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呀,如此亵渎神灵真的好么。”男子语调不慌不忙,脸上的神色没有半分变化。他右手轻轻转动着大拇指上带着的一颗不知道什么材质的银色扳指,狭长的眸子中闪现出一丝亮光。
“我心中尊崇凰神,凰神自然有知,不会怪罪于我。而我只是一介女流之辈,手无缚鸡之力,如今又一个人暂居凤宫。如此深夜来访,我可不知道是不是心怀不轨之人。小心一点,总是好事。”
距离男子十尺开外,一身月白色长袍的宁妃静静地站在那处,面无表情地审视着眼前的男人。而在她身后,手持短剑的楚礼勋隐匿在黑暗中,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男人不动神色地看了眼楚礼勋,突然停下了右手的动作,张开双眼含笑道:“如今大巫师被人掳走,在下受托追查此事,不知道图碧大人可有什么线索么?”
宁妃看着眼前男人的笑,浑身上下的神经立刻紧绷了起来。她不得不说,她对这个男人充满了忌惮。和楚原的阳刚不同,这个男人的长相更偏向于阴柔俊美。若楚原的气质用清隽形容更合适的话,这个男人便如同此时此刻头顶的弯月一般,清冷朦胧。
他的轮廓不似大多数凤鸣人那般立体,反倒是更偏向于柔美,眉毛细长。狭长的凤眼下是一双异色的眸子,一蓝一绿。若是不了解眼前男人的话,她恐怕只会觉得那眸子妖媚惑人,可是现在,被那双眸子盯着,她就感觉自己仿佛是被一只吐着信子的毒蛇盯着一般,她的背皮子都有些发麻。
从回到南江的那一天开始,她便知道,这个男人绝不是一个简单的货色。不仅仅瓦解了许多从前效忠长姐的势力,而且还得到了许多凤鸣百姓的信任,甚至于连大巫师也一口咬定他便是长姐的转世!实在是可笑。
眼前这个男人比起楚原来说都还要年幼几岁,可却能把她的计划打乱到这个程度。若不是站在敌对势力,她一定会十分欣赏他,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个男人注定是她兴复凤鸣的敌人!
“如今南江大乱,暴民四起,凤鸣和大周人本来就相处不融洽,说不定正是有些对凤鸣心怀不满的人借此机会掳走了大巫师。”宁妃虽然脑海中闪过许多思虑,但她到底是不一般的人,面上根本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情绪。潜伏大周二十多年早已经让她学会怎样伪装自己的情绪,即便眼前的男人是她忌惮不已的人。
“哦?”男人转动着手指上的扳指,那扳指虽然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但从雕刻的花纹上也能看出,做工粗糙,算不上什么精美的东西。
宁妃的目光注视在他的大拇指上,淡淡的月光照在那扳指上,折射出一道淡淡的光芒。扳指的面上很滑,看得出来扳指的主人是经常磨蹭的,甚至于上面有些雕刻上去的花纹也被磨得光滑平整。
“大巫师所住之处可就在凤宫的背后啊,虽说如今凤宫已经没了凤凰,可是还是被族人们精心地保护了起来。若是能够穿越我凤鸣人聚居的地方不被发现,又逃过族人们自发的巡逻,那那个大周人定然不是寻常人呢。”
宁妃目光一凝:“若是身手够好,也不是什么不可能办到的事。族人们虽然自发巡逻保卫凤宫,但仍旧还是有空档存在。不然,阁下怎么能进来呢?”
男人闻言,仿佛是在认真思索宁妃的话,食指轻轻点着下巴:“那一定会是绝世高手了?大巫师虽然年纪已老,可是身上的巫术可是依旧如同年轻时候那般厉害呢。”
男人缓缓踱着步子朝着宁妃走近,唇角勾起一抹妖媚的笑意:“即使是来人再怎么厉害,大巫师也还是能跟人过几招的吧?当时可就只有图碧大人住在凤宫,难道没有听到一丝一毫的动静么?据我所知,大人所住的屋子离大巫师的屋子隔得可不远啊?”
