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震惊的表情令在场众人感到十分不安。
“正是我,难为封弟你还认得我啊。”沈公子勾唇一笑。
众人呼吸一滞,那位年轻公子竟然口称那头发胡子花白的老头弟弟。他们不约而同想起一个人,一个名号童颜老叟的人,一个叫做沈扶浪的魔头,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江湖上出了这么多事,封弟也该知道愚兄该来找你了,哈,封弟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沈扶浪笑意更深,“几十年过去了,封弟想必还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事罢。”
众人听他语气森森,不由一悚。那被称作封弟的老儿更是掀起身前的桌子扑向沈扶浪,同时命令家眷撤退。
沈扶浪挥袖震碎桌子,阴恻恻道,“一个都跑不了。”
夜行的两人翻身下马,跺跺脚,搓搓鼻子,心里懊恼道:这天寒地冻的,不光身子都僵硬了,连嗅觉都凝固住了一般,只能闻到寒冷的味道。
这二人牵马并行,远在门口招呼店家出来伺候。
这时,只见一名卓然的公子步出店门,深邃的双目扫了自己二人。这名公子身后跟了一个粗犷的汉子,那汉子目不斜视,一味跟在那公子身后。
凭混迹江湖多年的本能,他们感到危险的气息,便不由自主绷紧身体,却见那年轻公子只是扫了一眼便施施然远走了。步子迈得虽缓,却眨眼就失了踪迹。
他们觉得有些不
对,迟疑着迈步,却见那公子过处留下猩红的脚印,店门口渐渐洇出血迹。
这二人相视一眼,快步推开店门,撩起门帘,只见横尸一地。
这群尸体里最有分量的要数开碑山庄庄主封晓,他武功虽不是顶尖却也十分一流,伤他容易,然而开碑大捭大阖的罩体神功却不是那么容易破的。二人仔细翻看了一下,封晓的妻儿徒弟都在此处,这也应当算是灭门罢。起码开碑山庄自后元气大伤,再无法跻身江湖一流门派了。
凝望着这些新鲜尸体,一人道,“我发消息给武林盟。”另一人忽然抬手制止,望着一处不语。
只见那人快步上前踢飞桌子,揪起一个人来。
正是那小二,他旁边卧了一只圆滚滚的球,踢了踢便瑟瑟动了动,那球抬起头来,正是那掌柜。
这二人瞧见眼前这人,立刻放了心。这白披风高斗笠,正是武林盟的打扮。
掌柜小二也是见多识广,迅速恢复镇定,讲起了案情。
竟是沈扶浪?!武林盟的这两位面面相觑,交换了个眼神,眼底都是震惊。其中一人快步向门口走去,朝天放了一枚信号弹,只见那枚弹在空中爆裂出红浪,在空中形成一朵红艳的菊花,飞火四溅。
瞬间的光明燃亮雪地,然而通彻天地的光芒过后又是黑暗。这冷风阵阵的客栈里还剩下的四个活人,每个人脸上都罩了一层阴影。
陈珏现世可以说成是旁人烟花误认,然而沈扶浪这一手却让人无法再自欺。马上就要变天了。
不,天已经变了。
☆、辨魂幡
第三十八章
本来该是魏明楼出场子,但一则因他是三主之骑主,虽浸淫江湖多年却还是代表了铁棠谷的势力,找场子的事自然是交与第三方的人来做江湖人才能安心;二则嘛,他魏明楼是个爱看热闹的不假,制造了许多麻烦不假,然而这麻烦的事最好还是能躲则躲。
因是,这三主之会便设在了苏郊。
那两张台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南一北斜对着面,堪堪挨着,面朝东方背对西方。大红锦毯铺了台子,双双重叠在台前,又向前方铺陈过去。那台子各还搭了屏景,都是巨幅的山水,连绵的山与奔流的水绵绵延延,分明大捭大阖的气势。然却在不起眼的边角上缀了一枝红海棠,实在突兀,平添了小家子气;却又不突兀,实在没人看得见。
这一番布置定是下了心思的。
