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十六年,刚热乎一年不到又要孤独,他接受不了。一直冷他不怕,他怕是暖过之后那种冷。深入骨髓,就像无数钢针,能把人扎透。
几场秋雨过后,气温不再起起伏伏,而是彻底凉了下来。
自从那条让对方回去短信之后,李闯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韩慕坤消息了,所以他想当然认为对方已经打道回府。有失望么,可能有,但太淡了,更多是松了一口气解脱。那个男人仿佛是这场灵魂互换在他身上留下唯一后遗症,可李闯发现只要不去想,他就可以把日子过得很好。
学校孩子调皮捣蛋,却可爱。
学校老师勾心斗角,但本质不坏。
赵女士嘘寒问暖,貌似有那么点儿真心实意。
赵秋蕾怀孕了,他得算舅舅吧。
这天李闯照例六点多到家,可刚进楼道,就看搬家公司工人往楼上运东西。李闯心说这是哪儿家装修置办东西呢,结果一层层上到自家门口,才发现,得,自己家对门儿。
李闯不记得对门邻居长啥样,反正一年到头见不着几回。只知道是个和老婆离了婚男人,偶尔会带不同女性回家过夜。听说前些日子要结婚,看来是在收拾新房?
门口堆了好些家具,都全新,李闯一边开门一边用余光扫下那屋里,地板应该是刚刚打过蜡,光鲜照人。李闯好奇心到开开门为止,耸耸肩,他跨进了自家玄关,然后随手关上了防盗门。
“我回来了。”李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了回家报告习惯,但看起来男人女人都挺喜欢,也就那么着了。
客厅里男人女人正在看电视,一见李闯回来,赵女士马上起身招呼:“菜还得炖一会儿,先过来吃点儿水果啊。”
李闯很自然地冲女人笑笑,同时闻到扑鼻果香。秋天正是补水季节,虽然李闯从来不指望自己成为一棵水灵小白葱,但也不希望自己抽巴成风干肠。所以换好拖鞋后,他用最快时间洗了手,然后走过去找香气源。
那是一个很漂亮果篮,和平时医院门口小商小贩卖那些个截然不同,精制竹条繁复花扣一看就是上档次东西,里面盛得水果也五颜六色,就像锦簇花团。李闯微微皱眉,总觉得很多水果他都眼熟,却叫不上名字。
随手拿了个火龙果,李闯一边鼓捣一边纳闷儿:“怎么想起来买果篮儿了?”
“隔壁新搬来邻居送。”赵女士实在看不下去继子剥皮手艺,叹口气,把那东西从李闯手里取过,细心地剥起来。
李闯很自然专心等待果肉,同时歪头问李老爹:“亲自送来?什么样人啊,这年头还有邻里关系一说?”
“三十来岁吧,说是南方过来,这不,空运水果呢好像。”李老爹回忆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我听口音可不像南方人。”
李闯听着,听着,额头就出了一层冷汗。等老头子说完,他直接从沙发上蹦了起来。幸亏李老爹及时喊了声“你干啥”,李闯才定在半空中,而没有窜出去。
“沙发上有钉子啊!”李老爹看着儿子,莫名其妙。
“没,腿抽筋儿。”李闯略显僵硬地坐回去,赵女士把剥好火龙果递过来,李闯却没了吃心思。
好容易挨到晚饭结束,李闯借口同学找,溜出了家。
对面防盗门紧锁,看不出有没有人。李闯贴上去凑近猫眼看,依旧一无所获。没再犹豫,他直接给韩慕坤打了电话。
“喂?”韩慕坤那边很安静,所以男人声音听起来格外透彻。
李闯直截了当地问:“你在哪儿呢!”
韩慕坤好像早料到他会这么问,答得也顺溜:“家里。”
瞬间,李闯福至心灵,咬牙切齿道:“你给我开门。”
几乎在同一时间,防盗门应声而开。李闯吓一跳,连忙闪到一旁,这才没碰一鼻子灰。
韩慕坤扶住门把手,将之开合角维持在30度,好整以暇地望李闯,客气询问:“要进来吗?”
李闯眯着眼睛看了他很久,最后夺过门把手从里面将之狠狠关上!
