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叶笙发现自己都无法说出话来,他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烧,那种陌生的慌乱迅速而有力地控制住他的心,让人无力挣脱。
“弈之,弈之,”那人在他耳边轻轻呢喃,“你想不想我?”
想,叶笙张张嘴,几乎想要脱口而出这个字,却仍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做一个连续的,不停的,看不到真实情景的梦。
梦里总是有两个人,一个是他,一个是那青衣男子。
偶尔,有紫衣少年出现,又或者是一两个粉衣少女,所有的人,他都看不清脸,也说不上话。
他只是看着他们,一遍一遍,重复同样一个场景,重复同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的结尾到底是什么呢?叶笙坐在对局室的沙发上发呆,他今次又来早了,不过不要紧,赶早不赶晚,他始终相信这个道理。
嘭咚,嘭咚,他听到自己的心在跳动,一下一下,沉稳有力。
他交握在一起的双手温热有力,和以往的任何一次比赛都不一样。
他不害怕了,他不再畏惧自己,不再紧张输赢,他只要坐到季寒秋对面,排兵布阵,奋力争取最后的胜利,就可以了。
叶笙抬起头,从他对面那个人的膝盖处看起,目光缓缓上移,他穿西装的样子一直那么好看,笔挺英俊,气质出尘。叶笙的双眼慢慢和他对视,他也认真地回视着叶笙。
季寒秋突然绽开笑脸,他对叶笙点点头:“叶八段,今日讨教了。”
第七章 礼物
弈王过去一周以后,叶笙还没有从失利的阴影中攀爬出来。
他总是一个人坐在棋盘前,手里拿着弈王战三番棋比赛的棋谱,不停打谱反复研究。
弈王决赛三番棋第二局,季寒秋执白188手中盘胜,弈王战三番棋第三局,季寒秋执黑201手中盘胜。
季大棋圣称霸棋坛十年之久,不是没有道理。
他第一局只是被叶笙的超常发挥搅乱了思路,到后面两局,因为叶笙连续出现勺子,不得已都中盘投子,这一届的弈王,便在惊才绝艳的开局后归于平淡,依旧没有什么悬念的走到终点。
叶笙坐在开了空调的屋子里,一边打着谱,一边突然想到比赛之前收到的那张纸条。
他起身往客厅翻找,但也许太不起眼,又或许早就随手扔进垃圾箱里,叶笙最后也没有找到那张早就宣告他比赛结果的纸张。
他坐在比卧室稍冷的客厅里,脑子里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
五年前,弈王三番棋决赛,叶笙只赢得第二局,遗憾地与头衔失之交臂。
三年前,弈王三番棋决赛,他被季寒秋零封,一局棋都没有赢到。
而今年,他开了个好头,却没有给自己一个完满的结局。时间跨过第十个年头,这是季寒秋第八次卫冕夺冠。
这么多年,他确实遗憾。
二十大几的人,没有头衔,至今,只混到八段,比之季寒秋,差的太多。
难怪别人会说,你赢不了他。
叶笙坐在客厅苦笑,我什么时候才能赢你?