铁棠三主江湖上地位虽然尊崇,却又不能拂了武林盟的面子。然而这人布置得这样熨帖,并尊两者,武林盟处江南自居南方,传言铁棠谷地处西北一带自居北方。一个坐北向东,一个坐南向东,隐隐又显出以铁棠谷尊的意味来,却又是分庭抗礼的架势。心思实在妙极。
是日,江湖客下首而居,武林盟、铁棠谷上首而坐。
那两个台子并不高壮,却因铺了绵延的红毯而显得巍峨,仿佛是在苏郊一夜之间建成个摘星台似的,上面的人亦因是显出高出胜寒的气势来。
之前,魏明楼来此处探过一次,极是佩服刘景止的功力。
刘景止其人貌慈蔼,一头灰白杂发,一把山羊胡子,有福相,身材也十分福气却不显得胖硕。看起来便是个精干的老头,这做起来更是滴水不漏。
魏明楼一见之下十分喜爱,便赠了一条巨幅山水给那老头。那山水画硕大笨拙,更非名家之作,不过是魏明楼顺手拿来,又起了调笑的心思,纯是想看热闹而已。
那刘景止但只微微一笑,道,“魏阁主言重了,老朽不过是稍尽绵薄之力,这幅山水老夫实在当不起,愧得很。”说着瞟了眼那展开的泼墨山水画,忽然以手作刃劈成两半,对魏明楼道,“魏阁主既说自己有心无力,老夫倒是替阁主想了个法子为武林出力。”说罢指挥人将那幅画裱了,安置在两方台子上。
魏明楼瞠目,原来这老小子竟是埋怨自己将烫手山芋丢给他,肚子里怨气满满的。魏明楼一面在心里失笑,一面笑道,“刘老好法子呢,魏某谢过了。这下刘老对魏某可有大恩了。”魏明楼对刘景止眨了眨眼,方才刘景止拿魏明楼的话堵了魏明楼一回,魏明楼又睚眦必报地堵回来了。
“魏某知道刘老以江湖为重,宁肯自己吃亏也决计不肯令武林利益稍损。故而魏明楼为谢刘老良方,愿赠这天下人一幡
为公幡。”魏明楼话赶话,不由刘景止反应过来,便命人将那座血红血红的幡插在两座台子之间。
刘景止不由自主瞧着那座幡,心里觉得着实渗得慌。那幡血红血红的,迎风而展,犹如鬼魅之水袖,仿佛有种力量在推动那幡。只见红幡慢慢转起来,露出幡布覆下的那杆苍白苍白的白玉柄。鲜明的颜色对比令人莫名心悸。
仿佛知道刘景止在想什么,魏明楼出声一笑,道,“这幡象征天下为公,实在是铁棠谷与武林盟百年友好的象征,实在是大家心之所向,志之所在。这幡长立在此,我铁棠谷与武林盟亲睦和谐,为天下行,实在没有比这更好的写照了。”
因魏明楼这一说,刘景止再无拒绝之可能,毕竟这也算是铁棠谷第一次向武林盟示好,可真是百年来的头一遭啊。再看魏明楼,分明志得意满,迫使刘景止这滑不丢手的老儿定要收了这礼不成。
“老夫这就代武林盟诸位多谢骑主赠幡了。”刘景止略略欠身,对魏明楼的称呼也改了。
两人对阵,算是一胜一负吧。
这日,魏明楼难得起了大早,吃毕饭,遛完鸟,慢慢悠悠往苏郊晃去。
又见人山人海。所幸他近段时间见得多了,也不觉得眼晕了,却听见有人隔得他远远的高声喊道:“铁棠谷骑主魏明楼到~~”声音悠长,穿过人海,直抵云端。
瞧着人潮自动分隔开,魏明楼指骨敲上折扇,依旧慢慢悠悠晃过去。
只见入眼皆是转动不止的黄幡,魏明楼抬眼,正对上刘景止略带得意的眼睛。只见那孤零零立在两方台子之间的红幡处于万千黄幡之中,消尽一身诡异之气,反而显得华美生动。
这下,便是两胜一负。
魏明楼勾唇一笑,忽然一撩衣襟迈开步子,意气风发朝前走去。他本就生得风流,这意气一扬出来更是显得倜傥。
江湖人见他姿态非凡,不禁有些羡慕仰视。
忽然,天地变色,巨风鼓荡自山中,呼啸着向众人袭来。众人只觉异常强大的风势袭来,携着十二分的气势,卷过整场。
忽见那居于两台之间的红幡迅速转动起来,场中荡出莫名的铃音,听在人耳,稍纵即逝。
那红幡转得极快,几呈车盖状,竟从土中拔地而起,略略升了三寸,忽然又直直插入地下。只听咚的一声,红幡已然变作彩色,岿然不动地立住,幡片纹丝也不动了。
那阵奇怪的巨风也没有了。
众人的惊呼声响起,只见满场黄幡也都已作彩。这是什么奇怪的法术?!众人心中又惊又惧。刘景止脸色铁青,心知着了魏明楼的道,本道胜了那小子一场却不想那魏明楼却是请君入瓮。刘景止心内懊丧,他早该想到魏明楼那天所为必有古怪!这次却不好给武林盟
交代了。
