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可是造反的本钱啊。
她想让这个大坏蛋付出代价,就不能比这个混蛋先饿死。
莫梵亚坐在沙地里,双手抱着膝盖,淡淡然地看着她,等苏瑞将指头上最后一点饼干屑舔干净,他才不咸不淡地问道:“你叫什么?”
“叫你姑奶奶。”苏瑞吃了人家的干粮,结果马上翻脸不认人。
莫梵亚的脸色微沉,显然不想和这个粗鄙的乡野妇人一般见识,看了看就要黑下去的天色,他拍着衣角站起来,从怀里取出一包银子,扔到苏瑞的面前。
“这些应该足够赔偿你的客栈了吧,我给你一个地址,你可以先去那里躲一躲,等风声过去,再出来重新开一家风声很快就会过去。”
苏瑞盯着面前的银袋发了一会呆,似乎想起什么,也没空和莫梵亚啰嗦,而是拎着钱袋,就往敦煌城跑。
“你走错方向了!”莫梵亚愣了愣,望着她屁颠屁颠的背影,忍不住大喊。
刚一分开就走错路,这个女人能走出这片荒漠么?
“我回去!”苏瑞转头,凶巴巴地回了一句。
她并不是走错了方向,而是必须回到敦煌城。
之前一直在自怨自艾,所以没有意识到,可是,现在苏瑞才醒悟:如果她已经被当成了逆臣,那李艾呢?
李艾之前掉下去,已经惹人怀疑了,又闹了这一出,她一定会被收监受审的。敦煌的那些狱卒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欺负那些贬斥来边境的官员们欺负惯了,又哪里懂得怜香惜玉。
她不能就这样丢下李艾不管,说到底,是自己识人不明,害了她。
莫梵亚怔住,眼见着苏瑞就要跑得没影了,他又赶紧地问了一句,“你回去干嘛?”
这个时候,应该跑得远远的吧。
再怎么说,也是刺杀皇太子的罪名。
“要你管!”苏瑞这句彪悍的话还没落,人已经跑得看不见了。
莫梵亚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能跑的女生,实在是实在是粗鄙。
他蹙了蹙眉,决定不再管这个人了。
~~~~~~~~~~~~~~~~~~~~~~~~~~~~~~~
~~~~~~~~~~~~~~~~~~~~~~~~~~~~~~~~~
~~~~~~~~~~~~~~~~~~~~~~~~~~~~~
苏瑞又回到了敦煌城,她出来的时候是骑马,现在靠步行,待真正到了敦煌城脚的时候,已是繁星高悬。
整座城镇像沉睡的远古猛兽,在漆黑的夜里暗暗地蛰伏着。
紧闭的城门自然拦不住她,她是土生土长的敦煌人,本地人总会知道一个两个狗洞钻进去的。真正让苏瑞发愁的,是李艾此时的下落。
在给了瞎子乞丐阿三一块价值五十钱的碎银子后,阿三终于告诉她:李艾没被关进大牢,而是被皇太子的随身侍卫杨向东,带进了斯王府。
阿三是瞎子,所以会听到很多寻常人听不到的事情。
苏瑞一面谢过他,一面肉疼那一小块银子。
她在敦煌城待了那么久,却没去过斯王府。高门大院的地方,本不就是她这种小老百姓能去的,可是,道路却是知道的。
深夜的敦煌城寂静无声,苏瑞很敏捷地绕着小巷子,最后停在了斯王府前面的石狮子背后。望着面前那扇高高的朱门,她正在发愁怎么进去,那城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有两人挑着灯笼走了进来。
苏瑞看清其中一个人,赶紧捡起石头,朝那人的后脑勺扔了去。
那人哎哟一声,摸着脑袋转过头,一见到苏瑞,脸色也微变。
“那个,我去一趟茅厕,马上就回来。”随便找了一个借口,那人在同伴的骂骂咧咧中赶紧跑向苏瑞,等绕过石狮子,拖着她就躲进了王府右侧的小巷里。
“苏瑞,你怎么来了?现在满城的人都在找你。”那人一脸焦虑。
“小锦”苏瑞可怜兮兮地辩白道:“你不会也相信我会谋害皇太子吧。”
“我呸!”小锦不屑地啐了口,“就你的斤两,真敢刺杀皇太子,我还就对你刮目相看了。”
王府的人大多数是这里的管家从西安带来的,只有少数本地人,小锦就是其中一个。
苏瑞狂点头。
“不过,你为什么要回来?我们知道你是清白的,可是西安的那些大人物不会相信。你回来太危险了。”待鄙视完,小锦又为她担忧起来。
“先不说这个,李艾呢?”苏瑞打断她,“我是要跑路,可是,也得带李艾一起跑。”
“李艾”小锦面露难色,“她的境况不好,对方怀疑她有背景,听说,已经被斯王爷的人带走了。说是连夜由王爷亲自审问。”
这里到底是斯王府的地盘,在他的地盘上,发生了皇太子被刺杀的事情,自然非同小可。
苏瑞吓了一跳,“那王爷现在在哪?”
