“那依你所言,你是真信这祠里有龙了?”
“我不仅信,而且是笃信无疑。”秦烈倚着墙,笑意更盛。“我原本就住在渭水畔,在我住在这里的那几年,这祠堂香火极盛,此地也便从未旱过,这并不只是些世人的捕风捉影。”
“若你一口咬定,我也就不跟你作口舌之争了。”钟凛同样靠上墙壁,大大咧咧揽了他肩膀。“那我问你,要是这龙让此地从未受旱,真的做尽善事,为何又会惹了雷劈,搞得好好一个祠堂烧得乌七八糟?由我看,兄弟,那龙就算真有,也估摸不是什么善类……”
“这便不是我能知道的事了。”听到这话,秦烈唇角的笑意凝了凝,张口欲言,但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神色微变,缓缓站起身来。“……或许,上天自有裁断。”
“——喂,你去哪?老子问的话,你还没说清楚呢。”
看他起身要走,钟凛连忙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硬是扯住了他。
“钟少爷又何必如此挂心?”秦烈瞥了他一眼,有些生硬的抬手甩开他的手,突兀得几乎不像是他惯常的随意作风。“我确实掉落了那玉牌,但那个溺水的少爷却并不是我,钟少爷大可不必闲心狐疑我的身份。至于那红鳞……”
视线带着冷意,他瞥了一眼那块依然躺在地上的红鳞,挑起眉。
“这东西,恐怕是钟少爷不知从何处寻来作弄秦某的物什。若要问这是什么,想必钟少爷自己是更清楚罢。我先行一步,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钟凛本伸手想拦他,但看他脸色不善,想来还是忿忿作罢,只好独自倚回墙边,眼睁睁看着他离开。这揭底会揭得人不太开心,这是早已预料到的,但却没料到秦烈会发这么大火。
他搞不懂为何秦烈说话说得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恼了起来,平素贤弟贤弟唤得不知多么亲密,现在却只冷脸敬称他一句少爷。
是自己真逼人太甚了么?还是自己出言粗率,不小心说错了什么?
他从地上捡起那红鳞,在手心里渐渐握紧。赤红的鳞片,在那乌云间翻腾的赤红,这祠里的赤龙挂轴……他总觉得这其中会有些什么联系。
他抬眼看去,秦烈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祠外的一片树丛后,那红色蟒袍只一闪,就顷刻不见了踪影。
一个古怪的念头突然从他的心里升起,他拧紧了眉头,把那鳞片塞进内袍的口袋里,盯着那人消失的方向,陷入了深思。
十三、佛堂
浮世夜话 浮世 十三、佛堂
作者:Gerlin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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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钟凛再回到村子里的客栈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既没从秦烈那里掏出什么像样的底细,却又惹得他恼了,这让钟凛不禁有些垂头丧气。
那灰马在身后催促般的用鼻子撞了他几下,他醒悟过来,连忙把马拉进马棚里,给它拨了些新鲜草料,又打了桶井水替它擦身。这事虽然麻烦,但对他不算什么苦差,毕竟在家中他都是亲手照料马匹的。
把那马侍弄好了,他脱了汗津津的上衣,赤着膀子到楼上去试探着拍了几下秦烈的房门,明明见着房内的蜡烛还在闪烁,却迟迟不见有人来开门,想来是这秦烈真的恼了自己。
他本想邀他去树林后的潭子那歇歇凉,也好借个机会对他道句歉,可这人都见不着,这让他多少有些郁闷。
四处看了看,只看见那管家和一个仆人在楼下准备晚饭,他连忙上去问话,那管家只瞥了他一眼,语调冷淡。
“老爷身体不舒服,在休息呢,望钟少爷别去打扰他才好。”
那青年墨色的眼睛里有些阴云,钟凛总觉得他在瞪自己,但仔细看去,那管家却又只是一往如昔的淡漠表情。
男子汉大丈夫,有事光光明明抖出来说清楚多好,闷在房里闹脾气,这又不是谁家的小娘子。钟凛撇了撇嘴,望了眼楼上。
自己不过说了几句,又有何可气的?自己以后再不多问了,好管什么闲事。他在桌边坐下,径自抓了饭碗低头扒饭,那伙计殷勤的给他倒酒,他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那管家,却看他准备完碗筷后就和那仆人回楼上去了,倒也不坐下吃些东西。
这主仆都怪,怪到一处去了。他狠狠扒了几口饭,忿忿放下筷子,总觉得全身都不对劲,左右一想还是得去找那秦烈把事讲明白了,这么别别扭扭的算什么。
但那仆人就守在门口,自己也不好贸然直接推门进去,还真是麻烦透顶。
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等那秦烈自己消了气从房里出来,自己再干干脆脆当面对他道个不是,毕竟这事于秦烈来说是没有半分错处,一切都是自己心里好奇,硬要知道个究竟——但其实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无论他是谁,那酬金还是照样给,自己和他平素又没什么交集关系,何必如此挂心。
他越想越觉得憋闷,只得招呼那伙计来收拾碗筷,自己则出了客栈,打算再去周围晃晃。再呆在客栈里头也是又闷又热,更兼没个谈天的,自己出趟远门怎么就如此憋屈呢。
他满腹郁闷的溜出客栈,渡口旁那渡船的汉子正在收网,看见钟凛来了,热情的对他挥手笑了笑。
“兄弟,这么晚还出门呐?”他笑道,拴好船,爬上岸朝他走来。
“哟,大哥。那客栈夜里热,也没个人说话,兄弟这不出来溜溜。”钟凛看到熟人,多少来了点劲头。“来河边坐坐,夜里凉快些。”
“这渡口夜里无趣得很。”那汉子走到他身边,抬手向他指了指村子旁边的一处山头,憨厚笑道。“兄弟夜里可以去那山下走走,别上山,那里夜里还挺舒服阴凉,俺们村里的小伙子姑娘们就老去那……嘿嘿。”
去那里能撞着活春宫么?这是钟凛脑子里蹿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但后来自觉这念头过于邪恶,很快就被他压下去了,只是努力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多谢大哥提点,兄弟等会儿就过去逛逛。”他朝那汉子笑道,那汉子也冲他笑出一口白牙。
“俺得回家去了,兄弟你慢走,早点回来。”他朝钟凛嘱咐道。
钟凛应了一声,抬手对那汉子挥了挥,转身往那山的方向走去,轻轻吹了个口哨。
那山正是紧靠着村子边沿,山下确实舒服阴凉,树间隐隐有莹绿色的流萤飞舞,在空中滑出幽暗闪烁的流光,在夜间看来煞是醒目。钟凛一边走,一边有夜间的清风拂过耳畔,哼着在勾栏里常听的一曲小调,他多少觉得心情也好上了一些。
他想到那天那个主动偎进他怀里的青衣郎君,不由得心神有些动摇。若不是那秦烈从中作梗,他本可成就一桩美事,说不定那青衣璧人之后还愿意跟他回到青城,来个金屋藏娇,岂不美哉。
那青衣人着实撩得他浑身着火,欲罢不能,那秦烈却口口声声断言那人就是妖祟无疑,这说不定是见他有此佳遇,秦大老板心头发酸,硬要牵强附会罢了。
「……或许,上天自有裁断。」
他突然想起了秦烈倚着墙壁,低声说出这句话时的样子。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神色微异,看上去甚至有些落寞。
那秦大老板何必为个衰败萧条的祠堂如此伤神?钟凛怎么也想不透。不过,反正他对那人的很多事都想不透,倒也不缺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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