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沉默。
对面的检察官突然就笑了,他问
“梁枫,你也是个人才了,真么聪明的人,知不知道自己怎么进来的?”
。。。。。。。
“不怕实话告诉你,有人想让你进来,我劝你还是如是说了吧,还能争取个酌情从轻”
心如乱麻,犹如火烧。
这是我第一次住这种集体宿舍,一条薄被连铺带盖,直接睡在地上。回去的时候,同室不晓得都是些什么人,睡了一地,在最里面靠近厕所的地方有个空位。
拘留所的警察在后边不耐烦的喝道
“磨蹭什么?还当旅店呢?快进!”
小心的走过去,总算风平浪静,就是睡不着,身边的人低声问
“哎,怎么进来的?犯什么事儿?”
笑也笑不出来
“给当官的上供,不知道被谁坑了”
他在旁边低声道
“操”
狱警在门外吼道
“都他妈的睡觉!”
我也算入狱了,没有闲情逸致在壁上题诗,目前最庆幸的是,居然没有挨传说中的那顿揍。
糊里糊涂的第一次审讯就过去了,进了看守所,一个黑黑瘦瘦,眼神凌厉的人在我进来的时候,点了点头
“你是梁枫?”
我浑浑噩噩的点了点头,他拍拍我肩膀
“老大托人带话给我,让照顾着点你,你家老爷子在外边儿忙乎呢,别太担心了”
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他转过头去
“把眼泪擦了吧,都这样了”
这里面整整待了一年,那个黑黑瘦瘦的人,沉默寡言,总是在别人不在的时候和我说上几句话,爸爸找的律师来会见,他问我
“梁先生,我已经看了你的笔录,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下,第一,这三十万,是你们主动给的,还是刘长瑜要的?”
“是他要的”
“他说过什么的?”
“他说过如果不给这三十万,我们一定中不上”
“那梁先生,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谁和你一起做?请你好好回忆,这对你的刑期有好处”
”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
律师在外边叹了口气
“梁先生,你有什么知情的事件可以用来举报立功,请一定要说出来”
“没有”
再一年半后,我三十岁,这件事在父亲的运作下,成了被敲诈的索贿案件,我没有构成行贿罪,从看守所里出来的时候,有点舍不得那里面的那个黑黑瘦瘦的朋友,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拱拱手,说声,恭喜。
门外,停着马东的车,他看见我眼神闪烁,不自然的笑着道
“我来接你,找个地方好好洗个澡,吃个饭”
他的头发这半年白了好多,刚三十岁的人,我上了他的车,从倒车镜里看他
“你老了好多”
马东笑笑,不说话,我又问
“你弟怎么样?阿姨呢?”
马东摇摇头,眼圈红了红
“马良的案子还拖着,对方当事人连钱都不要,就要他的命,法官也难办,我妈。。。唉。。。我妈这不还在医院拖着呢么”
马东砸了下方向盘
“有时候真想早早判完了算了,这个不孝子!”
。。。。。。。。。。。。。。
10
10、祸不单行 。。。
那顿饭,吃得压抑,我给自己倒酒,酒壶悬在杯子的大上方,茅台略微粘稠的酒线落在被子里发出令人牙痒痒的焦躁声音。
我耐着性子进行这种自我摧残,喝酒喝得不痛快,我是,马东也是。马东最后酩酊大醉,我却怎么都醉不起来,脑袋里紧紧的绷着一根线,好像一但醉倒就万劫不复了一般。
待驾的人躲闪着我,开马东的车把他拉走了,我站在风里茫然无措,可能我身上还带着看守所里特有的牲口味儿?路上没有一个出租车敢给我停下,不过就是打车,现在的我这个样子,也不知道去哪里。
顺着人行道慢慢的走,我这个样子有种奇怪的强悍,至少今夜所有的人都要敬我三分,真他妈的!
走了半个小时,口袋里手机响起,犹豫了半晌,摸出来接听,是我爸,口气半点小心都没有的理所当然
“儿子,你出来了不知道说一声?你当你爹我是年轻小伙子呐?这么冷,冻死老头子了!”
