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得把他当回事。
双子觉得自己的额头上和背脊上已经被烤出了一层油汗,他眯起眼睛,将粗布袖子使劲擦了一下快要滴落到眼里的汗水,然后舔了舔干得快要开裂的嘴唇。突然间,有清幽的香味扑鼻,接着一只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整齐,同时又显得修长有力的手把一囊水递到了他的面前。
这明显不是只普通人的手,双子吃惊地抬起头来看向来人。来人身材高大,穿着件玉色竹纹宽袖长袍,神情很倨傲地站在那里俯瞰着他,微微透了些古怪灰色的眼珠子里满是不耐烦,见他不接,很干脆地把水囊扔在了地上。
双子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捡起水囊来,发现这个水囊非常讲究,做工材料都不必说了,用来塞囊口的软木塞子上方竟然包了一层夺目的黄金。这得花多少钱啊?双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胭脂马悲惨地长嘶并暴跳起来,他回头,看到那个灰眼珠的陌生男人变戏法似地摸出一根球杖,正向着胭脂马的后腿骨上狠狠击打过去,不管胭脂马怎么暴烈,怎么躲避,也逃不开马缰和沉默坚硬的拴马桩,同时那个灰眼珠的男人总能很准确地击打在同一个地方。
双子急得满头大汗,再顾不上那个镶着金子的软木塞有多么夺目,他把水囊一扔,慌乱地上前去拦阻那个人袭击马的陌生公子哥儿:“您不能这样!”
那个人不为所动,手臂一震就将他推出去老远,再次连续击打了胭脂马无数下,然后将球杖一扔,转身扬长而去,并且很快就走得不见了踪影。
胭脂马悲惨地嘶鸣挣扎了片刻,轰然倒地,大眼睛里蓄满了痛苦的泪水。双子满头大汗,跪在胭脂马身旁仔细检查它的后腿骨。他不是个只会喂马涮马的普通马夫,他也懂得给牛马畜生看看病,检查伤骨。摸索之下,他晓得,这胭脂马的两条后腿给刚才这个人硬生生的打断了,这马从此废了。
双子其实有些高兴,这惹祸的胭脂马终于挨了罚,这个人做了他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但看到胭脂马可怜的模样,他心底深处的良善被激发,又让他忍不住把刚才那个人拼命往坏处想,这个人不会是和使坏的人一伙儿的吧?这是来消灭罪证的?双子气势汹汹地捡起那个水囊,朝着阴凉处那群看傻了眼的冯家奴仆走过去,大声质问道:“刚才那个人是谁?”
冯家奴仆面面相觑,想不通这个看似老实巴交,木头一样的小马夫怎么能有这样大的胆子质问他们?很久之后才有个老成些的翻着白眼道:“睁亮你小子的狗眼看清楚!什么那个人?那可是贵人。康王府的三爷,正儿八经的龙子凤孙。”目光落到双子手里那个水囊上,换了几分可惜:“你个臭小子运气好,天屙屎在你嘴里头了。”
双子张大了嘴,傻呆呆地看着手里那个水囊,贵人怎么会突发善心赏他水囊?贵人怎么会想打断胭脂马的腿?为什么?他使劲挠了头皮两下,想到,难道贵人也觉得他先前的举动很英武?他快乐的傻笑起来。
冯氏虽然是行伍出身,以军功累积而见着的人家,这座别苑却是重金聘请名家所建,造得十分的清幽。许樱哥被安置的这间叫做“槐院”的小院子就是个十分适合人休养的地方,此时午后的日光虽然暴烈,但庭院正中所植的那株古槐却亭亭如盖,如同墨绿色云团一般的浓密枝叶覆盖去了大半个庭院,使得这院子里阴凉安静无比。风一吹,树叶哗哗作响,枝叶间一串串雪白中微带嫩绿的槐花随风舞动,散发出甘冽的甜香味儿,让人赏心悦目之际由不得再生出些安乐舒适之感。
但斜靠在树下软榻上的许樱哥却没有因为这种清凉安静舒适而减轻疼痛。过了最初的装十三的谈笑风生阶段,现在她已经疼到暴躁,暴躁到不能忍受梨哥的哭声和唐媛等人的呱噪,只留了沉稳的武玉玉一个人陪着她。之所以会留武玉玉在身边,她自然是经过慎重思考的,首先肯定是因为武玉玉可信,其次是因为武家和冯家其实算一个阵营的,冯宝儿便是花样再多,也不敢当着武玉玉的面太放肆。
武玉玉当然也明白这种安排的目的所在,于是出谋划策:“不知道太医要什么时候才来……要不,咱们就请冯家先寻个正骨郎中看着如何?既然建了这样好的球场,便时常都有人来打球,我想他们家总会养着几个这样的能人才是。”
许樱哥的嘴唇咬得雪白一片,手臂处传来的剧痛让她心烦意乱,根本不想说话,但武玉玉的话不能不回答,她哆嗦着道:“别浪费精神了,她家不会答应的。”自冯家的奴仆把她抬进这里来以后,冯宝儿来打了一趟酱油就不见了影踪,按她想,冯宝儿这会儿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她受折磨呢,又哪里会给她寻医生?