小锦擦汗,“你不会是想去会一会王爷吧。”
“我不是劫狱,听说斯王爷一向深明大义,我就是过去和他讲一讲理。这城里的其他人,肯定都不敢为李艾出头了,如果我不去,她就死定了。”苏瑞哀求。
小锦想了想,牙一咬,道:“好,这次我帮你,当初我潦倒的时候,李艾也帮过我,我不能坐视不管。我们这次出门,是太子爷想尝一尝刘婶家的豆腐脑,你先抄小道去刘婶家,到时候我就把你当刘婶带进去。”
“成。”
两人又窸窸窣窣地商量了一会对策。
另外一个同伴显然等得不耐烦了,站在那里高声催了一句,小锦不敢逗留,先走了。
苏瑞则依照吩咐,迅速到了刘婶家,刘婶他们正在熟睡,当然不知道半夜进来了小偷,她将那副装着新鲜豆腐脑的担架找到,然后轻手轻脚地扛着扁担,站在门口等着小锦。
~~~~~~~~~~~~~~~~~~~~~~~~~~~~~~~
~~~~~~~~~~~~~~~~~~~~~~~~~~~~~~~~~
~~~~~~~~~~~~~~~~~~~~~~~~~~
苏瑞就这样被带进去了。
她这是第一次进王府,只觉得满目金光灿烂,即便是夜晚,这里的华美富贵,也晃得她眼花。苏瑞也不敢东张西望,低着头,将搭在头上的包袱拉低了一些,亦步亦趋地跟着小锦后面。
她们还是得先为皇太子送上豆腐脑,这才能去做其他事情,不然,就会引人怀疑了。
苏瑞不记得自己穿过了多少回廊,走过了多少门厅,终于停在了一个雅致的厢房外。
窗户里泻着温暖的灯光。
白天见到的那个疤脸护卫门神一般站在外面。
小锦通报了刘婶的到来,苏瑞赶紧放下担架,慌手慌脚地盛了一碗豆腐脑,就要递进去。刚走到门口,那伤疤护卫杨向东,将手臂一伸,挡在了她的面前。
“站住!”
还没有得到通传,就随随便便地往里闯,这个地方的人都这么不懂规矩么?
苏瑞没料到自己会被拦,脚步陡然一收,滚热的豆腐脑溅在了手上,她“哎”了一声,差点将碗给打翻在地上。
“毛手毛脚地干什么。”杨向东的目光陡然锐利了起来,“你抬起头来。”
他已经觉得这个女人有点眼熟了。
虽然今天的刺客只是惊鸿一瞥,但是,这大呼小叫的声音,却太像了。
苏瑞心更慌了,眼见着杨向东越靠越近,她的手一抖,碗终于摔在了地上。
站在她身后的小锦也吓得七魂丢了六魄。
碗摔了,苏瑞当然要弯腰去捡,这一躲,就避开了杨向东的视线,却让杨向东更加狐疑,就在他要揪住她的胳膊时,屋里突然传来一个清润和悦的声音,“向东,别为难她。”
杨向东立刻站得笔直。
苏瑞本来正蹲在地上捡瓷渣,冷不丁看见一双黑色的长靴出现在自己面前,上好的牛皮靴,上面还雕刻着流云的图案,一看便价值不菲,然后,来人也蹲了下来,帮着她将摔裂的另一半瓷碗拾起来,递给她,“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搅你,还让你受惊。”
苏瑞茫茫然地抬起头,撞见那张俊秀含笑的脸,那颗小心脏差点蹦跶出来。
皇太子殿下。
原来皇太子殿下近看是这样的,那么那么那么无可挑剔。
“我在西安听一朋友说起您的豆腐脑,他一直念念不忘,所以,我也想尝尝,可是明天一早我就要离开敦煌,又不想大张旗鼓地扰民,这才半夜着人去找你。真是对不住。”他继续道歉。
谦逊得让苏瑞觉得不可思议。
皇太子殿下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么?可是,看着就好像邻家哥哥一样不,是邻家弟弟。
那不急不缓的声音,听着便让人想宠他呢。
“没事,没事,荣幸,荣幸,哎呀,我很高兴”苏瑞有点口不择言,拿起破碗,含着羞意,扭身就给何晓航又盛了一碗。
太子殿下亲自将碗接了过去,春风入眼角,“谢谢。”
苏瑞又觉得耀眼,好像有花从他脸上开出来一样。
见她花痴,杨向东已经开始用目光赶客了。苏瑞自然不敢停留,请了安,告了辞,和小锦两人迅速离开。
望着她的背影,皇太子殿下手中那一碗豆腐脑却迟迟没有喝下。
杨向东已经走过来,将碗接过去,“属下这就拿去验毒。她的行踪也会在稍后报告殿下。”
刘婶明明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怎么变成了这样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女。
这个人,难道是他的?
