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色各异地站在门前,也不知来了多久,又看了多久。
见众人发现了自己,冯宝儿这才笑着走过来,先是坦然自若地给张仪正行了个礼。然后亲切地拉起许樱哥的手,左看看右看看,眉间充满了庆幸欢喜之色:“阿弥陀佛,上天保佑。我正想着姐姐这样生疼下去也不是事儿,得想个妥当些的法子才是。便听底下人来说,治好啦!”
唐媛等人闻言,便都讥讽地挑起唇角垂下眼去。许樱哥笑得比她还甜,语气更加亲热:“有劳宝儿挂念。其实之前珍儿也想过法子了,虽然未必是什么好法子,但你这个做姐姐也要体谅妹妹替你分忧之心才是,不要怪她。”
“哦?还有这回事儿?”冯宝儿笑着看向冯珍儿,眉眼间说不出的风流:“你想了个什么法子啊?”
冯珍儿垂了眼,作了害羞的样子小声道:“不是什么好法子。没能帮了许二姐姐,不提也罢。”然后上前给许樱哥行礼:“二姐姐,都是小妹思量不周。”
许樱哥本来也只是想提醒一下这对白花姐妹,别把旁人都当傻子,也就到此为止。
冯宝儿这便又笑吟吟地看向张仪正:“国公爷,府里使人来寻。道是有事,要请您回去呢。”
张仪正这才点点头,转身出去了。冯宝儿匆忙去叫武玉玉:“玉玉,烦劳你陪我送一送国公爷。”
武玉玉沉默地走出,跟着冯宝儿姐妹三人把张仪正送到了院子门前。接着有人来寻冯宝儿禀事,武玉玉便自回了房里。许樱哥同众人商量:“虽然我没事儿了,但今日之事还没个说法,还要烦劳各位姐妹再等一等,等到阮家来人时帮着说明一二才是。”
众人皆称善,你一言,我一语地问询许樱哥的手臂。
离槐院约十丈远的地方,便是先前唐媛等人歇息的地方。这院子背阴处的院墙下种满了半人多高,茂密到了极致的玉簪花。此时玉簪花尚未到花季,心形的叶片十分油绿可爱,把冯宝儿那身初换上的淡粉色衣裙衬得格外娇艳。冯宝儿的脸上却不见任何娇艳之色,她忧郁地看着面前的张仪正,低声道:“三爷,为什么?”
张仪正负手望天,一脸的不耐烦:“什么为什么?”
冯宝儿的眼里控制不住地流露出几分痛苦幽怨来,终是忍住了,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态度比刚才恭顺了十分还有余:“宝儿是问,国公爷何故要把那胭脂马的腿捶断了?”男人都爱柔顺的女子,越是身份高贵的越是喜欢柔顺的,便是有疑问,也要以柔顺的姿势说出来,这是她从小耳濡目染得到的结论。
张仪正笑了笑,垂眸看着脚边的玉簪花。午后的轻风吹过,玉簪花油绿漂亮的叶片随风摇曳,婀娜多姿,一只小小的蓝绿色豆娘飞过来,轻盈地落到玉簪花最嫩的那一片叶子上,随着叶片起起伏伏。张仪正曲起手指,猛地一下弹在那片叶子上,豆娘受惊,惊慌失措地起身飞走。张仪正含笑看着它飞远,淡淡地道:“因为爷想捶。”
这混账话……但他果然是有实力说这个话。冯宝儿轻轻垂下头,掩去眼里的怒火,玉白的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忧伤,声音是落寞而哀伤的,还带着一丝令人心碎的可怜:“国公爷让宝儿冒着风险折腾这么久,就是为了最终能做这个人情么?”
