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武在一边瞥了蕙畹一眼笑道:
“娘,您这是被这丫头糊弄了,她只要离了您身边,就最是稳重老道的,您难道不知,小叔在京城的府邸,比咱们家里的仆妇人口多不少的,我冷眼看去,这丫头说话调度竟比小婶还多了几分威信,可见平日里,她必是管家治下有方的,不然她才这么大,那帮人可也不是吃素的”
刘氏侧头看了看蕙畹,心里暗暗点头,自己这个丫头,从小就是个不一般的,且读书识字明事理,市面见得也多,将来若嫁了,执掌家务倒不会差了去,只这般配的亲事却实实的难寻,昨个晚间还和云卿商议来着,不是她自己夸耀,以蕙畹的品格,若配了一般的,真真是凤凰落到了乌鸦窝里,若是那体面的上等人家,恐又有三妻四妾朝三暮四之忧。
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刘氏多少知道一些这丫头的,外面看上去随和温婉,内里却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真真难办的很,幸亏如今尚小,且慢慢的寻了也就是了,想到此,不由的又看了蕙畹几眼,细看之下,却发现今儿的脸色仿佛不大好,有些疲累之色,不免伸手摸摸她的额头道:
“怎么,身子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样不好”
蕙畹掩饰的笑道:
“昨个夜里略略睡的晚了些,且睡前喝多了茶,故有些错了盹,因此有些疲倦”
刘氏瞪了她一眼道:
“多大的丫头了,还如此胡闹,秋桂,你也该提醒着小姐些,怎好由着她的性子熬夜,瞧如今这眼眶都眍进去了!”
心意初定
蕙畹看了一会儿近处的荷花,抬手搭起凉棚,向远处望去,荷花塘外却是良田千亩,没有那些高壮的大庄稼,只都是低矮的丛生植物,和一节节的应该是芝麻吧,那低矮丛生的灌木,却不知是什么物事,蕙畹指了指那个道:
“干娘,可知那些低矮茂密的是些什么庄稼”
白姑姑虽说有些来历,但也在乡间地头奔走了这些年,自是晓得的,伸出一指点点她的头道:
“我听你家的吴管事说,还是你给你舅舅出的主意,说是芝麻不是那主要的什么必需品,需的种些更有用的才是,你舅舅和你家在这里的地,于是都种了一半的长果,你竟知道”
所谓长果,蕙畹知道就是花生,长果不过是这里的俗名罢了,蕙畹疑惑的道:
“可是这里不都是我家和舅舅家的地吧,怎么我瞧着,也都种的是这些”
白姑姑瞥了她一眼笑道:
“乡亲们你当是傻的吗,你舅舅这些年发迹,当初不就是靠的眼光精准,加上他为人诚信吗,如今你舅舅放出话去,到了秋收时节,长果熟了,按市价敛收,且不用他们挪动分毫,只在地头上直接称了现给银钱,可不是比种别的强上太多,你舅舅到是个不错的,如今虽富贵了,却仍存着仁义心,真真比那些为富不仁的奸商,强上百倍”
蕙畹不禁笑着挠挠头道:
“我那不过是随口一说,不成想舅舅竟然就当了真,看来,我以后说话要想一想才好”
白姑姑睨了她一眼道:
“你是个金口,说什么,应什么,不说你舅舅,就是我有时都觉得有些神奇呢,好了,眼看着日头大了,我们也回去吧,你若喜这荷塘,到了明朝一早,让丫头陪着你去里面荡舟采莲蓬,也就是了“
蕙畹听了大喜,遂甘心情愿的和白姑姑回转了庄子,刚才匆促间不曾细瞧,如今到了跟前,才发现竟真不是个小门户,门楼上有一块爹爹写的匾,却不是如寻常的某庄或是某某别院等等的俗名,只有三个字“芙蓉浦”。
倒令蕙畹想起了周邦彦的苏幕遮中的句子:
“…… 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真真别致清雅的很,庄子里面也很和蕙畹心思,阔朗的高房大院,虽落成不久,但显见当初三舅也是颇有眼力的,竟是圈了几颗枝叶茂密的古槐在院子里,树干已久历风霜,成青黑色,树帽却密密遮遮的,如展开了几把天然的遮阳伞一般,使得院子里比别处清凉许多。