愣了很久,把电话拿开,哽咽了一阵,平复,爸还在那边听着,我透过话筒,听见他沉稳的呼吸,带着一种期待的坚定,抖了抖嘴唇,压着嗓子
“爸”
“哎”
“爸你在哪?”
“我还在看守所门口等着呢,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不用,你等我,你等我啊爸”
那么远的路,其实跑着回去也不累,远远的看见父亲的身影站在夜色里,腰背已经有些佝偻,抱着肩,站得顶天立地的高大,那是我爸。
我爸的头发白了,头顶也稀疏起来,他的眼睛也有些浑浊了,可他还是那样颇有威严的站着,拍拍我肩膀,什么也没说。
成年之后,很少有机会和父亲一起散步,年轻的时候,父母都倔强,常常吵架,我痛恨各种各样的争吵和打闹带来的伤害,后来渐渐的和寡言的父亲生疏起来,离开家,又生疏了要强的母亲,如今我被人背叛一无所有,却能和父亲一起走在梧桐叶子铺满的街道上。
母亲和父亲住在这城市里的一所小房子里,租的,带着陈旧的浓厚的生活气息,桔黄色的灯光从窗户里透出来,站在楼下能听见楼上细微的锅碗瓢盆的磕碰声响。
母亲煮了面条,买了橙黄的橘子,炖了一锅排骨,守在一边和父亲一起看我吃,好像我是被人贩子拐走了,好不容易才被他们找回家一样的,安定,高兴。
我突然觉得我好像又回来了。
带着这点点的温柔,我打开了我和原佑的家门,太阳疯狂的跑过来,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狂喜,西面的窗户外,海浪翻卷着浪花,一次一次的扑上沙滩。
有些忐忑的坐在白色的沙发上,微微的笑起来。
原佑上午十点钟回来的,打开门看见我愣了愣,皱了皱眉
“什么时候出来的?”
“昨天”
原佑坐在沙发上,向后一靠
“这房子是我的名字吧?”
“嗯”
“你算算钱,我把钱给你,你把东西拿走”
他向前探着身子,双肘支在膝盖上,双手交叉
“还有其他的,你也算算,我一并清了”
原佑今年十八岁了,他的脸上呈现出明显的男人线条的简洁硬朗,他的眼睛明亮锐利,锋利的眉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张扬,这些对我来说,都太过陌生。
忽然想起马东那一脑袋的白头发,突然有些坐不住。
原佑的手机在他手边尖叫起来,他冷淡的瞟了我一眼,接起来
“嗯,在呢,上来呀”
我想我该走了,但是我却死死的坐在沙发上动弹不得,十分像一个死缠烂打的老流氓。
原佑站起身来
“这样,要是你今天晚上没有地方去,在这里睡一夜也行”
原佑打开门,那个我见过的妩媚的女孩子抱住他的脖颈,两人肆无忌惮的亲吻起来,气喘吁吁的告一段落,那女孩子侧过头,画着浓密睫毛和浓长眼线的猫眼瞬间张大,嗔怒道
“小原,你个坏蛋!”
原佑呵呵一笑,搂住她的腰将她抱起来,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
“让让”
木然站起身,原佑将女孩压在沙发上。
太应该走了,可我一直看着,看到他们几乎赤,裸,纠结活力四射的交缠在一起,才灰头土脸的独自离开,太阳呜呜叫着叼我的裤脚,可我留不下了。
之后关于星峰财务总监被审查,以及花边新闻诸般揣测铺天盖地的飞过来的时候,我也只有辞职这一掉路可以选择了,年迈的父母短期内卖掉了自己的大房子,拿出所有的积蓄,托人把我弄出国。
机场明光的地砖上,衣着朴素的父母相携站立,一起目送着我远走他乡。
我冲他们挥挥手,母亲忍不住哭了起来,她的头发花白凌乱,父亲挽着她的手臂望着我
“别太勉强,记得保重”
放下箱子,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进了闸口。
候机室里大哭了一场,三十而立,我抛下父母,花光了他们一辈子的积蓄。
我谁都不恨,就恨自己。
11
11、逝者太匆匆 。。。
还是首都机场,还是明光的地砖,还是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爸爸带着钓鱼帽扶着母亲,转眼已经七年了,不想说在外面是怎么样的辛苦,只是如今年近不惑,受不住饥一顿饱一顿,饮食上要格外注意,否则胃就会疼起来,几乎让人直不起来腰。
心脏也不是太好,我很少自己拿着行李,都是小助理在一边拎着。
在德国的第四年,我混出了个温饱,把父母接出了国,后来遇见了玛莎,再后来有了小公主,她现在两岁了,和爸爸妈妈不怎么亲,就喜欢爷爷奶奶。
我爸妈不会德语,在那里住不惯,中国人讲究个叶落归根,这年岁大了,趁着还能坐飞机,一定要回来。不晓得玛莎是怎么哄着一觉醒来就丢了爷爷奶奶的梁阿蛮?
