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画了。”对方也开起了玩笑,“弃笔从戎,如今我委身政坛,心系家国天下。”
随即便露出一个展齿的笑容。
面如纸白,瞳如墨黑。俨然一幅好画。
二人初见之时那个瘦削沉默的小男孩才十岁,邱岑歌当时就觉得:这倒霉孩子不能笑。本来山明水秀一张极是干净的脸,一笑就粉光脂艳的,好看死人。
空气生冷,但万里无云下的阳光很大,很好。
然后林北声半跪在邱岑歌面前,低头把脸埋向他的膝盖,以一个格外安心而宽慰的声音说着,“哥,幸好你没事。”
任这个已比自己还高出几公分的年轻男人将脸埋在膝盖上,看见探出袖口的右手腕上那道深长悚然的疤痕。过了很久,轻轻叹一口气,“北声,当年的事情最后变成这种结果,所有人都有责任,你不能单怪沈措一个人——”
“哥,”生硬地扬声打断对方,仰起脸看向邱岑歌。努力松开敛紧的眉头,挤出一个不算太敷衍太死僵僵的笑容,“我只是不明白,等我弄明白了就好。”
“不行了,不能再吃这些了。再吃这些我就得吐了。”看见医院的护工推着一车医院的专属盒饭进入了住院部大楼,邱岑歌苦笑着摇了摇头,“想喝些度数高的。”
“这不行。最多两罐啤酒。”林北声想了想,忽又反悔说,“还是一罐好了。”
“你这不是抠门是什么?”
“现在就去帮你买。”笑出声音,全无架子的市长秘书起身就往外跑。
“北声。”看见对方停驻脚步回过头,邱岑歌轻挑了唇角,“要冰的。”
身后伸来一只手,将一罐冰啤酒放在了邱岑歌的面前。
坐着的人回过头,抬起脸。明晃晃的日光打向眼睛,一时难以适应。
因为背着光,陷在一片阴影中的男人身影模糊。但看得出,不是林北声。
那个人冲自己一咧嘴。邱岑歌恍然以为自己看见了谭帅。十多年前的谭帅。
“大画家,不晓得你是否还记得我?”
“我记得你。”待看清了眼前的那张脸,伸出手接过对方递来的啤酒,邱岑歌微微勾起了嘴角,“被人指着鼻子说‘卖身卖国’,想忘记恐怕也很难。”
“对不起,那天太过激动,几乎口不择言。”男生低下头,倒是很坦率地笑了笑说,“当然我也不否认,我的激动里还包括了想‘哗众取宠,一鸣惊人’。”
因这般赤露的坦白而笑了起来,“还没有请教你的名字。”
“齐不党。”一般人听到这名字第一反应都会嚷嚷:哟喂,你这小子生有反骨,不爱共''产党还是怎的?齐不党素来心高气傲,懒得和一票俗人多作解释,索性破罐子破摔反动到底。“‘齐不党’的‘齐’,‘不稀罕’的‘不’,‘入党’的‘党’。”
爱咋咋。
“不党父兄,不偏富贵,不嬖颜色。”邱岑歌笑了笑,“这名字和你倒挺衬的。”
“你读过《墨子》?”这个男人,分明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温雅精致的日本人感觉。全国最顶尖大学新闻系毕业的男生由于对方的博识感深感惊讶,懵然相问,“我没想到一个十多年于国外发展的画家居然精通国学。”
“这很正常。”凝眸看向那一脸不可思议的男生,说,“我是中国人。”
“现在确实不太像日本人了。”齐不党爽朗一笑,在伤重未愈的画家身旁坐下。深色皮肤的男孩子浓眉大眼,大笑之时就露出两颗虎牙,十分阳光。确实有那么点像谭帅,尽管他的五官并没有谭帅那么抢眼,那么出挑。拿过对方手里的啤酒罐,拉开拉环后又递了回去。
“真正的美人经得起和尚头的推敲,”他以目光指了指那近乎光头的短发,用一种诚心赞美的口吻说,“挺精神的。”
不像别家的老板娘通常会坐镇公司,把关人事财务,替老公刻薄持家斤斤计较。作为前老板娘的秦藻既美又单纯,除了陪沈措出席商务宴会充当花瓶摆设,以自己的艳惊全场博得啧啧赞叹外,其余的时间都赋闲在家。
公司的职员很快把这个漂亮女人归为老板的另一枚袖扣,精致而贵重,于大大小小的场合彰显出这个成功男人的魅力多么无与伦比,品位多么卓尔不凡。
这是一个容易激起女权主义者愤慨的比喻。但确是事实。