干娘住的院子靠东侧,名字叫静修斋,蕙畹估计是干娘自己取的,静修斋旁边却是后院正经的东跨院,因院子里也有一颗老槐,故叫了槐梦轩,蕙畹猜,这定是出自,自己那个虽然年纪不小,却依然有些浪漫文艺思想的老爹之手了。
白姑姑历来不喜与人交道,故安置好了蕙畹,自去自己院子里歇着,蕙畹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屋子,不禁欣喜,这里虽不如家中精致,但有一种自由恬然的气息,令人不觉放松愉悦,刚做下,喝了一口茶,秋桂进来道:
“外面庄子里几个伺候的婆子和家人,想拜见小姐呢”
蕙畹摆摆手道:
“你去告诉他们,我来这里不过是松散消暑,不用刻意拜见,若有事,还去回了我干娘就是了,不要讲究这些有的没的,另外你顺便吩咐下去,今日起,我只在干娘院子里一起吃饭,不用再另备了,以免浪费了去”
秋桂应了,出去传话,蕙畹却随意拿了一本书,侧靠在炕上有一搭无一搭的瞧着,闲下来,却不禁又想起了杨紫安,遂顿时又有些烦心,再也看不下去诗书,遂干脆放下,去翻炕桌下面带来的小匣字,里面放了些平日的玩器。
想着寻一个出来,玩一会儿子,打开匣子,却看到一个精致的九连环,放在最上面,蕙畹不禁拿起来对着窗外的光亮细瞧,玉质清透细腻,透光性极好,触手微温,可见是极好的材质,却做了玩器,倒可惜了,秋桂一步跨进来,看见蕙畹摆弄那件九连环,遂道:
“这是前日在临济寺,我出来时候,春花姐姐给我的,说还是前些年世子爷给博蕙备下的,没得送出就。。。。。。”
后面的话却没说下去,蕙畹自是明白,摆弄一会儿,低低叹道:
“不成想,他倒是个长情的,只不知以后……”
说到这里却住了,秋桂伺候的久了,于蕙畹的心思,那是清楚的透透的,虽说小姐聪明,可有时候却是个喜钻牛角尖的性子,所谓现今的先圆满了才重要,却去思虑那不知什么年月的事情作甚,没得给自己找不痛快,遂开口道:
“小姐常日总说,人生本就是短暂的,自己活的自在高兴了才重要,以后的事情谁也没长了后眼去瞧了,却都是不知道的,可是依我说,这样倒更有趣味些,若事事都前头就知道了,可还有什么意思,世子爷的心思,就是我这个做丫头的,都能体会的一二分,如今小姐眼瞧着大了,竟忘了那些年他待你的心了不成,要我说,世子爷就是万里也挑不出一个的男子,小姐向来聪慧,怎么此时倒有些糊涂起来了”
蕙畹不禁白了她一眼道:
“我可是说了什么不成,惹出你这么一大摞的话,想是他另给了你什么好处了,竟来我这里费这些嘴皮子”
秋桂把蕙畹翻出的匣子盖好,仍放回去道:
“您说这话,我也没什么,左右你小姐心里想明白才是真,咱们这里十一二就定下亲的,也是有的,前儿,听我娘亲说了,夫人已经悄悄打听着开始寻了,若是找了一个不知根底的,纵是眼下看着好,也终不知彼此的性情,以后若是朝三暮四的,您反悔也是晚了的,我瞧着世子爷虽地位显贵,却是难得的正经男子,且你们两个自小在一起惯了,我冷眼旁观,在小姐身上,他竟是处处留心知意的,即是将来的事情,谁都保不准,何必烦恼,寻一个至少现在一心一意的,岂不是好。”
洋洋洒洒,秋桂说了这一大片子话,却正正点开了蕙畹的心结,是啊!就是将来嫁了任何一个男子,以后的事情恐也难料,且几率上说,更大些,杨紫安虽地位显贵,但性情和自己彼此相投,目前看来,真真没有那个男子能更好的,秋桂说的有理,自己竟是被自己的心束缚住了,一时想不清。
其实说穿了,多聪明的人,于着情之一事上,也总是看不透的,想自己不缺手断脚的,且读了这些年诗书,一身的才艺,将来就是有个万一杨紫安移了性情,自己与他和离也就是了,这个朝代,至少还有这样一个制度,对女子来说,还算有一步退路。想到此,遂开颜笑道:
“你这丫头,敢是有了心仪之人,这么盼着我定了亲事,自己也就有盼头了”
秋桂双颊一红道:
“小姐就知道打趣我,我日日夜夜和小姐在一起,何曾有那些心思”
蕙畹一瞧她恼了,急忙道:
“好秋桂,秋桂姐,是我的不是了,白辜负了你一片待我之心,放心,将来我必会做主,让你自己挑一门可心的夫婿去的”
秋桂脸更是大红了起来道:
“小姐越发没个正经,我去瞧瞧外面的可收拾妥当了”