王京拎着行李在一边凑趣
“主任呐,你有想到小公主了吧?这都快中午了,吃了饭再去酒店吧?”
爸爸从后边走上来
“小王,咱们先去酒店,梁子,你自己找吃的去”
我爸这两年越发的有领袖风度。
其实这个城市没有太大的变化,找一个粥店喝点热粥什么的,也还是很容易。
这个城市很大,碰见熟人并不容易,在不是目标出没密集的地方信步走,也许一辈子你们生活在一个城市里,都会看不见彼此。
电话响起,接听,梁阿蛮抽泣着指责
“坏爸爸,把爷爷奶奶还来!”
呵,没有孩子的时候,不知道世界上竟然有这么一个人,能让你如此的温柔,恨不得化成雨水,变成大树。
梁阿蛮呜呜哭泣
“爸爸,求你啦,把爷爷奶奶还给我吧”
细细的哄着她
“宝贝儿,爷爷奶奶回家了啊”
“骗人。。。。我找了半天。。。。家里哪里都没有。。。。”
“宝贝儿,过两天你也回家吧,跟妈妈一起?嗯?”
“那。。。。我们家怎么办?”
这孩子和我不一样,和我妻子也不一样,她恋家恋得厉害。
“我们时不时也要回去呀,阿蛮,多一个家不好么?〃
我没想到第一个见面的熟人竟然是她,她已经不是少女,也不再画浓艳的妆,做叛逆的头发,清秀妩媚道是比从前好看很多,坐在咖啡厅里,我不由的挑高眉
”龚月龚经理?“
她大方的笑了笑
“怎么?不像么?”
喝了有牛奶,赞美道
“怎么会,年轻有为的人才是当道王者,像我们这种老家伙是要让路的时候了”
龚月猫儿一样的眼睛细细的看着我,流露出一种又惆怅又哀伤的感觉,好像当年落荒而逃的是她不是我一般,良久她叹息
“原来这才是你的真面目,放心梁总,你风采愈胜当年,完全不像老家伙”
我很欣赏这个女孩,虽然她险些逼死我,呵呵的笑起来,再抿了一口温热的牛奶。龚月静静的看着我良久,她终于忍不住先开口
“我找你不是公事”
“如果不是公事,那就不必谈了”
我温和的对她笑道
龚月脸崩了起来
“你不想知道当年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笑着摇摇头,龚月忍了半晌,泄气的垂下眸子
“是我干的,我不甘心”
温热的牛奶顺着喉管落进胃里,十分舒服,我眯起眼睛点点头
“我能理解”
龚月诧异道
“你不恨我?”
“毕竟,我还什么都没失去,或者说曾经失去的,现在又重新回来了,我衣食无忧,比从前更好,什么恩怨情仇的,有必要心心念念的记那么久?龚总,你真是高估我这个老男人了”
龚月猫眼儿一动,笑笑,表情有些黯然,我喝干杯子里最后一滴牛奶
“龚总这下放心了,如果有什么案子,一定要记得联系我”
龚月突然伸手按住我的手,阻止我离开
“去看看原佑”
龚月求我去看看原佑,她竭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但是还是泄露出无限的哀伤,这都很感人,问题是,让我去看原佑,这怎么可能?这不是给梁阿蛮讲的童话,这是活生生的生活,我有妻有女,怎么会巴巴的去看早就一刀两断了的旧情人。
28岁的时候我可以奋不顾身,经历过这些岁月,37岁的时候我只会明哲保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