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扶冷笑着摸出一把细长的匕首,放在赵璀的脖子上轻轻刮了刮:“我不舍得,所以你要死。”
赵璀汗毛倒竖,无奈地将两只手高高举起来往后退了两步,叹道:“五哥,你要我的命很容易,我也相信你一定下得去手。但你要知道,你再厉害也有防不胜防的时候,譬如说,你在上京城中就一直找不到我的踪迹;譬如说,你不知道有人要你的命,有人要烧了你的家和父母亲人,这样的事有朝一日会重演。你再厉害也还有力不从心的时候,譬如说,樱哥不得不嫁给你最恨的张家人,你看着她受尽委屈,却连一句公道话也不能替她说,只能远远地站着、看着、痛着;再譬如说,你被贺王世子当众凌辱鞭笞,再被逼成一条丧家之犬,失去儿子,失去家业,你却只能躲在这里苟延残喘,提心吊胆!!!”
“你敢胁迫我?!”许扶抿紧了唇,往前逼近一步,将手里的匕首高高扬起。
赵璀胆战心寒,咬着牙道:“那些人可以帮我,也可以帮你!难不成你想就这样窝窝囊囊地过一辈子?我不想!难道你就想?!”
许扶睁大眼睛,坚定而稳定地落下匕首,赵璀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却只觉着耳朵一凉又一热,便再无动静,他睁开眼睛再看,许扶已经收了利刃回到床前坐下沉默地看着他。他有些胆怯地将手往耳朵上一摸,摸到满手的血,耳朵却还在,只破了一条口子,火辣辣的疼。他的胆子瞬间大起来,话也流利了许多:“五哥,天底下没有白食可吃,你用那些人为你办事的时候,便该知道也许会有这么一日。”
许扶冷冷地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是应该的。为着那些人,我萧家死得只剩我与樱哥二人,他们现下也还在用着我的钱,为我兄妹二人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又如何?我没白占便宜。”
赵璀拉了个凳子远远地坐开,有些讽刺地笑了起来:“五哥也有这样幼稚的时候。一朝天子一朝臣,说的不止是官老爷们,还有这些前朝留下的仆役佣奴,难不成他们随时给你递消息不会惹祸的?这样一群人,随便放在哪里都是不得了的,凭什么人家就随便给你用?就凭你是萧家遗孤?萧家手里是有兵呢,还是有大宗财物?亦或是,如同许大学士一样名满天下?是,如今京中老一辈的人多少还记得十一年前那桩血案,但谁会想着要为萧家做点什么?都是害怕惹祸上身的!你敢不敢试一试?”
许扶眼里顿时喷出怒火来,却也只是愤怒地抿紧了唇。
赵璀再接再厉:“五哥,你和这样一群人交往到了这个地步,要是有心人知道,你觉得许大学士和樱哥会不会受牵连?”
许扶终于忍不住,怒道:“你究竟要如何?”
赵璀难过的叹了口气:“我能如何?我也是个丧家之犬,父母家族不认我,连命都是人给的,我能如何?我所图者,不过是将来能有一日吐气扬眉,堂堂正正地活在阳光下而已。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图的不就是个扬眉吐气?五哥你难道不想?崔家虽然倒了,但你我都知道,最恶者是坐在椅子上的那个人,你难道不想手刃血仇,为妻儿,为樱哥谋一个随心所欲?难道不想让萧家重新立于天下?而不是祭祀都要偷偷摸摸做贼一样?”
四更鼓漏将近,青铜灯盏里的灯油即将燃尽,一只蛾子拼命地在窗纸上撞击着,屋里两个男人分别坐在屋子的两端,都是沉默不语。许久,赵璀轻声道:“我该走了,五哥请记得我现在叫周满聪。也请五哥记得,你没退路。”
第221章了却
他知晓了前朝留下、散放在这上京城中各处的各色人等,并和这些人打了多年交道,如今人家真正的主子来了,他的下场不是妥协便是玉碎。
若是不应,他拥有的这些人脉差不多会断绝干净,再不为他所用,便是这些人不要他的命,他已得罪贺王府,本身岌岌可危,怕是连养父母与妻子的性命都不能保全,还谈什么光复萧氏,扬眉吐气?