说着转身出去了,蕙畹不禁失笑,中午吃了饭,陪着干娘略做了会子,蕙畹就回自己屋子里歇午觉,这两日思虑过甚,自是有些疲乏难消,故如今想开了,这一觉竟是睡的分外香甜,睁眼时,窗外已是晚霞满天,秋桂打起帐子笑道:
“可是醒了,小姐这一觉,真真好睡”
就着窗外透过的霞光,秋桂细细打量了蕙畹几眼,皮肤莹润,气色甚好,眼中还挂着几丝慵懒之色,却别有一分妩媚的风情,小姐真的长大了。秋桂服侍着起了身,喝了一盏茶,就欲往干娘院中来了,刚出了房门,院子里就进来一个婆子施礼道:
“回三小姐,前面三舅爷家的天福少爷来了”
蕙畹不禁笑道:
“你说天福表哥来了”
这刘三舅原本是个有些见识的庄稼汉,故给自己两个儿子起的名字有些俗气,老大叫刘天福,老二叫刘天禄,蕙畹当时就想,亏了三舅母没生女儿,不然还不知取个什么样的名儿呢。天福比博文还大上两岁,去年已成了亲,却是娶的二舅母娘家的外甥女,亲上加亲,向来是这里的风俗,也并不稀奇。
老二天禄和博文大小相当,听说已经定了绕河村东头,孙秀才家的老闺女,三舅的心思,蕙畹多少知道一些,三舅虽自己不爱读书,却最是羡慕那读书之人,如今这个世道就是如此,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即使如今富贵了,可两个儿子却也不是读书的材料,不过念了几年村学,些许识得几个字罢了,于那妹夫家一门书香,在门第上就差了几档,终蹬不上大雅之堂。
且如今眼瞧着妹夫一家腾达起来,这官越做越大,自己手里有的是银钱,却动了心思,也想改换改换家门,故给两个儿子选的媳妇,虽都不是富足之家,却都是识文断字的人家,虽说和蕙畹没法相比,可也算是有了些许书香气,想必将来孙子生下来,能粘带了一些的,好好请了先生念书,说不准将来就有一个出息的。
其实蕙畹觉得几个表哥都甚好,即使如今刘家,家大业大,也没看见那个出去吃喝嫖赌来着,竟都一门心思的帮着料理生意,使得几个舅舅如今都轻松了起来,比自家不知强上多少倍,其实三舅只看见了张家腾达,却不知官场向来险恶,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呼啦啦一朝倾覆了去,再难翻身,恐性命都难全的,那里及的平安富足的做个太平乡绅。
不过自己的思想和他们毕竟存着不小的沟壑,所以蕙畹当然也不会去说什么,反正多读书明白事理也是好的,前日听搏武说过,天福表哥如今带着表嫂在他们的别院住着呢,顺便管着这里的田地杂事,蕙畹本想着安置好了,明日一早再去那院里见礼的,谁想他倒先来了,却令蕙畹有些过意不去。
急忙迈步向旁边的堂屋走去,一进了堂屋,就看见天福表哥正坐在侧面的椅子上喝茶,刘天福皮肤略黑,浓眉大眼,透着一股憨厚朴实,蕙畹急忙上前给刘天福见礼道:
“本该妹妹去问候表哥表嫂,怎好让表哥却先来了”
刘天福笑道:
“不过是一家子,那里去讲这些劳什子的规矩,我这晚半晌儿赶来,倒也不为别的,只是咱们这荷塘里如今养的鱼正是时候,听说妹妹来了,我就让下面的人捞了两条肥的来,让妹妹也尝尝咱们自己家的鱼”
蕙畹道:
“这荷塘养鱼养鱼,也不过是旧年我略提过的,三舅倒真做了起来”:
刘天福道:
“爹说妹妹是个有大福的,又能诗会文,见过大世面,自是比旁人有见识,常抱怨自己竟生不出来妹妹这样一个女儿呢”
蕙畹不过一笑,三舅打小就喜欢女孩,却真真没得一个,遂常念叨。不禁莞尔一笑,天福说着话,一个小厮提了一个竹编的篮子进来,蕙畹探头去瞧,竟是两大条花鲢鱼,头尾露在外面,中间的身子被荷叶严严的困了,在篮子里微微挣扎着,却是鲜活的紧,瞧这大小,一条怎么也足有两三斤的样子,蕙畹眼睛一亮笑道:
“不如今儿晚上,表哥在这里用饭好了,妹妹亲自下厨,做一道好菜表哥尝尝如何”
刘天福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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