宁妃看着那男人一步步逼近,面上的神色没有一丝变化,甚至于瞳孔都如方才那般:“想必那贼人定然是趁着我熟睡之时下的手把,我一向睡得沉,恐怕正是因为这个没能听见大巫师的呼救声。”
宁妃双目直视着男人妖异的眸子,有些气怒地说道:“即便是我醒着又能如何,那贼人既然能够掳走大巫师,定然不是寻常人。我只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男人停下了踱步的脚步,方才他的话中的确有些指责的意思,眼前的女人身份特殊,心高气傲的确生气才是正常的表现,只是
“既然按照大人的推算,那个贼人武功高强并且仇视我凤鸣,要侵入凤宫定然还是做足了准备,要不怎么会知道大巫师所住的地方?”男人转了身,左手背在身后继续说道,“那么那人一定知道大人你当时已经回到了凤宫,大人你身为女王大人的亲妹妹对于大周人的理解来说,应当是价值高于大巫师的啊。况且大人又手无缚鸡之力,那个贼人为何只掳走大巫师,大人你却毫发无伤呢?”
男人转过身继续说道:“难不成是因为知道大人你在大周的身份?可是大周天子的妃子可不是一般人能够窥伺地了的。”
宁妃藏在长袍中的右手紧握成拳,这个男人实在是咄咄逼人,让她有些无从反驳:“那他若是皇宫内的人呢?”
男人仿佛正等着宁妃说这句话,轻笑出声:“既然在皇宫定然已经知道大人你背叛大周天子的事儿了,那他为什么还会饶过你呢?恩?”
男人说到最后,双眼张开,异色妖异的眸子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额外妖冶,可他的话却让宁妃遍体身寒。宁妃脸上露出一丝愠色,语气不善地开口:“那你是在怀疑我了?你是在怀疑我会去加害一个看着我长大的老人么!”
男人的唇角浮现出一丝邪魅的笑意,不可置否地耸了耸肩:“大人你可别紧张,你就当我是胡乱说说罢了。只是大人想要兴复凤鸣心是好的,可别做了错的事。”
宁妃眯着眼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个男人说的话倒是让她越来越猜不透他的想法了。这个男人一边在暗地里摧毁她精心培育多年的尸人,一边告诉她兴复凤鸣是好事。实在是让她有些看不透。
“你这是在告诫我么?”
“我可不敢告诫大人,不过是稍稍劝说大人罢了。大人想要兴复凤鸣必定要让千万族人与大周直接对上,大人也应该知道我凤鸣和大周的差别,即便是大人你有早就被历代大巫师严令禁止炼制的尸人”
宁妃听到尸人二字的时候,眉头微皱,双眼微微眯了起来。
“我只是不想再让二十年前的悲剧重演罢了。若大人执意如此,二十年前,是亡国。这一次,恐怕就会灭族了啊。”男人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语调陡然上升,眸子中飞快闪过一丝精光。
“你!”宁妃侧头看向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旁的男人,剩下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一阵轻笑声打断,定睛再一看身旁哪里还有哪个男人的身影。
“姨娘?”隐身于暗处的楚礼勋沉着脸走出来想要追上去,宁妃摆摆手阻止了他。那个男人早就把一切都看破,恐怕他也早就知道了楚礼勋的存在,只是没有点破罢了。
方才他那话警告意味十足,仿佛在告诫她停手一般,若是不停手他就要亲自对付她。这个男人果真对她来说是个棘手的问题。
宁妃的目光投向那片平静的湖面,湖面上悬浮着一片枯萎的黄叶。她的目光晦涩地紧盯黄叶,口中发出模糊的音节:“央”
真相(五)
秋季的天总是显得比其他季节更加寂寥,咸亨十九年冬月,此时已值深秋。枯黄惨败的落叶从树梢上轻轻飘落,在天空中打着旋儿,然后落在地上开始慢慢腐败。
南江秋日的太阳悬挂在万里无云的广袤天空中,宁静而悠远,耀眼却不带一丝温度。一如如今南江的现状一般,平静之下酝酿着巨大的能量,只需要找一个宣泄口,便能掀起万丈波浪。
凤鸣聚居之处是在未曾灭国之前的凤鸣京都,而此时,原本热闹宽敞的街道却寂静无声。自从凤鸣并入南江之后,一直聚居于此地。或是由于凤鸣人内心不自觉的抵触,或是由于大周人对他们的尊重,从此形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规定。凤鸣京都是他们唯一的底线,任何大周人都不能踏入这里。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一个大周人踏入这里。这里俨然成为了所有凤鸣人心中的乐土。
而今日凤鸣京都二十多年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了,来的不光光只是大周人,更是大周唯一的王爷,更是那个劣迹斑斑,引起大周人暴动的王爷。他这一举动代表着什么,几乎所有凤鸣人都说不准。
就仿佛是时间静止了一般,所有凤鸣人都沉默着看向远处骑马而来的男人,和他身后几十个佩戴着刀剑的侍卫。楚礼勋身穿一身玄色骑装,头戴皮貂帽子,帽檐上还勾勒着一道明黄色的压边,腰间挂着雕刻精美的白玉腰坠。他唇红齿白,面色白皙,就仿佛还是年幼的小男孩般,看起来纯真善良,十分讨喜。
但几乎是所有的凤鸣人都心知肚明,眼前这个男人的所作所为是多么地劣迹斑斑。他们凤鸣人虽说聚居在此,和在南江的大周人交往并不是那么密切,但眼前男人的所作所为他们也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仗势欺人,鱼肉百姓,掳走良家妇女。甚至于杀害了靖江侯府上的女眷,更是悬尸城头激起大周人的愤怒,而这一切仅仅只是因为没有从他罢了。对待自己族人尚且如此,更不要说是对待和大周人本来就不和的凤鸣了!