难道说今日她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能让他在最后关头华丽出场,再替许樱哥接上右臂,以博得许樱哥的欢喜?冯宝儿很愤怒,很想知道如果许樱哥知道真相后还会不会让他如愿。但她知道,她目前不但不能做这件事,更不能威胁张仪正,甚至连一丝这样的倾向都不能表露出来。所以她越发伤心落寞柔弱。
张仪正终于瞟了她一眼,然后他发现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冯宝儿很美丽很柔弱很诱人,那半垂微侧、小巧可爱的头脸。红润芬芳的、微微噘起的朱唇,白净纤细、让人很想握在掌心里轻轻抚摸的颈项,还有掩盖在粉色纱衣和葱绿抹胸之间微微起伏着的酥胸。都很诱人。一个柔嫩的,痴心的美貌少女,同时也有着吓人的大胆和恶毒,野心勃勃的将军府千金。他如是想。
冯宝儿注意到他在打量自己,并且眼神很专注,心中微微得意,不露痕迹地将她本来略显得小平了些的臀部扭了扭。送到一个更好的角度,以便让他看过来时曲线更美好一些。
只听张仪正喟然长叹了一声,道:“真美啊。”
冯宝儿的脸瞬间火热,虽然她做了,也无比地渴望能达到这样的效果。但实际上真听到他这样直白的说了,少女本能的羞涩和大家闺秀的矜持还是让她羞红了脸,然后就是全身火热以至于微微发软。
却听张仪正接着道:“你后悔了?”
这前后两句话之间跳跃得太快,快到冯宝儿不能及时回转思维,她下意识地“啊?”了一声,那声音听上去与其说是惊讶的,倒不如说是呻吟邀请一般的,只要是个正常的男子,听了多半都会有点想入非非。但张仪正没有。他很平静地直视着她重复了一遍问题:“你后悔了?”
见了他的表现,冯宝儿多少有些沮丧,但她很快就振作起来,轻轻摇着头,严肃认真端庄地道:“怎么会?既是答应过国公爷的事情,又怎会轻易反悔?宝儿只是觉着。国公爷似是后悔了。”自下请柬那日起,她便计谋早定,张仪正让她设法使得阮珠娘和许樱哥大闹一场时,她只当是瞌睡来了就有枕头在,能够借机光明正大地铲除掉那块绊脚石,去掉那可能发生的变数。可从没想过他后来竟会突然间改变了主意,不但捶断了胭脂马的后腿,还跑去给许樱哥正了骨。
人家说的是女人心海底针,按她看来,张仪正这心思做法才真正令人难以捉摸,难以理解。今日她必须弄清楚,张仪正是真同他早前和她说的那般,厌憎并痛恨着许樱哥,非要让其吃点苦头,再给许家一个教训呢?还是他欺骗了她,其实他一直就盘算着想要许樱哥?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她若弄不清他的真实想法,又如何对策?冯宝儿用温顺的,充满了爱意的眼神仔细地观察着张仪正的一举一动,连他最细微的一个眼神变化都没放过。
但张仪正只是半垂了眼,不悦地道:“我的主意从来没有改变过,我只是想警告某些人,不要自作主张,更不要试图在我面前耍花样。不然就和那胭脂马一样的下场!”威胁的话才刚说完,他便抬起眼来,睥睨着她质问道:“是老四让你趁乱击伤大白马?是他想要许樱哥的命还是你想要?”
“什么?大白马?许樱哥的大白马?许樱哥的命?”果然是这样……冯宝儿一脸的吃惊,一颗心直往下沉,然后拼命摇头否认:“没有。我没有。”
张仪正沉默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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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在下午5点。
第64章坏人
冯宝儿脸上的血色一点点地褪去,又一点点地回到脸上,然后整张脸涨得通红,她忘记了摆造型,愤怒而屈辱地辩解道:“我怎会做那种事呢?之前胭脂马的事情就已经令得我害怕得不得了啦,若不是因为您……”说到这里,她瞟了张仪正一眼,聪明地住了口,转而伤心流泪,直指要害:“我那时候因为害怕,所以特意离她老远,哪里有动手的机会?您站得高看得远,应该看到的。况且……”
冯宝儿哀怨地举起左臂,将袖口滑下,露出一截手臂。本该是欺霜赛雪,纤巧可爱的手臂此时却显得格外吓人,上面红肿了一大片不说,还泛着青绿之色,可以想见它曾经受了多么沉重的伤害。冯宝儿微微蹙着眉间,似哀怨又似告状撒娇一般地道:“况且我受了伤,您不知道许樱哥有多么凶狠狡诈,口里威胁着说球杖无眼,让我远些,然后就狠狠打了我一下,那么多的人,竟然没一个发现的,我也只有硬生生吃了这个暗亏。差点就断啦……”
“那时候老四正在气我挑衅我,我哪儿有空去看你们在做什么?”张仪正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似还有些幸灾乐祸地道:“早说过她不是什么善人,是个黑心肠的恶毒泼妇,你却不信非往她身边凑,活该!”
