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这么快就要绝尘而去?
它甚至还没舍得露出全部美貌。
那天,对小樊宇来讲,无异于煎熬的一天。因为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感觉到妈妈审查的目光,逼得他只能猫在屋子里装看书,连大门那里都不敢站。迟鹏似乎也有所忌惮,在外面徘徊到傍晚才又进门。一回来就看见樊宇落寞的神情,急忙举了刚出锅的糖葫芦哄他开心,谁知还没等樊宇接过来,就听见樊妈妈不冷不热的说:“小鹏啊,你对我家小宇真是比他亲哥对他都好。”
啪嗒——樊宇手一滑,糖葫芦摔在地上,摔出一地刺眼鲜红。。。。。。仿佛是种预示。
接下来他们的日子,果然是在侦察与反侦察的对垒中煎熬着。就因为妈妈不论时间地点都会来敲他们的屋门,迟鹏好久都没动樊宇,偶尔一个拥抱,也是匆匆张开臂弯,匆匆就合拢,匆匆就推开。仓促的,如同忽然到来的高三岁月。
高三简直就是场磨难。
很多年后,樊宇已经记不起到底当时被填鸭式题海式的教育填进头脑多少理论概念,他只记得课桌很小,四周摆满练习题册和辅导书籍,像喜马拉雅山脉,将渺小的他包围在中间鄙夷。他只记得迟鹏每次回来,看到他睡倒在习题集中,印的半边脸上都是墨水,就满满疼惜的眼神。他只记得连妈妈在看到迟鹏辛苦一天,还要挑灯为自己辅导的时候,越来越少的打扰。他只记得整个高三这一年,都是在逢人便会讨论考什么专业、报什么学校、有什么前途、是走读还是住校之类的话题中度过的。
就连最爱笑的小蕾都整天耷拉着脑袋,面无表情,眼中一片茫然:“小宇,你说如果我真考不好,该怎么办?”
“不会的。你的成绩是咱们班数一数二的。”
“万一会呢,万一真考砸我该怎么办?”
樊宇默然,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未来,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事物,因为没有人能知道它的本来面目。
“你多好啊,”隔了也不知多久,小蕾忽然蹦出这么一句,“考好考坏都有他陪着你吧。”
“啊?”樊宇下意识的左右看看,幸好周围没人注意他们。
“别想否认,”说起八卦,小蕾骤然又回到高考前神采奕奕的状态,“那天他送你上学来,我和香香都看见了,他还摸你的脸来着。”
“。。。。。。”小樊宇手足无措,他完全不知道是该承认还是该否认。小蕾和香香他们几个都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如果他们因此看不起他,如果他们因此而疏远他,如果他们因此而去报告老师。。。。。。。小樊宇越想脑子越乱,真正陷入六神无主。
“他挺帅的呢。你真有福气。”
“耶?”樊宇好意外的抬起头,小蕾眼中的祝福真真切切,“谢,谢谢。”樊宇有些感动,从未想过被认可的禁忌之爱,居然可以得到好朋友的支持,实在太让他高兴。
“诶,是不是高考之后,你们还有什么节目啊?听说外国有允许男人和男人结婚的,你们是不是打算考完就出去注册?你要不要现在就办护照,我舅舅的表叔好像就是管办护照的,要不我帮你们问问。。。。。。”八卦女是很可怕的,光是她复活过来这一连串的问候,就叫樊宇头晕脑胀。
“那个,不用了。”
“别客气,真的别客气,咱们是谁跟谁呀?你和我客气什么?客气来客气去的,也不能解决问题是不是?喂,你们到底什么时候登记啊?需要不需要媒人证人什么的,你看我行吗?我真不是想借光出国玩玩的。。。。。。”
“叮铃铃——”樊宇是特别感激那天的上课铃,简直就是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来了。放学,樊宇也没敢拖延,直接抱了书包溜最近的后门,逃之夭夭。
只是小蕾有一句话始终在他脑海里盘桓不去:“是不是高考之后,你们还有什么节目啊?”