此刻原本繁华热闹的京都大街上一片寂静,站在大路两边的凤鸣人沉默而警惕地盯着缓缓而来的楚礼勋,整个气氛就仿佛是被绷紧了的皮筋,一不小心便会断裂掉。
“呵,这都是什么表情,真是有趣,有趣!”楚礼勋脸上挂着和年龄不相符的纨绔不羁,骑着黑色大马行走在往日凤鸣京都的街道上,随意观赏着站在路边警惕着他的凤鸣人,就仿佛是在关上着关在笼子里瑟瑟发抖的动物一般,有趣。
楚礼勋的话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额外的响亮,凤鸣百姓听在耳中却敢怒不敢言。他们都不知道楚礼勋此行的目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楚礼勋这一举动到底代表着什么样的意义。所以没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大多数仍旧是在对事情的发展持观望态度。
“刘逡你瞧瞧,瞧瞧这些凤鸣人,看见本王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这么畏惧本王么。”楚礼勋高昂着头颅,不管从什么角度看过去,都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被叫到名字的是一个距离楚礼勋最近的侍卫,长相贼眉鼠眼,看起来就不像是一身正气的人。刘逡手拿长剑急忙应和着楚礼勋的话:“王爷您这么威武,这些小地方的人没见过世面,自然是对王爷您无比畏惧了。”
“呵呵呵,也是如此。凤鸣人连国都被灭了,如今不过是寄人篱下,当然只能如此卑微地活着了。”楚礼勋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他”沉默的人群中,一个穿着麻布衣裳的大汉赤红着耳朵,喉咙中发出低沉而愤怒的声音。不管是从楚礼勋的行为还是从他的语气中,都能看出他对凤鸣的不屑。凤鸣国被灭,女王被掳走,本来就是每一个凤鸣人心中难以言说的痛处,而楚礼勋便这样毫不顾忌地戳中了他们的痛处,而且还带着浓浓地蔑视!
“阿奇,别这样。”大汉的话并没有说出口,一个身穿深蓝色扎染布质地衣裳的女子一把抓住了他的右手,面露忧色地摇头制止。
饶是大汉和那女子的声音十分低,但在这寂静的街道上也被楚礼勋听得清清楚楚。楚礼勋驱着大马缓缓向那声音来源踱去。只见人群中间,一个身穿深蓝色染花衣裳的女子正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那女子有着大多数凤鸣人那般立体的轮廓,双眼是深邃的墨色,面色白皙肤质细腻。虽然仅仅穿着一身宽大的布衣,但也掩盖不住里面窈窕的身躯。
虽说相貌并不算是绝色,但在这个小地方也算是小家碧玉,长相甜美,相貌上乘的了。楚礼勋骑在马上,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眸子中划过一丝兴味。
“这种穷乡僻野也能生出如此美人,真是难得。”楚礼勋翻身下马,右手执一把折扇,“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身材娇小,看着满脸邪气的楚礼勋有些害怕地下意识往大汉身后躲。虽然已经是深秋,但她却仍旧赤着脚,脚腕上带着一串细小的银色铃铛,这一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声,她躲在大汉背后,只是探出一个小脑袋懦懦地说:“我我叫,我叫阿苏。”
楚礼勋盯着阿苏赤着的白皙小脚,眸子中的兴味更浓了。他的唇边挂起邪邪的笑容,右手拿着的折扇轻轻在手上晃动:“阿苏,真是个好名字。你可愿意从此跟随在本王身边,离开这个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