与公司不少职员关系不错的漂亮女人再次出现的时候,显得容光焕发,颦笑间的风姿倾倒众生。
“你是……你是‘墨魂中国’启动酒会上的那个礼仪小姐?”Harry首当其冲地向美女示好,“能获得老板青睐的女人不多。你可真是个幸运儿。”
Vanessa在一旁干咳了几声。
“你是那个摄影师。”秦藻不介意地笑了笑。
“不过老板对你的青睐情有可原,你的确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没有之一。”忽又将贼溜溜的目光瞟向了身旁的Vanessa,补充一句,“你是我见过的第二漂亮的女人。”
“马屁精。”Vanessa笑着瞟看男孩一眼,然后掉头对秦藻说,“老板这几天来公司的时间都不多,也许你碰不上他了。”
“没关系。你把这个转交给他就可以。”女人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叠请柬,满面艳色地笑了起来,“我要结婚了。”
Vanessa不免愕然。秦藻与沈措离婚才几个月,居然这么快就“梅开二度”了。
简直像是种打着“三不”旗号的寻仇与报复:不择手段、不计后果、不会开心。
一个极为泼辣任性、自以为是的女人,六年的时间把自己妆扮成贤妻良母,实在太久也太辛苦了。年轻貌美的资本转瞬即逝,趁年华未曾老去她要找一张长期饭票,不能错失任何一个倚靠卖弄风情而收获幸福的机会。天经地义。
“恭喜啊!那天我们一定捧场!”
有人在围嚷着要捧场的人群背后咳了一声。
职场的敏感度让视觉的帅哥美女们纷然归位,他们当然不明白这场外人看来郎才女貌无比般配的婚姻为何会走到终点,总而言之这是一个会让老板很尴尬的场面。自己搅合进去绝对不明智。
“跟我进来。”女人跟着男人走进了那四面都是落地玻璃的办公室,沈措拿起遥控器,从未放下过的百叶窗放了下来。
“这女人谁啊?”Harry颇感不解。“来头不小啊。”
“老板的前妻。”
“我就说嘛,”Harry震愕的同时仍不忘论证自己关于“沈措是个gay”的理论,“同这么漂亮的女人离婚,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么?”
沈措坐于办公桌后,秦藻跟递简历似的把结婚请柬递送上去。
“宋文杰?”翻开请柬,看清了婚纱照上新郎的脸。那个在舞蹈学校教人跳舞的瘦弱男人,仰慕自己仰慕得有些癫狂的学弟——这场婚姻因是就有些可疑。
不太相衬的一对。新郎不算牛粪,但新娘确实比鲜花还夺人眼目。便是身为前夫的沈措也不得不承认,秦藻是那种一眼相视便足以激起所有男人征服欲望的女人——虽然这种欲望更多的是与生''殖器挂钩,而非爱情。比起楚楚伶俏带点不食人间烟火气质的林南音,秦藻的美更肉''欲,更现代,更具有侵略性。让人很容易就联想到褒姒、妲己乃至特洛伊城上空十年不休的战火硝烟。
“进展够快的。”男人阖上请柬,笑了笑。
“你该不会想说这个人也不适合我吧?”见前夫微微皱眉而不说话,似是一脸默认的神色,秦藻不客气地嚷出声音,“沈措,你这人真的很自私哎!自己穿腻了的鞋就不许别人——”
“别再这样说了。”男人的脸色很冷淡,打断对方的口气亦不客气,“你并没有那么廉价。”
登时默然。无话可说。
“为什么非要赶在冬天结婚?五月的新娘更漂亮些。”将目光勾向了女人平坦的腹部,颇为意味深长地露出一笑。
“你乱想什么?!哪有每次结婚都是同一个理由?!”瞬间烧红了耳根。整整六年的“心悦君兮君不知”已经触到了这个漂亮女人的底线,尽管她对于沈措当年明知被坑依然毫不犹豫地选择“英雄救美”感激至今。
矛盾和大姨妈一样,都是女人撵不走的好朋友。
“好了,我知道了。”低下头,开始办公。
“你没有别的要说了?”完美无缺的面孔破裂出很分明的失望的表情。
“你想听什么?”沈措仰起脸,微微笑着,仔细地注视起她的眼睛。
“我约了今天下午去试婚纱,可是文杰没有空。”秦藻想了想,补充一句,“你陪我去吧。就算送前妻一件新婚礼物,好不好?”