韩慕坤摊摊手,很识相地退开去给客人找拖鞋,半天,拎着一双崭新回来。
李闯站在玄关,没有换鞋意愿,只问道:“你这里隔音好不好?”
韩慕坤四下环顾,末了点点头:“应该还行吧。”
“很好,”李闯怒极反笑,“那咱俩就跟这儿谈。姓韩,你干嘛呢!”
韩慕坤似乎想笑,但没扯出来,最终只能干巴巴地说:“你觉得我在干嘛,就是干嘛。”
“操,”李闯恨恨地骂了声,他想踢墙,可哪儿哪儿都太过雪白,无从下脚,他只得把怒气都放到始作俑者身上,“你他妈打算阴魂不散了?”
韩慕坤被李闯嫌恶表情刺痛了下,但这样痛在最近太密集了,他仿佛有了抵御能力。叹口气,韩慕坤又靠近些,脊背再没有那夜笔直,好像疲惫示弱:“李闯,别生我气了也别跟我较劲了行么,我现在天天跟自己较劲,你再跟我较,我真受不了。”
李闯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搅和到了一起,他不明白明明是韩慕坤受不了,为什么自己也跟着疼,这没道理:“不是我跟你较劲,是你不正常。放着好端端公司不管,你跑沈阳来买房子搬家?”
“不是买,是租。”韩慕坤纠正。
李闯更莫名其妙了:“你他妈租个房子换新家具?”
韩慕坤认真望着他,说:“我不知道我会在这里住多久,但我想可能会很久。”
李闯有些轻蔑笑了,淡淡,带着嘲讽:“不会住多长时间,你信我。”
韩慕坤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只模棱两可地说了句:“可能吧。”
里屋传来些异动,李闯侧耳去听,觉得像狗叫。蓦地他灵光一闪,不太相信地对着韩慕坤瞪大眼睛:“你把妞妞带来了?”
“嗯,”韩慕坤顺着声音望了下卧室,然后说,“屋子有点大,空得慌。”
李闯也同韩慕坤一起往里面瞅,可除了声音,看不到一根狗毛。他又扯不开面儿说想看,毕竟那是人家,他现在连狗主人都不想要了,何况狗。
可韩慕坤却一言不发回屋,很快,李闯便听见了小姑娘底气十足叫唤,等男人再出来,手上便攥着根狗链。
“刚到这儿,锁笼子里过来,现在还有儿烦躁。”韩慕坤和李闯解释。
因为被链子牵制,韩妞妞死活没碰到李闯,就肉爪子在半空中抓,仿佛焦急得厉害。李闯心里一软,当下便弯腰去抱对方,哪知李闯手还没碰着毛儿,韩妞妞就嗷一嗓子躲开,完后再距离李闯一米左右地方,虚张声势地冲着他叫——那是一种全然戒备,就像被陌生人侵犯了领地。
李闯愣住,不太置信地收回胳膊,试探性地唤了声儿:“妞妞?”
韩妞妞不为所动,依旧佯装凶猛地叫。
李闯眼眶唰就红了,但他忍着没哭,只是声音涩得厉害:“笨狗,你也不认我了?”
韩妞妞半躲在主人身后——她通常都维持不了多久凶猛,这会儿只低低地呜嗷同时探头探脑地打量奇怪人类。
李闯说是也。韩慕坤不然不可抑制地心疼起来。他用力扯过韩妞妞,几乎是押着她半强迫地把狗脑袋按到了李闯脚面。
韩妞妞委屈地嗷了两声,却还是乖乖闻了起来。
李闯哭笑不得,哑着嗓子说:“没你这样,欺负狗算什么能耐。”
韩慕坤沉默着,只聚精会神地监督韩妞妞认亲。
他小王八蛋变样了他接受不了,那是因为他就一俗人。可现在他这个大俗人都要破釜沉舟地去努力了,韩妞妞怎么可以不认!