武玉玉沉默片刻,言不由衷地转圜道:“她也为难。”
许樱哥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大家都有眼睛,她自然不会和武玉玉去谈论刚才的意外,逼迫着武玉玉旗帜鲜明地站在她这边。但不管怎样,听到武玉玉下意识地替冯宝儿说话转圜,她是舒坦不了的。
武玉玉自己也觉着有些尴尬,她是夹心的,一边是父亲的袍泽,多年的交情,一边却是大嫂的亲妹子,正儿八经的亲戚,两边都不能得罪,两面讨好更是高难度,便果断转了话题:“我们家庄子里也有个正骨的老大夫,要不,我这里使人去请他来应应急?总比等太医慢吞吞地来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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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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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樱哥哆嗦着点了点头,自觉自己这情形就像是内急了忍无可忍似的,便有些好笑,也稍微有了点心情。因见武玉玉的大丫头锦绣频频朝武玉玉使眼色,晓得这丫头是在提醒武玉玉这种事情沾不得,索性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其实谁来都不怕,不过是复位,大不了拉开重新接咯。”
武玉玉笑道:“不会那么笨。”淡淡瞥了锦绣一眼,道:“你随我一同去给许二娘子要些热水来。”锦绣晓得要挨骂,垂着头乖巧地跟着武玉玉去了。
整个槐院里就剩了许樱哥、青玉并两个看院子的婆子。那两个看院子的婆子安静得仿佛不存在,青玉见许樱哥疼得受不住,便将她搂在怀里低声道:“二娘子平日里那么聪明的人,今日怎地犯傻了?”
许樱哥舒服地靠在青玉柔软芬芳的胸前,因疼终于生出了些怅惘,低声道:“因为不能不如此,要是她因我而坠马,就会牵连三娘子。”就会牵连到许府,不劳而获是可耻的,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哪有不付出就能轻松获取到的幸福?她享受着许家人的信任和疼爱,她就要付出相应的回报。
冯珍儿怯怯地走了进来,乖巧地立到许樱哥身边。探着头瞧她的右臂,关怀地道:“许二姐姐,你好些了么?”
许樱哥点点头,懒得说话。
冯珍儿眨巴着纯洁的眼睛。天真地道:“我姐姐说必须得等到上京的太医来给您正骨,我想着,一来一去那得多久啊?可不疼死了?”
许樱哥不知道这大白花家的小天真妹妹想干嘛。便又赞同地轻轻点点头。
“所以我自作主张啦。”冯珍儿换了副有些害羞和担忧的表情,小声道:“其实我们这别院里有人能正骨。要是许二姐姐放心,或许可以让他试试。我已经把人给带来了,就在外头候着,只要您肯,我就让他进来。”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许樱哥顿时警惕横生。大的不出面,小的莫名其妙带了个身份不明的正骨郎中来,是要干啥?
许樱哥擦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道:“让你姐姐来和我说。”根本没问是什么人,也没有让人进来的意思。
冯珍儿红了脸:“我姐姐不知道。是小妹我不忍心让姐姐这样疼。”然后天真而认真地劝许樱哥:“不疼的。只需要一下就好了。”
许樱哥懒得和这个小丫头玩心眼子,直截了当地道:“多谢,不用。”
冯珍儿的嘴委屈地瘪了起来,院门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响,接着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不请自入。不待青玉喝问,那人已对着许樱哥浅浅一揖,朗声道:“许二娘子有飞马救人的胆识,难道就没有这正骨的勇气么?”