十月底,京城迎来第一场雪。
今年冬雪很早,呼啸的冷风刮过皑皑白雪中的古都,带来刺骨的寒意。
十月三十日,季寒秋拖着行李,一路蹒跚来到棋院。
近年来世界大赛一项多过一项,各种个人赛,团体赛层出不穷,这次叶笙赶到棋院,是要和其他棋手一起赶到韩国参加比赛。
他们将要参加十一月初在韩国首尔举办的GTR杯本赛和十一月中旬在韩国釜山举办的的农心杯第二阶段比赛,农心杯是老牌团体比赛,叶笙一直有幸作为中国队的种子选手参加,而GTR杯则是新兴的个人赛,奖金很高,这次直接被选入本赛的七名中国棋手里面,包括了叶笙,季寒秋,穆白晨和祁霖,而这四位,加上十一月中旬才会赶到釜山的方欣柔,都是农心杯的中国代表队队员。
近年来,随着男子国手表现不俗,女子国手的水平稳步上升,已经有像方欣柔这样的高段年轻女棋手作为本国代表参加世界大赛,这对于一个国家的围棋水平,是非常有提升作用的。
叶笙胡思乱想着走进棋院,黑色的商务车已经等在大楼门口,叶笙离得有些远,看不到车上都有谁提早到。
他们需要参加GTR杯的棋手都要提前两天到,在11月1日的时候,韩国棋院那边会有开赛仪式,他们都要到场,中方的领队林山九段和棋手代表季寒秋九段都要致辞,当然,致辞这种事情,一向和叶笙没什么关系。
叶笙快跑两步,拖得身后的行李箱歪七扭八。
他走到车门口,果然见几位平日总是早到的棋手等在车里。叶笙把行李放好,跟着上了车。
“林领队,您早。”叶笙先和林山九段打招呼。
“你也来得早了。”林山九段今年四十有余,近几年从高端赛事上退下来,就一直跟着棋手做领队,他为人和善,人缘极好,有他做领队,那帮年轻棋手也没话可讲。
车里此时还有一两个年纪稍小的低段棋手,他们都是最近几年入段的小孩子,年纪不大,但是功底扎实,手段灵活,都是很不错的苗子。他们虽然崇敬像叶笙这样的棋手,却也和他们不在一个层面,因此打过招呼,便不再继续下去。
叶笙和林山没有闲聊几句,其他的几人便都赶到,穆白晨上车就跑到车尾和两个年轻小棋手一起坐,祁霖干净利索地坐到了林山旁边位置。
于是,走在最后的季寒秋,冷着一张脸,一屁股坐到叶笙身旁。
之前头衔战输给季寒秋,叶笙没少做噩梦,之后一个月两个人虽然经常有比赛碰到,但是叶笙不想搭理他,季寒秋也不会自找没趣同他攀谈。
距离上次输棋已经月余,叶笙想了想,要是自己再摆脸色,就显得太小气了,于是想了个话题开口。
“今天真冷啊,季棋圣带够衣服吗?听说韩国也很冷。”此话一出口,叶笙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不是变相关心他吗?
季寒秋扭头看他,随意勾了勾唇角,他不笑的时候好像北极冰山,能直接把人冻死,反而笑起来,却又仿若冬季里盛开的寒梅,一片素白中,只得满枝嫣红。
“还好,之前李仁宇九段有跟我发邮件,说了下他们那边的天气,倒是你,不是一向怕冷吗?”季寒秋笑着说,很是随意。
见他都这样子,叶笙也不好再别别扭扭,和他愉快地讨论起这次韩国行程。
他们本就关系好,虽然这么多年输输赢赢,但友好关系是实打实的,就算叶笙偶尔会因为输棋而难过,不想理他,过不了多久也会淡下去。
车子一路平稳地向机场驶去,棋院离机场不远不近,没过多久,便到达机场。
这次赛事时间很长,一直要在韩国待到十一月十五日。因此叶笙还带上了自己的掌上电脑,方便他随时看棋谱。
在繁琐的报关手续后,他们登上飞往首尔的航班。叶笙坐在靠考窗户的位置,他旁边是季寒秋,其他人都坐在前一排,就他们两个因为走在最后,被安排到后面。
当飞机快速划过跑到,昂首挺入天空的时候,季寒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绒布盒子,塞进叶笙手里:“叶笙,生日快乐。”
* * *
叶笙看看手里的盒子,又抬头看了看季寒秋。
经济舱空间狭小,两个人挨得很近,叶笙几乎能从季寒秋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身影。
马达的轰鸣声在耳边萦绕,飞机正在直冲上天,叶笙觉得自己此刻仿佛飘在云朵里,分不清是因为失重还是别的什么。
就连他自己,都忘了今天是他生日。
但季寒秋却偏偏记得,还特地送他一份,他颤抖着手都不敢打开的礼物。
一份沉重的礼物。
“不打开看看吗?”季寒秋说,他盯着叶笙动都不动,等待他打开那个,在叶笙手里仿若定时炸弹的盒子。
“……”叶笙想向后缩缩,但他们此时正在万米高空之中,他和他都系着安全带,他无处可逃。
他目光有些闪烁,却在季寒秋的压力之下,缓缓打开绒布盒子。
