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流水般的弦声戛然而止, 过了片刻, 豪哥拿着纸板走到门口,瞎子有些不安地盯着脚步的方向,豪哥在他旁边慢慢蹲下身子。
“兄弟, 你,叫什么名字?”
……
看他脸上手上可怕的痕迹, 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过去?
“怎么了,不能说?”
“我叫李西凡。”
17.
自从那天在街上看到西凡以后,家臣心里总是有点不舒服,开车的时候看到常常街边的乞儿,不由自主就会多扫两眼, 但后来顾章回报说找不到西凡, 家臣也只好算了。
四月里的一天, 家臣中午从公司一出来就看到广场上有人在围观, 鬼使神差地家臣走过去看。 人群里是一条刚刚被车撞死的小狗, 一个小女孩子正哭的泪眼婆娑。 家臣从人群里走出来, 站在街上很久动弹不得, 只是默默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 保镖跟过来说董事长车来了, 家臣却说先不走了我们回公司。
顾章对西凡一直耿耿于怀,让他去找人多半还是会敷衍了事, 那天回到办公室,家臣从抽屉里翻出一张西凡十七岁时的照片, 直接叫来了信息部的负责人。
家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找李西凡, 于公于私,都没有理由。
大约在一年半以后, 信息部的人告诉盛家臣, 在九龙的一家酒吧里找到了一个叫李西凡的歌手。
推开“单行线”的玻璃门, 里面是个挺大的酒吧,九点来钟,四下里三三两两地坐着客人。 保镖们留在门口附近的桌子边, 盛家臣则径自走到明亮的吧台前,滑上高凳, 给自己点了一杯马蒂尼。家臣放松地坐着,默默看着金色的酒在杯底摇晃,喝到第二杯的时候,他听到了李西凡的声音。
他吃惊地侧过脸。真的是李西凡。 他看起来比上次见到时好了很多,脸色有些发白,但最起码衣着干净,头发也剪得整整齐齐,颊上的疤痕稍稍淡了一些,不过还是堪堪破坏了那张清俊的脸。
紧挨着家臣西凡坐到吧台前。
“阿齐; 啤酒。” 西凡对Bar tender说。
“西凡,今天来得早啊。”
“这儿暖和。” 西凡笑着说。
家臣一动不动地盯着西凡的脸, 西凡喝了几口,停下来看着前方。 Bar tender 突然觉得家臣这人有点奇怪,擦了擦他面前的吧台试探地问:
“这位先生,你们认识?”
家臣猛然惊醒,盯着Bar tender, 在嘴上竖起手指,轻轻掀开了西装的衣襟。
看到家臣肩带上的枪,Bar tender愣住了。
西凡疑惑地扭过头来看着家臣方向。
“谁?”
家臣放下衣襟,Bar tender 知趣地改口:
“没有人,刚才旁边一位先生盯着你看,我以为他认识你。已经走了。”
西凡清澈却无神的眼睛盯着家臣的方向,似乎在听。即便知道他看不见,家臣还是屏住了呼吸。 西凡终于扭过头去,抬手摸摸自己脸上的疤痕,对着Bar tender笑笑说:
“一定是没见过这么长的疤吧。”
Bar tender没有接话。
西凡真的是长大了,家臣想。
家臣看着他把一杯啤酒迅速地喝下去, 心里却想起来三年前的情景,那时候西凡还不会喝酒,总是一喝就醉,一醉就头疼。
“西凡,几点轮你。”
“10点半一场, 12点一场。 豪哥呢?”
“没见他,说是去起货了。”
……
“到我了,走了阿齐。”
说罢,西凡摸索着站起身。家臣小心往后撤了撤身子,西凡却站住了,轻轻耸了耸鼻子,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西凡怎么了?” Bar tender问。
“阿齐,刚才那个人什么样子?” 西凡问道。
家臣用眼睛看着Bar tender。
“是个又黑又矮的家伙。” 阿齐说。
西凡轻轻笑了。
“真是很多人都用Gevallia的香水呢。”
……
即便骗得了全世界,
我骗不了我自己。
……
李西凡坐在昏暗柔和的灯光里,抱着吉他唱歌。 西凡唱歌总是给人很奇怪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他看不见,所以和观众没有视线的交流,他坐在那个凳子上,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前方,样子象是唱给自己听,柔和而沙哑的声音却点点滴滴地敲打别人的心情。
……
自从见到你的那天
我一点一点
远离了上帝的视线
你给了我一顶荆棘的桂冠
让我学会
用轻佻的微笑
回答世界的责难
每当我试图回到天堂的边缘
每当我以为可以回头是岸
才知道
这禁忌的爱情,
已是积重难返
教给我,
如何才能习惯,
如何才能心甘情愿
做上帝的弃儿,
放弃无因的反叛
…………
西凡真的已经完全瞎了,不再担心他认出自己,家臣找了个正对着台子的地方坐下,呷着酒默默听着。
流行歌曲总是卖弄伤感,做出一往情深的样子, 李西凡也是一样,家臣对自己说。
等到西凡唱完的时候,酒吧里响起来还算热情的掌声,西凡熟练地把吉他放好,一个穿着中式盘扣大衫的粗壮男人几步走上台去,扶着西凡的胳膊小心把他带到吧台前坐好,两个人微笑着说话,后来那男人把手里正喝着的干邑放在西凡手里,西凡接过来喝了下去。
时间不早了, 盛家臣起身离开了酒吧。
18.