~~~~~~~~~~~~~~~~~~~~~~~~~~~~~~~
~~~~~~~~~~~~~~~~~~~~~~~~~~~~~~~~~
~~~~~~~~~~~~~~~~~~~~~
苏瑞走出老远,心脏还在怦怦跳个不停。
被电得一塌糊涂啊。
“皇太子殿下是好人,如果斯王爷不肯放人,其实我们可以求求他。”等走出老远,苏瑞这样道。
小锦瞥了她一眼,“算了吧,殿下明儿就要走了,哪里有功夫管这事。再说了,他还是受害人。”
苏瑞叹了一声。
可是,那位斯王爷一直只听其名,未见其人,即便是那份神通广大的“大陆杂谈”,也没有办法挖出此人的一点信息,万一他是一个暴虐成性的老变态,李艾岂不是处境很危险?
这样一想,苏瑞赶紧加快脚步,等到了王爷的寝院前,小锦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往前走了,苏瑞将衣服一换,甩了头巾,单枪匹马地闯了过去。
可是,一进那院子,她就觉得发蒙,这两眼一抹黑的,谁知道李艾被关在哪里呢。
难道让她一间一间地找?
不过,说也奇怪,这里明明是王爷的寝院,却没有多少侍卫,她这样穿着粗陋的村妇走来走去,也没什么人拦住她。
就这样畅通无阻地行到了一个略显偏暗的厢房前,看着也不像主殿的样子,苏瑞终于听到了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
她微微吃惊,驻足,顺着窗户往里看了一眼:里面没有点灯,只是月光泄进去,光线还好,隐约能看见一个男人,似乎跌在了桌边,手扶着桌沿,头微垂着,只能看到一个侧颜,脸部的线条坚毅而清晰,鼻梁很高,唇线若隐若现,似乎有点薄,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苏瑞想:只是,大概身体不太舒服吧。
方才那声清脆的声响,就是他打碎茶杯的声音。
碎片还散在他的身侧。
苏瑞稍作犹豫,还是没办法坐视不理,她敲了敲窗棂,弱弱地问屋里的人:“你没事吧?”
“滚。”里面的人却很不客气地丢出一个字,冷伶伶的,说完又是一阵喘气。
苏瑞哂然。
这是什么人啊,她还懒得管呢。
第二部 三个男人的结局(一)离开以后(斯冠群)
飞机在密祜原始密林的上空如鹄鸟般滑行着,铺在机翼后的,是苍茫无尽的夜,没有星星,浓重的云仿佛就要沉沉地压下,仿佛这架飞机,就是天地间唯一的存在。
雾灯穿过粘稠,扫视着身侧绵延的远山,驾驶舱内的男子神色沉静,极具雕塑感的面容,在幽暗的阴影下显得更为清晰,仿佛用素描细细绘出来的名画。
他的手已经从操控杆上松开。
飞机仍在滑行,但渐渐的,已经不能再维持最开始的高度,而是用一种很显而易见的角度,往密林深处栽去。
这就是结果了吧?
他想。
心中并无多少恐惧,更没有一点自怨自艾的情绪。斯冠群这一世。与太多人争、与太多事争,这一次,终于轮到了与自己争。
他总是试图掐住命运的喉咙,用一己之力,去掌控自己的人生,到头来,就连死亡,都与他开着玩笑。不过,他仍要将它置于自己的掌控范围内。
飞机继续下降。
有好几次,机翼擦过山顶吐出来的岩石,机身抖了抖,却没能撞上。
这样的情景,倘若换做其他人,大概早已经吓得哇哇大叫了吧。
他却仍然静静地坐在原位,手肘曲起,闲闲地靠在门上,手指抵着下颌,幽如深潭的眸子里,滑过外面宛如洪水猛兽的夜景。
这也许是他此生见到的最后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