笑对众人或怀疑或惊怒的眼光,魏明楼怡然而立,最自在不过。他不语,场中渐渐便传出窃窃私议之声。
只听一声叹息,“金铃虫,认魂幡。”百晓生越众而出,将“金铃虫,认魂幡”的传说娓娓道来。
其实并非认魂幡,却是辨魂幡。
金铃虫说是虫,其实却是苗疆的一种蛊虫。饲之于人体中,固于食指尖,常取血验虫,待虫化金铃状,则蛊成。金铃虫虽是以主人血养成,却只认主人魂,不认血肉。母虫仍居人体,繁殖的子虫置于血幡之中,子听母令,母听主人令。谷主及三主所饲的子虫同放一幡中,一幡多用,辨魂幡由此而来。
这其实是一种秘术,流传于苗地,中原少有听闻。而“金铃虫,认魂幡”名动中原之时,却是几十年前温情初出江湖,那时候却还有后一句“铃音绝,红衣出”。江湖人只知幡红则温情出,称之曰:认魂幡。
其实,铁棠谷收录该术,以幡识人。
因铁棠谷不拘礼法,无人伦常理,有能者居高位。则杀彼,己取而代之之事时有发生。为识人方便,不知哪一任的谷主整来这么个法子,传诸后代。
故常有杀人取虫之事发生。
幡红,则谷主现;幡彩,则令主现;幡玄,则骑主现;幡白,刑名天下。
铁棠谷百年基业,历数辨魂幡出世江湖的次数不多,却也不少。铁棠谷本就行事低调,这数十年又销声匿迹,知晓辨魂幡之事者大都老而避世,才有认魂幡的误讹。
百晓生晓百事,各类江湖秘辛不在话下。自他认出辨魂幡时便隐隐有种十分不妙的感觉,本不欲站出来说话,但却被魏明楼瞧得发毛,便硬着头皮站出来说话了。
魏明楼无非是要给辨魂幡一个正身而已,借百晓生之口实在是妙极了,江湖上谁人不知百晓生铁口玉断,所言从来不虚。
☆、金手指想虐夏兄
第三十九章
忽然那幡又转动起来,急速的化成一抹彩痕,如雨后新晴天边的亮虹。那幡刹那间落下来,分明是黑黢黢的。
燕轻尘甫踏进场来,便瞅见那顶辨魂幡,他脸色顿时沉下来,冷冷地看着魏明楼。
魏明楼自然也感到燕轻尘的瞪视,他略侧了侧头,对着燕轻尘身后的温碧情勾了勾唇。温碧情还他一个千娇百媚的笑,恍惚间人真能将其认作女子。
三主聚齐,江湖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也来了泰半,各门各派年轻有前途的后生也都出来见世面。
这真是一场难见的武林盛会。
然而,武林人却舍了泰斗们,伸长了脖子看那高台之上风姿绰约的谪仙,心道:这铁棠谷真是出美人的好地方。连正经门派的年轻弟子也时不时滴溜溜地把视线落在美人身上,引来他家师父一声低咳。一时,咳嗽之声此起彼伏。
温碧情浑不在意自己引起的骚动,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举手抬足之间却是做足了风韵,也是十足的风韵。
不正经的心笙荡漾,假正经的心里骂道:好个妖精!还有那假不正经的却对之视而不见,心不在焉地把玩着自己的扇子。
因为有了温碧情这大美人在场,众人几乎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还是智癫和尚定力足,一声佛吟将众人的神志唤回。只见另一方高台上身披紫金袈裟的和尚,眉目依旧慈蔼,只是神态之间却显得十分疲惫。这自然是有原因的。因那日追捕凤十六时,苏袂入了魔,智癫以大明觉慈法为其运功二个时辰,自尔至今日日不断。难得他还有精神来主持三主之会,足见其功力精湛。
“骑主,不知与你相约三主之会之人的姓名身份此时可说了否?”智癫也不打太极,一上来就直奔主题。这句话才彻彻底底将江湖人惊醒。
魏明楼难得正经起来,双掌合什,对智癫行了个礼,之后却又嬉笑道,“智癫大师,这件事先不忙说,我倒是知道近日武林上出了几件惊天血案呢。”
他一言,众人脸色剧变。智癫扫视众人,见他们个个脸色煞白,阿弥陀佛了一声,才道,“老衲十分不愿见江湖上再起血雨。只是天下合久必分,江湖平静无波了十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