在看到盒子里东西的一瞬间,叶笙觉得自己似乎松了口气,但是又有些不懂到底为何。
那是一对造型别致的袖钉,用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石头打造的半圆型表面,一黑一白,在阳光下好像美丽的棋子。
叶笙只看一眼,便喜欢上这对袖钉。
他的衬衫并不怎么讲究,很少穿带袖钉的衣服,倒是季寒秋,很多衬衫都是必须用袖钉的款式,叶笙曾经注意过,他每次和自己比赛,都会戴同一款圆形碎钻的袖钉,叶笙以为他只有那一对,谁知道看他其他的比赛录像,才发现他袖钉很多,那时候叶笙还在心里念叨他季有钱,不过看到季寒秋送自己的这对,叶笙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很好看,谢谢你。”叶笙觉得自己一定脸颊通红,他觉得很热,低着头不敢看季寒秋。
“我记得你是今天生日,也不知道要送你什么,那天看见这对袖钉造型别致,想着你大概会喜欢,就买下来送你,你别嫌弃才好。”季寒秋说得合情合理,他们刚入段的时候,叶笙和季寒秋刚刚认识,也送过对方一阵子生日礼物,不过随着年纪渐长,这种行为貌似已经不合适他们,生日的时候也只是和一众单身棋手吃个饭,都不再送礼物。
叶笙眼睛直勾勾盯着手里的袖钉,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但是感动归感动,一股奇异的感觉还是从心底冒出头来,他想去捕捉那飘忽不定的怪异感,却无从下手。
有什么东西从他心底破土而出,叶笙知道,他心里早就埋伏了一颗种子,并不是刚刚萌发,而是早就埋在心底,时刻等待钻出土壤。
“真的很好看,很贵吧?”叶笙低着头,好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好像在问身旁那人。
“还好,省吃俭用还是能买得起。”季寒秋说着,声音里满含笑意。
叶笙抬头扫他一眼,觉得气氛一下子缓和下来,就算季寒秋总是寒着脸,但确实比他会做人:“你还没有钱?弈王的奖金就不少。”
季寒秋仍旧笑笑,他这会儿放松身体躺倒在椅背上,飞机已经平稳,正在向韩国飞速进发。
“你不是也有?我记得挑战者的奖金也不低。”
叶笙撇撇嘴,手里控制不住摩挲那有些凉的袖钉:“比你可少多了,季有钱。”
他声音很小,但季寒秋还是听见,他没有反驳叶笙,只是悠闲地闭上眼睛,等待飞机降落的那一刻。
半小时后,他们一行十人,抵达韩国首尔。
此次过来的,除了比赛的七人和林山领队,还有一位工作人员,一位随行翻译,由于棋手们常年往来韩国日本,因此韩语和日语的基本会话都还可以,因此只带了一位翻译。
比赛的地点是首尔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他们也都会入住在酒店里,由承办方全权代理费用。
他们到达的时候,日本队还没有过来,主办方给他们准备的都是标准套房,两人一间,有客厅和棋桌,非常方便棋手生活。
但当开始分配房间,林山却发愁起来。
原因无他,没有其他棋手敢和季寒秋住。
林山想,要不我牺牲一下吧,却听季寒秋说:“我和叶八段同住吧,我们很熟。”
林山目光扫到叶笙,却见他脸孔瞬间扭曲一下,不过既然季寒秋都说他们“很熟”,他也不好再多做推辞,反正他都习惯出来比赛住酒店,跟谁一间也就无所谓。
“恩,就这样吧,我们关系可好了。”叶笙干笑,点头答应季寒秋的话。
他话音刚落,小胖子穆白晨就赶忙接过:“真伤心,师兄跟我都不熟,我好羡慕叶八段。”
叶笙眼角一抬,就想把季寒秋推给穆白晨,倒是季寒秋嘴快,马上说:“你不是早就跟祁霖五段说好要同他住?师兄可伺候不了你。”
瘦瘦矮矮的祁霖捅了捅穆白晨,示意他不要把季寒秋惹怒。
穆白晨看师兄瞪自己,也有些心里发虚,赶忙说:“我开玩笑的,我才不要和师兄住。”
于是一行人就在这样波涛暗涌的情况下安排好了住宿,
中国队的客房都安排在同一个楼层,房间号都挨着,为了方便他们讨论对局,主办方还另外开了一间,以便他们聚在一起。
叶笙和季寒秋拎着行李走在众人身后,他们的房间在最里面,等众人都进了客房,他们才走到门前。
叶笙从口袋里掏出房卡,“叮”的一声,房门缓缓弹开。
他们二人推门进去,客房装修简约,低调中透着华丽,客厅很大,靠窗的位置摆放了棋桌,棋盘棋罐整齐摆放在桌上,看起来是为了比赛特别加的。
叶笙推开卧室的门,里面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