当天晚上“单行线”打烊后,李西凡和一个叫豪哥的人一起离开了酒吧,步行了大约两个街区, 进了一家公寓楼之后再没有出来。 听了保镖的报告,家臣有些黯然,看来西凡生活已经有了着落, 再继续调查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后来家臣闲了的时候,就常常会去那家酒吧里听西凡唱歌。
有一天正逢周末,家臣闲着无事又来到了酒吧。 西凡正在唱歌,昏暗的灯光里, 有两个男人走了进来, 打量一下四周挑了家臣旁边的空桌子。 就在西凡快唱完的时候, 家臣听到身后传来了低低的惊呼声。
“天,没想到这小子没死!”
“哪个?”
“唱歌那个,他叫李什么凡,曾经是盛家臣的情人。”
“强根,你这小杂碎,怎么会认识盛家臣的人?”
“我不认识盛家臣,嘿嘿,不过, 我上过这个小子。”
盛家臣微微侧过了脸。
“你不是吹牛吧。” 旁边的人猥亵地笑。
“那时候我跟着涛哥,正风光得很呢。 就在百合门倒台之前,涛哥把他绑了去,从他嘴里掏出了盛家臣的去向,谁知道他妈的盛家臣那老狐狸临时改了计划, 还勾结了越南警察。” 强根说。
“这小子象个怪物,怎么会……。”
“呵呵,”强根低声怪笑,“到我们手里之前他帅着呢, 涛哥一开始就把他交给了我们,嘿嘿, 这小子的身材那可是没的说, 我们四五个人,上了他整整一夜,到了早晨我都快瘫了,可是这小子连吭不不吭。 后来我们老大来了,就开始往死里整他, 连着审了三天,什么都用上了,烙铁夹棍,还有那种老玩意儿——拶子,一点一点把手指头弄断,呸, 说了你也没见过。”
盛家臣一动不动地听。
“看见他的眼睛了吗, 那就是我去拿的石灰粉,那时候这小子已经没有人样儿了,还是不肯开口,最后实在没办法,周涛用刀子花了他的脸,我站在旁边,看见老大自己的手都哆嗦了。”
家臣按住自己的额头。
“可怜,那还不如一开始就招了呢。” 旁边人说。
强根叹了口气:
“那是他妈的你! 这小子,说他是死心眼儿也行,说他是个硬汉子也对, 反正我们总共十来个人, 跟他熬了三天,到最后他也没说一句有关盛家臣的话。”
“你不是说他招了吗?”
“你听说过TOX吗?”
盛家臣的眼睛眯了起来,身后的人没有答话,想是摇了摇头。
“量你也不知道, 那是以色列摩萨德发明的东西, 连夜被周涛从中东运了过来, 要不是那东西……,”
身后强根还在说什么, 盛家臣愣在了黑暗里。
是真的吗,西凡?
家臣抬头往远处看,西凡正坐在吧台前跟阿齐聊天,不一会儿, 有人要啤酒, 阿齐转身去招呼客人。 西凡自己对着咖啡发呆, 突然伸手去拿旁边的糖罐, 家臣猛地一欠身子, 西凡已经把一个客人落在那里的空酒杯碰翻了, 阿齐跑过来擦桌台, 家臣呼口气慢慢坐了回去。
身后响起了椅子拖动的声音, 家臣定定神,掏出了口袋里的手机。
门口桌边的保镖站起身来。
第二天中午, 盛家臣拿到了三年前李西凡被送进医院时的验伤报告以及强根一夜的供词。
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整整看了一个下午。
当西凡唱完第二首歌的时候, 把吉他靠在身上, 他习惯地去摸索放在地上的水杯,没有碰到熟悉的东西,却被一双宽大干燥的手抓住了。 最害怕悄无声息的陌生人, 西凡哆嗦了一下,反应性地抬起手臂遮住了头部。
家臣的心里一阵抽搐, 涉足黑帮的他,知道这是什么造成的。 缓缓拉下西凡的手臂,家臣把一杯葡萄酒小心放进西凡掌心, 然后轻轻地扶着他的手,用姆指、食指和中指捏住杯茎。
“小心不碰到杯身, 因为手温会影响红酒的味道,” 西凡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情景,似乎有个声音在身后温和地说。
他抬起脸, 空气里暗暗浮起着Gevallia的淡淡气息。
西凡的嘴唇渐渐颤抖起来, 慢慢地问道:
“是盛家臣?”