“好。”沈措十分大方地点了点头,将目光又移回了眼前的显示屏,“等我半小时。”
莫名袭来一阵令人站立不稳的饥饿感。
秦藻那得不到满足的胃疼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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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猫于鼠的吸引力(4) 。。。
“这里离正义路很近。不光是婚礼西服,很多市里的领导也会到这里来挑选出席重要场合的礼服呢。”婚纱店里的导购是个目光挺傲,长相不错的年轻姑娘。倔强不驯的眼神,颚骨略宽但下巴尖细,眉眼口鼻都有那么点章子怡的味道。
“五万块以下的就不用拿给我试了。”秦藻趾高气扬,对着陈列在外的礼服指手画脚挑三拣四。杏仁大眼扫向一旁的沈措,满是勒索之意地说了声,“他有的是钱。”
那个长得很像章子怡的店员小姐望向女人身后的男人,以惊啧的目光向他求证。沈措略显无奈的默认一笑,然后投以对方一个“我很抱歉”的眼神。见店员小姐依然犹豫着不动,秦藻没好气地冲她嚷道,“去啊!那么迟钝!”
一阵心酸骨碌而出,简直要被嫉妒和气忿醺出眼泪来。这个素来也自负美貌的导购小姐完全认定自己的长相并不逊色于秦藻,在她看来,即将成为新郎的英俊男人风度翩翩魅力十足,但即将成为新娘的美丽女人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暗自悲嗟孤芳自怜于没有对方那么好命,她狠狠白了这个正在穿衣镜前搔首弄姿的女人一眼,接着梗起脖子、目不斜视地走过她的身旁。在心里想:可惜我是卖衣服的,如果我是饭店的服务员,该当得上往你的菜里吐口水。
婚纱店确实离正义路很近。林北声偶尔出入这里为孟仲良准备西服。但那天年轻的市长秘书路过此地真的只是恰巧。通过明晃晃的落地玻璃墙,他看见了沈措——以一个随意轻松的坐姿陷身于沙发,手肘轻搁,修长手指托着下巴。男人面带微笑地注视着眼前一个身着华丽婚纱的女人,并不时说些什么。
他的前妻。
一种难以言明的很不爽的情绪像错位的脊骨一样扎向了林北声,他折转方向,走进了店门。
“北声?那么巧!”精品店人迹寥寥,秦藻看见进门之人,一脸喜色地朝他打了个招呼。
沈措掉过头,然后起身走至前妻身旁,两个男人相视而笑。
“本以为,我会有机会的。”林北声对着身前的女人极是温雅地露出一笑,将心头的不悦掩饰得毫不露痕迹,他抬眸轻瞟了沈措一眼,说,“没想到还是有人捷足先登了。”
“你是个非常有魅力的男人,几乎可以手到擒来任何你想要的女人。只可惜,对于我来说,你太年轻了。”嫣然笑容下,锥子脸型更显完美,“不过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在我的婚礼上当伴郎。”
“哪个新郎会那么笨,请一个这么帅的男人当伴郎。”沈措伸手将女人向自己揽近,笑了笑说。他这番话听上去像极了真心赞美。林北声看见沈措的手搁上了秦藻的肩膀,不自觉地皱起了眉端。
“也是。”秦藻很习惯地往前夫的怀里偎了偎,冲林北声甜蜜一笑。
准新娘又选了一件婚纱。不住拿眼睛偷偷瞟看沈措的店员小姐忽而出声,“新郎要不要也试试礼服?”
“好。”沈措点头一笑,跟着那个“章子怡”走往男宾试衣区,忽而掉头对身后的男人说,“你能不能也进来,可以帮我参考一下。”
男宾试衣区宽敞而且明亮,排排衣架,风格不落窠臼。幕帘一道,树立的符号牌上一只高跟鞋上斜画了一道红杠。友情提醒:绅士正在换衣,女宾止步。
“孟市长的公子好些了么?”沈措脱掉了自己的西装,在穿衣镜前,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衬衣袖口。
“他车祸住院,伤还未愈,”林北声理所应当地认为这是对方在提醒自己应当践约,顿了顿说,“现在提出分手时机不太恰当。”
“答非所问。”笑了笑,“你们公务员总喜欢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
“难道你不想知道吗?”
“告别旧爱需要果决和时间。”镜中的沈措以眼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