可若是应了,这些人下一步定会冲着许衡而去――他只是个小人物,只不过是条通向许衡的路径。他相信许衡心怀故国,但休要说现下前朝皇脉差不多已是死绝,便是还有人侥幸活着,谁知道那个人又是个什么人?昏庸或是残暴?值得许衡托付身家性命么?这一大家子人现下活得很好,许衡曾经为了让更多的人活下来而不顾声名地妥协,现在自不会为了这样一件无根基的事情横生波折。至于许樱哥,他再不想让她卷入这样的烂事中来。
进退两难,许扶扶着额头痛苦地想了很久,猛地站起身来快步在房间里走了个来回,终是下了决定。到了该还债的时候了,他不能让许衡和许樱哥卷进来,绝对不能,哪怕是他死无葬身之地也不能!他神经质地抽了抽唇角,垂眸看着渐渐黯淡下去的灯火,轻声道:“就这样吧。”
灯火虚弱地摇了两下,熄灭,他走到门前猛地拉开门,向着妻子的房间快步走去,用力敲响了门:“清娘,清娘。”
卢清娘惊慌失措地起身开了门:“夫君这是怎么了?”
许扶闪身入内,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亲了又亲,轻声道:“清娘,我对不起你。让你跟着我吃苦受累,担惊受怕。我对不起你。”
卢清娘在他怀里慢慢放松下来,甜甜地微笑着抱住他的腰,低声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总是跟着夫君你的,谈什么吃苦受累?只要你待我好,就不要提。”
许扶紧紧贴着她温暖的身体,轻声道:“清娘,你快些好起来吧。”
卢清娘显然会错了意。红着脸道:“便是妾好了,夫君的身子也受不住,还是忍一忍吧。”
许扶叹息了一声,拥着她入内躺下,轻声道:“不是这个,我是心疼你嫁错了人,生生被我拖累。”
卢清娘赶紧抱住了他,一迭声的道:“没有嫁错,他们都嫌弃我,夫君不嫌我。待我一直都极好。”
许扶温柔地圈着她,哄孩子似地道:“睡吧。睡吧。”
月亮渐沉,天边唯剩下几颗闪烁的寒星。香积寺隐藏在一片安静至极的黑暗之中,唯有大殿与功德堂灯火依旧。再往后看,能看到依靠着后面山墙的那一排房间中亮着微弱的灯光,右边最后一间里,昏暗的长明灯下,张仪正匍匐在蒲团之上。眼看着案上的一排无字牌位,轻声道:“父亲,兄长。家里现在的情形我适才都与你们说了,不管怎么样,她们都还活着。她们去了新家,再不用担心被战火延及,除非是大华没了,或是我死了,否则不拘好歹总能活着。”
他顿了顿,有些忧伤地道:“我想我是不孝的,虽然我舍不得你们死,但我不能昧着良心说你们冤枉。父亲,小时候你教我忠孝仁义礼信,哥哥,小时候你曾教我立身要正,心要良善。”说到此处,他泣不成声,“你们待我自是极好的,可是,可是……”可是他们做的都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礼不信无廉耻之事,被人唾弃,被人鄙夷,他再说不下去,便只能匍匐在蒲团上缩成一团。
东方发白,一只早起的鸟儿欢快地唱出了第一声,苍劲的钟声响起,各处的僧人起身准备做早课,整个香积寺从沉睡中清醒过来,梵唱声声。
张仪正从梦中惊醒过来,端端正正地对着沉默的一排无字牌位拜了三拜,静静地道:“从前我曾陪着你们死了,将性命赔付了断这场生养之恩。日后我也照旧还记得自己曾经是那个人,但我不想再这样了。因为我又欠了新的人情,王妃她待我极好,父兄待我也极不错,还有她……”他想起许樱哥来,心头说不出的复杂滋味,“我想,她不欠我,我也不欠她,但命运纠葛,我们既已走到了一处,我想试着过一种想过的日子。”
“崔家曾欠这些人的已是无法算清,若是真有鬼神,我不知你们在地下是否过得安心,是否能顺利投胎。我侥幸得了这样一次机会,我不想白活,庸碌无为,我想替你们还债,让你们能忘却前尘,重新投胎做人。”张仪正站起身来,认真地将前排的几个牌位一一看来,极其认真地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崔家败落如斯,我能重新活过,所以我想,其实是有鬼神的。”
外间的鸟儿欢唱声和梵唱声交织在一起,展现出一种奇异而美丽的情景,明明是热闹的,却又是极其清净安宁的。张仪正轻轻推开房门,最后看了眼身后的牌位,大步走了出去,清冽的晨风将他暗青色的袍袖吹起,令得他的背影凭空多了几分轻灵之意。