“是我,西凡。”
西凡端着红酒呆在那里, 眼睛看着家臣的方向, 隐隐有了一点泪光,第一次, 盛家臣一向没有太多表情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面对着西凡清瘦的脸, 他调开了眼睛。
西凡缓过神,放下手里的东西,冲着家臣方向抱歉地笑笑, 捂住麦克风轻声对他说:
“还有一支就完了。”
家臣点点头,才想起西凡看不见, 低声道:
“好,我就在那边。”
家臣的座位离台子颇远,刚刚坐定, 他听到西凡低柔的声音在空中响起。
“下面这首《漂白爱情》, 送给在座的一位老朋友,很久没见,所以今天很高兴。”
西凡低下头去, 叮咚略作调整,随后,温柔而低沉的吉他声从娴熟的指尖响起,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真是很奇怪, 即便早就习惯了流行歌手们带着哭腔的矫情,李西凡略带沙哑的柔和嗓音和渗透在歌声里的伤感依然在瞬间吸引了所有的观众。
……
多么希望岁月能漂白我的爱情
我以为记忆可以模糊你失望的眼睛
可惜黑夜里我依然忍不住去侧耳倾听
听你轻轻叫我的名字似乎还留下了遥远的回声
……
歌声针一样刺痛了盛家臣的心, 西凡偶然抬头, 明亮而没有焦距的眼睛更让他无法忍受地埋下头去,那歌声在继续,如同西凡温柔的爱情, 弥漫地缠绕在家臣左右。
……
每个人都责备我出卖了真诚
在我面前你默默擦去自己的背影
可惜黑夜里我依然忍不住四处摸索
因为那梦境里还有我无法漂白的爱情。
……
当四周掌声如潮水般响起的时候, 家臣觉得脸上发痒,摸过去已经湿乎乎一片, 他飞快地掏出墨镜戴上,站起身来, 不顾旁边惊讶的眼光, 盛家臣仓皇离开了“单行线”。
19.
西凡唱完歌, 耳边响起了豪哥说话的声音, 西凡呆了呆,垂下眼睛从地上捡起了家臣递给他的那半杯红酒,把手伸出去让豪哥握住。
在高凳上坐着, 西凡一直凝神听着,有人大声说笑, 有人在走来走去,过了一会儿,一个女孩子靠过来让阿齐调一杯柠檬酒, 再后来, 豪哥跟别人说欢迎下次光临……, 这样子过了很久,酒吧里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少,渐渐地,只剩下低低的音乐声了。
看样子他只是来看看打个招呼,西凡决定不再等,又要了一杯干邑, 阿齐看他喝得太多, 悄悄往酒里面对了点水,西凡有点醉了应该不会觉得。
突然,西凡把杯子往台上一顿,冲着吧台道:
“你为什么骗我阿齐?”
阿齐咧嘴, 往他杯子里加了点酒。
“两个月前,有人盯着我看,你骗我,说他是个黑胖子。” 西凡挑着嘴角责备,无法聚焦的眼睛亮亮的。
阿齐有点惴惴不安, 趴到西反耳边小声说:
“那人不让我讲, 他有枪, 还有保镖。”
“噢, ” 西凡抿一口酒, 问道:“ 他经常来吗?”
“隔四五天一趟吧。” 阿齐歪头看着西凡。
西凡把杯子喝光,用手拍桌子,脸上笑吟吟的。
“西凡你不要这样子,小心喝醉了。” 阿齐抬头去找豪哥。
“你加那么多水,我会醉么。” 西凡笑起来, 听见背后豪哥咔咔的脚步声, 摇摇头滑下高凳。
“走了,西凡, 该打烊了。”
“豪哥, 扣阿齐的薪水, 他往我的酒里掺水。” 西凡笑嘻嘻地说。
豪哥看一眼西凡脸上的红晕,抓住他胳膊。
“回家了,西凡。”
西凡跟着他往外走,走了两步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