这句话他大概是刻在了脸上,一回去就被迟鹏读懂:“高考完,我带你回我家,爬泰山。”
“真的吗?”樊宇一激动,连洗脚盆都踹翻了,叮叮当当的好像欢乐协奏曲。
“说到做到!”迟鹏牵过他的手,在手背上轻轻吻过,“小宇,我永远也不会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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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舍不得,可是时间回不去了,爱你很值得,只是该停了,没有我你要好好的。
我舍不得,最后一次抱紧你了,我们错过的,错了就错了,不用担心我。”
小黑客的音准实在有问题,本来挺悲情的一首歌愣是被他唱成了滑稽戏片段,唱的樊宇哭笑不得。这第四件礼物还真是,前所未有的新奇。
“你在偷笑我?”这次樊宇故意没开摄像头,所以小黑客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胡乱猜测。
“没有。”
“有,我听见了。”
樊宇掩口装咳嗽,这小家伙倒是蛮机灵:“真没有。”
“切!把摄像头打开,不然我不信。”
樊宇无奈,只好去扭开:“这次信了吧?你看我多严肃的表情。”
“你桌子上是什么?”
“咦?你说这块慕斯吗?”
小黑客吞了吞口水:“长的倒挺妩媚,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内涵。”
噗,樊宇失笑,端起来那块慕斯冲着摄像头左晃右晃:“要不要我帮你尝尝看?你猜这是什么味道的?”
“还用问?!巧克力的!”
樊宇捏起一块放在嘴巴里,故意咂摸咂摸,半天才眨眨眼:“恭喜你,答对了。”
“啊啊啊啊啊啊!!!你怎么能这样?!!!”无论小黑客怎样大声叫唤,还是遮掩不住饥肠辘辘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叫,“你等着瞧。。。。。。。等我吃饱了回来收拾你!”小黑客故意对着镜头磨了磨犬牙,挥了挥拳头,又扬了扬下巴,这才肯关机离开。
留下樊宇还沉浸在欢快之中。
这块慕斯怎么吃起来与往常不一样呢?
第十一章
高考临近的几周,是最水深火热的,连空气都炎热的,犹如火烧火燎的一段时间。樊宇家也不例外。除了大哥还能勉强坐住,其他人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立不宁。樊宇更是焦点中的焦点。好像多年积攒的父母亲的关怀一起释放出来,跟座大山似的压在他身上,压的他险些透不过气。还好,他还有迟鹏。还有迟鹏爱的,自己也爱的,画画。
“去试试考美院吧。你画的这么好,不去可惜了。”
迟鹏的鼓励就是唯一的助推力,推着樊宇来到美院门口,鼓足勇气走了进去。即便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也决心一试。只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决不能让迟鹏失望。
“等你高考结束,”迟鹏是这么说的,没有涉及到任何关于成绩那两个字的意思,他单单是说等他高考结束,“我带你去我家,去泰山玩。好不好?”
樊宇记不得那次高考前最后的生日,他是点过头还是一直傻在当场,傻到天全黑的,他只记得他晕头转向,好像踩上云端,他只记得他恍惚中又被温柔吻过,恍惚就看见了那座巍峨入云的东岳之巅,恍惚着就接到了美院的录取通知书,恍惚中就瞒过了妈妈,和迟鹏回了山东。
一下火车,樊宇才清醒过来,暗地里狠狠掐自己的大腿。疼!真疼!原来当真不是梦。
樊宇一扑,扑到迟鹏的臂弯,拽着他的胳膊荡起秋千,开心的像个稚龄孩童。迟鹏宠溺的回抱住他,擦着耳边叮咛:“到家了,小宇。”
家?
樊宇心里一动,停下所有动作,专注的看着迟鹏,好久好久。看的迟鹏都有点糊涂:“小宇?”
“你刚刚说到家了?”
“是啊。”
“我们的家?”
迟鹏笑了,重重的点头,也不顾是在火车站人山人海的包围中,就牢牢握住小樊宇的手,捏的他微微的疼:“对,我们的家!”
那时候,真舒服,多年以后,樊宇跟自己说,那时候觉得山东真跟天堂一样,就连大街都可以当床躺着。只是,很可惜,没来得及躺。
樊宇依稀记得那时都有点傻了,看见一座大山竖在自己跟前,而自己仰的脖子酸痛也望不见山顶在哪里的时候,他本能的就退了一步。可迟鹏仅仅是接过他的背包,背在自己肩上,很坚定的指着上面说:“爬。到山顶正好看日出。”
小樊宇难以置信的回头看看迟鹏,又看看那座巨人般的大山,不自觉的再倒退几步。
“爬。”迟鹏忽然出奇的心硬,不等樊宇停下,就推着他往山路上走。
蜿蜒山路,万仞绝壁,陡峭山梁,南天门,十八盘。。。。。。樊宇直走的头晕眼花,两腿发软。忽然眼前一亮,一个红彤彤的火球恰好从云海中鱼跃而出,照亮整个山顶。周围人一片欢呼。迟鹏却没停下步伐,拽着樊宇又往更高处爬去。樊宇茫然的跟着他,跌跌撞撞:“太阳不都出来了吗?还要去哪里?上面是哪儿啊?”