他顺着香积寺中的道路前行,每逢殿阁必然停下,若是其中供有佛像,必然虔诚一拜,一路拜将过去,直到拜到众僧早课毕,随行的侍卫前来寻他用饭并催他启程。
该走了,张仪正立在佛塔之下,仰望着高高的佛塔一动不动,朝阳升起,日光暖洋洋地洒落在他身上,令得他跪得麻木并有些寒凉的身体慢慢舒坦开来。他松开两臂,将身上的肌肉尽数放松,看着一只从佛塔旁边飞过的白色大鸟微微一笑。
“施主什么时候来的?”可爱的小沙弥探头探脑地从佛塔旁钻出来,笑嘻嘻地对着他双手合十行了个礼。
“昨夜里。”张仪正心情极好地朝他招招手:“过来,小和尚。”
小沙弥蹦蹦跳跳地走过去,仰头看着他只是笑。
张仪正被他无邪的笑容晃得有些眼花,想要找两句话来说,张口却是:“我给你些钱,烦劳你照旧替我看顾好那边。”
小沙弥微笑道:“用不了这么多,前些日子尊夫人陪同王妃来寺里礼佛还愿,才捐过一大笔钱财。说是您吩咐过的。我们寺里可不是骗人钱的。”
张仪正的心头猛地一跳,心里眼里都有些茫然。
小沙弥还在学着知客僧的样子世故地道:“当然,施主若是想捐到其他地方,当然求之不得。”
张仪正轻轻吸了口气,道:“那就捐给其他地方吧,总是敬献给佛祖的心意,任由寺里安排吧。”
小沙弥欢天喜地的对着他又行了个礼,脆生生地道:“阿弥陀佛。张施主是个好人。”
张仪正勉强笑了笑,问道:“她也进去拜祭了?”
小沙弥摇头,竹筒倒豆子似地倒了出来:“不曾,女施主只是进去看了看,问了问便出来了。女施主人好,还特意给小僧买糖钱。”
张仪正突然觉得有些胆寒。他不敢想象,倘若他当初把父兄的名字写上,再给许樱哥看到会是个什么样的场景。那么她又是怎么知道他在这里设了牌位的?难道就凭他那年春天在香积寺里做了那一场法事?那么,他平时是不是做得太过,所以令得她生疑了?
小沙弥还在唠叨。张仪正却已经听不见他说什么了,他猛地一转身。差不多是半跑着朝外奔去。一旁安静等待的众侍卫见状匆忙跟上,有人手里甚至还抓着没来得及吃完的馒头,还有朱贵记得张仪正没用早饭,追着喊道:“三爷,您还没用早饭那!”
张仪正却已听不见,他一心就想赶紧赶回去补牢。众人无奈,只好纷纷追上。
张仪正迎着晨风晨露疾驰。奔到上京城下之时身上的里衣外衣俱都湿透,里面的是汗水,外面的是露水。他毫不犹豫地拨马向着镇军大将军府去。一路走一路吩咐众人:“分一拨人去部里交差,分一拨人跟着我走。”转头又吩咐朱贵:“把老任师傅给我请出来!我在府门外等你,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我在外面。”
朱贵不知他突然抽的什么风,但看他脸色却也不敢多问,只能唯唯诺诺地应了,抢先往前赶去请人。
武府门前的街道转角处有家面摊子,此时摊主才将送走了一拨客人,正想给自己下碗热腾腾的汤面犒劳犒劳自己,就迎来了一群盔甲明亮的大老粗。他战兢兢地迎上去,将最好的一张桌子拾掇出来,恭恭敬敬地请了这群人的头儿张仪正入座,小心翼翼地问:“军爷想要吃碗什么面?”
“随便。把最拿手的做来,不要舍不得材料,给你钱。”张仪正探着脑袋焦急地等着老任师傅的到来。明明很短一段时间,他却觉着那么长,终于看到朱贵点头哈腰,谄媚地笑着把一头雾水的老任师傅请了来,他终于觉得半颗心落到了肚子里。
师徒二人见礼毕,入座,热腾腾香喷喷的红烧汤面端上来,二人随意谦让了一回,端起碗来埋头大吃,一直吃到满头大汗,每人吃了两碗方心满意足地放了碗。
老任师傅抹了抹油汪汪的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三爷寻我作甚?”
――*―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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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补牢
张仪正拿捏半晌,方轻声道:“是有件事情拜托师傅,我们前番林州之行,所涉机密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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