他竟然这样形容许樱哥?难道他们很熟?冯宝儿吃惊地微微张大了樱桃小口,半晌方自嘲一笑,跳过这个话题。低声建议道:“我真没碰她,不信您可以问问其他人,大家都看到了的。”她说的这个,自然不是指她的伤处。而是指她究竟有没有暗伤许樱哥一事。
张仪正道:“既然不是你,那就是你妹妹咯?”
冯宝儿断然否认,不忘替庶妹辩白:“不是。月儿纯善,虽然一直跟着她,却只是为了帮着救人。”
“你们姐妹可真是情深。”张仪正讥讽的一笑,随手摘下一片玉簪花叶,把玩着转身去了。
冯宝儿见他竟然就这样便要走了,而她要说的话一句都没说,且他刚才那诡异的一笑也令得她心中十分不安。她忍不住轻轻喊了一声:“三爷……”
“唔?”张仪正顿住脚,微微侧头:“还有事?”
冯宝儿当然还有事,但她说不出来,她踌躇良久,方忍着羞意轻声道:“日后。我会劝着表哥不要与您置气的。”其实也就是劝张仪端不要再和他争的意思,这句话已经是她目前这个身份所能表达的最大限度的诚意和善意,也算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只要他愿意,她就会站在他这边。她的祖父,她的父亲,手握着这京城三分之一的兵权,各大王府都争相交好,她就不信他不动心!
张仪正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许久之后,轻轻摇头,叹息一般地道:“虽然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我更不是什么好人。我们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吧,不然两个人在一起,越来越坏。天诛地灭可怎么好?”
冯宝儿的眼睛一下子睁圆,她控制不住地跨前一步,双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微微颤抖。张仪正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有些紧张地看着她,仿佛是怕她会突然朝他扑上来一样。
冯宝儿却站住了,苦笑了一声后轻声道:“您为什么会觉得我不是一个好人呢?是因为我答应了您的要求么?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答应您才是。我实在是糊涂得很。”在他心中,大概只有那个明明被人算计,却不计前嫌,冒着坠马的风险愚蠢地救了阮珠娘的许樱哥才是个好女子吧?冯宝儿确认了某件事实后,心里又酸又痛,越发的痛恨许樱哥,恨不得许樱哥就此消失才好。
有一只百灵鸟从空中飞过,留下一声悠扬婉转的低唱,张仪正半眯了眼睛,目送那只鸟变成一个小黑点快乐地消失在天边,方淡淡地道:“当然不是为了这个,你我都明白得很。我再重复一遍,我不是什么好人,我不管怎么对付她,都有我的理由,不要再试图打听。”他顿了顿,谨慎地观察冯宝儿的表情,用很肯定的语气缓缓道:“你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人。能够踩着亲妹和好友往上爬的人,又会是什么好人?所以今日你虽帮了我的忙,我却并没有欠你的人情,因为你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并且违背了我的意愿。我不喜欢口是心非,两面三刀的虚伪女子。”
冯宝儿的脸有些发白。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而且很明白。她有一种在人前被剥光了衣服的赤*裸感和羞耻感。但她不肯认输,她试图挽回些什么,便轻声道:“不知您何故一定要说自己不是好人。前年的春天,就在我们家这个马球场上,您曾经和我说过……”
张仪正轻描淡写地打断了她:“是么?我说过什么了?我记不得了!”
他既不肯承认,冯宝儿深知不可再勉强,便只能沉默地目送他离开,然后转身,深呼吸,挺胸直腰,含笑走向槐院。因为算来许家和阮家的人都快到了,被她使人拖住的张仪端也会有很多不满要朝她发泄,她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远处的张仪正停下,回头,看到冯宝儿那个虽然瘦弱却完全不娇弱、并且看上去比之前更多了几分锋利的背影。他侧着头想了想,把手里那片玉簪花叶子扔在地上,然后离去,再不回头。
将近申时,太阳仍不遗余力地把所有的光和热尽数洒落到上京的每一条街巷里,热得人流汗,狗喘气。街上的铺子多半都用布帘子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