许樱哥眯了眼睛沉默地打量着来人。竹叶青的圆领缺胯袍,衣料上乘。做工精细,眉眼有些类似张仪正般的深邃漂亮,却比张仪正更多了几分柔和,笑容温和,举止文雅自若,胆子奇大。不是个普通人家的子弟,非富即贵,但既然敢不请自入,想必不会是什么好人。许樱哥沉默着不言不语,青玉上前将她掩藏在身后,正色同冯珍儿道:“冯家三娘子,男女有别,还请您把这位公子领出去。不然嚷嚷起来,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冯珍儿为难地看向那男子,得到首肯后方低声道:“他不是坏人。他是我的表哥,是因为钦佩许二姐姐义气勇敢才乐意施以援手的,不然,他也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许樱哥已猜到此人为谁——多半是康王府那位宣侧妃所出,据说温文儒雅,十分知礼懂礼的康王四子张仪端。虽不知他为何会突然间对自己感兴趣,并试图以这种方式来套近乎,但她没有白痴到沾沾自喜地认为雄性生物往雌性身边靠拢就是因为异性相吸。在她的认知中,她此生但凡遇到皇室子弟,就没有一次是好事。
许樱哥趁着冯珍儿还没有直接表明来人的身份,就赶紧扶着青玉的肩膀起身往里走,摆出一副十分惹人厌恨,并十分冷淡的态度道:“没有哪家的姑娘会莫名其妙把自家表哥私底下引到女客面前。冯珍儿,我念你年龄小,不和你计较,你若再不懂事,就不要怪我不给大家留脸面了。梨哥她们就在隔壁的院子里吃茶,我一喊,她们就会马上过来。不想丢脸就赶紧走。”
冯珍儿红了眼圈楚楚可怜地道:“我不过是好心,许二姐姐就算是不肯接受,也不要说这种难听话,难道我是起心不良?你爱疼着,我却怕过后有人怨怪我们家狠心,不会待客呢。”
许樱哥自是懒得理睬,目不斜视地往里走。根据她在镜子前的多次比较,晓得自己此刻的面目肯定是假装清高而虚伪,倨傲而惹人厌憎的。要是个正常的有自尊的公子哥儿,都该厌憎地拂袖离去才是。
一旁的张仪端却不按她的剧本演戏,虽然恼了却赖着不走,反倒闪身上前拦在她主仆面前笑道:“医患不避嫌,今日我还偏就要管这个闲事了,我就想不明白了,好好一桩事儿,我怎么就成了坏人,珍儿怎么就得罪了许二娘子?我们就成了不守规矩的人?还请二娘子说道说道。”
许樱哥微微皱眉,觉着此人果然是和张仪正一锅熬制出来的狗皮膏药,一样的黏糊。一般人要听了这话,肯定要么解释,要么就和他争论,但不管怎样,总要和他纠缠不清,也就上了他的贼当。许樱哥果断将左臂扶定了右臂,“哎呀”一声就往青玉身上歪过去,她装死总成了吧!
这位许家二娘子果然是个妙人。张仪端出身王府,什么把戏没见过?哪里是那么好打发的?暗自好笑着正待要戳破许樱哥的把戏,就听门口有人长笑一声道:“哟哟,四弟什么时候成了正骨郎中?哥哥我怎么不知道?”接着张仪正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脸紧张无奈的武玉玉。
因着自己出门就撞鬼,不得不引了这个太岁到这里来,武玉玉本就十分的抱歉,此刻看到许樱哥的样子更是顾不得,先就跑上前去扶住了许樱哥,连声道:“快扶进去,可怜的,这是疼的吧?”
青玉又委屈又气愤,半是告状半是倾诉地道:“可不是,疼也疼死了的,更不要说还要被人这样的欺负。”
冯珍儿柳眉微竖,随即又放平了,将帕子捂住半张脸,微泣出声:“玉玉姐,这都是误会,我真是好心,我表哥说他会正骨……”
张仪端则有些恼火,但还是带了笑道:“你这小丫头叫什么名字,怎地睁眼说白话?”
“你问人家名字干嘛?”张仪正袖手旁观,唇角微带讽刺,笑道:“四弟,不要吓唬人家小丫头么?瞧,一个给你活生生吓死了,一个给你吓得哭。不要太凶哦!不是我做哥哥的说你,你和珍儿这样鬼鬼祟祟的潜行而来,又硬逼着要给人看病,吓不死人才怪。”
许樱哥悄悄掐了青玉一下,青玉伤心地哭起来:“武家娘子,还烦劳您使锦绣姐姐去隔壁院子里把我们三娘子请过来,二娘子像这样儿,婢子是怕了……”
武玉玉无奈,只得使唤锦绣去把梨哥等人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