迟鹏好像没听见,蛮力拖着小樊宇又爬高了将近一层楼才停下,指着眼前一片无边无际,反射着绯色阳光的云海问道:“美吗?”
樊宇气喘吁吁,口干舌燥,勉强抬头看去:“美、美。。。。。。。”
“这个呢?”
哪个?樊宇凝眸看去,那一瞬间整个人僵住,气都顾不上喘:“你!?”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能够给我这样的惊喜?你怎么能让我惊喜的陷在你的爱情里,然后又更爱你?你怎么能够一秒钟就卷走我以后多年的思念?
“他给了你什么?”
当左右为难好几天,终于下定决心告诉小黑客一切过往的时候,当一切都揭去记忆面纱,完完整整曝露阳光底下的时候,樊宇整个人就像脱胎换骨,精神了许多。大概是多年的沉积终于找到发泄出口的缘故吧,樊宇这么觉得:“戒指。”
“啊?”小黑客惊讶的,嘴巴张的,和当初的樊宇差不多大。
“我的第一个戒指。”
阳光底下,金色纯然,明亮耀眼的戒指,虽然只是一个光溜溜的圈,连颗钻都没有,更甭提名字什么浪漫的因素,虽然樊宇嘴上说“你送我这个干吗?我生日早过了。。。。。。”,但是心里还是忍不住狂喜,忍不住欢欣雀跃,忍不住蓦地伸出双臂一把抱住迟鹏,主动吻上熟悉的唇。巅峰,旭日,云海,山风,一个小小戒指,一对相爱的人,一个深切的吻,一件名叫幸福的事。
“我大概是被冲昏了头脑,”樊宇麻利的打着字,一不小心泪流满面,“我当时脑子乱啊,居然在想,你早该送我了,这金戒指好贵吧,真是的,早知道送戒指,不如直接把钱给我,我买点好吃的去。哈哈哈哈哈哈。。。。。。”
键盘忽然也被人控制了,打不了字了,一长串的‘哈哈’正停在屏幕正中央。樊宇手疾眼快,关了摄像头,捧住脸,无语凝咽。有人说,昨天,不过是一天之外的距离。一天之外,他已经什么都失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听见十二点钟声响起,樊宇的心境才稍稍平缓。
“你左手边有纸巾。”小黑客原来并没有离开。
樊宇却并没有去拿纸巾:“你知道,第十八层地狱里有什么?”
“刀山火海吗?”
“刀山火海算什么?世上最折磨人的酷刑比那个要让人痛苦一千倍,一万倍。”
“。。。。。。。”小黑客那边默然。
“第十八层地狱里,只有一样东西,是绝望,无边无际的绝望。不能生不能死甚至不能病,完全没了尽头的绝望。。。。。。”樊宇低喃着,仿佛真的有股寒气从背后袭来,逼得他蜷缩成一团,手抱住头,唯一热的泪还不自觉滑下来,冷湿了衣服,“我想我大概是从那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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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取樊宇的美院离樊宇的家很远,而且学校要求需要住校。这是甜蜜初恋中的两个人都很不乐意面对的一件事。可樊宇的妈妈却话里有话的说:“小宇你也大了,该自己照顾自己了。不能事事都依靠家里,谁也不能养你一辈子是不是?”
“看来,你肯定不能住家里了。”迟鹏闷闷不乐的帮着樊宇收拾行李,即将到来的别离就像根绳索,将两个人打入一个死结,愈想愈挣脱不开。
“你不在,我一个人住这儿也没意思,干脆我也搬出去。。。。。。”迟鹏心思乱着,说出来的话也没个头绪。却听的樊宇心头一亮:“鹏,我有主意了!咱们这样。。。。。。。”
“啊?”迟鹏不可思议的注视着他,“这。。。。。。。骗吗?”
这真的是个弥天大谎。
几天以后,跟家里人道别后,樊宇就背着行囊上了去学校的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