不一会儿,韩妞妞嘀嗒口水沾湿了李闯袜子。可同样,小姑娘也安静下来。李闯缓缓蹲下去,终于如愿以偿地把狗搂进自己怀里。韩妞妞似乎还想挣扎,可在接触到主人横眉冷对之后,乖乖地垂下头,再没敢造次。
从韩慕坤角度看过去,李闯光洁脖子泛着微微小麦色,不同于从前白皙,别样健康和活力。男孩儿好像瘦了,但他不确定,上一次见面,他满脑袋都是从前小王八蛋,根本没心思真正看看这个。
韩慕坤想说什么,可嘴唇刚动,就对上李闯抬头仰望脸。话卡在喉间,他就那么眼睁睁看着李闯放开韩妞妞,站起来,冲自己扯扯嘴角。
“早点儿回去吧,省得咱俩互相看着都心烦。”
韩慕坤知道李闯在说话,但这会儿,他脑子没办法往那上转。他怔怔看着这个李闯,生生就看出了从前那个影子,连带着,新眉眼都生动起来。
第 79 章
李闯觉得韩慕坤就像黑寡妇,算是织张网把自己罩上了。黏黏糊糊,扯不干净。他仿佛做好了持久战准备,甚至在屋子里弄了办公桌和办公电脑。不对,在看到韩妞妞时候他就应该明白,这人是跟自己耗上了。
但问题是耗什么呢?
准备来个重新开始?
李闯面对同一个韩慕坤都没这个信心,更何况面对一个全新自己老王八蛋。所以李闯把韩慕坤举动解释为暂时性情绪错乱,等他想明白理清楚,也就不了了之了。
给韩慕坤发分手短信时候李闯就打定主意,再不会让这人有一点伤害自己机会。他没贱到那份儿上,犯不上。
可韩慕坤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跟老头和女人关系打得超好,连家里做排骨时候赵女士还会想着给韩妞妞留上一份,有次李闯看不过眼说给啃完骨头就行了还给带肉啊,居然被女人白了一眼。
要知道女人进他家门快十年都没敢白过他!
所以李闯郁闷,这种在极度不安里郁闷,更让人难受。
最后,李闯索性搬回了学校。
那之后第二天韩慕坤就给李闯打了电话,问他怎么没回家。李闯一边吃着久违学校炒饭,一边看着旱地喷泉,一边特自然说,我不想每天早晚特务似侦查你在不在,累。韩慕坤没再说话。只是那以后,李闯总时不时会在学校门口看见男人。他也不上前,只远远看着,就像个没有孩子监护权离异父亲,只敢躲在角落偷偷摸摸地瞅,仿佛那眼神可以代替拥抱,亲吻,一切一切。
李闯被看毛了,烦了,便再没从正门进过,也不准时准点两点一线了,偶尔办公室老师有个集体活动,他比谁都积极。
立冬那天,韩慕坤在家煮了饺子。没看好锅,最终成了漂满菜馅片儿汤。韩慕坤也就索性不吃了,穿上衣服又去了李闯学校。
这好像成了他一种习惯,或者说是强迫症,每次只要念头一闪,他就控制不住自己腿,总要出门去找那个男孩儿,虽然更多时候,他甚至看不上一眼。
这些日子,李闯躲他躲得厉害。他知道,但百密也有一疏,所以他在摸清了男孩儿规律之后,学会了怎么不让对方发现。这几乎成了一种病态模式,但韩慕坤乐此不疲。
他有时候早上来,有时候晚上来,李闯只知道他会去师大,却不知道他也会去他实习学校,看他上学,放学,看他跟一个个小毛孩子嬉笑怒骂。模样是陌生,但神情带出感觉是熟悉,而当他这样偷看得久了,连样貌都不再陌生,那微妙重叠感便慢慢升起。仿佛这个男孩儿,那个男孩儿,合二为一。既是李闯,也是他小王八蛋,既英俊潇洒,又调皮可爱。
都说人是可以越看越顺眼,韩慕坤现在信了。
到李闯学校时候是晚上六点半,按照晚高峰堵车程度,男孩儿还要二十多分钟才能回来。韩慕坤准时潜伏到了老地方——李闯喜欢从不远处翻墙进去,每一次鬼鬼祟祟都异常有趣。
韩慕坤在阴暗角落里站了有一会儿,就受不住了。也不知怎么,这天北风特别硬,吹得他骨头疼。虽然老胳膊老腿都被层层衣服裹得严严实实,却依旧不给力。无奈,韩慕坤给自己点上一根烟。尼古丁气味慢慢充斥到所有感官,韩慕坤才长长舒口气。
韩慕坤发现他烟瘾越来越重,以前是一星期一包多点,现在一包只能抽两天。他知道这样不好,他也害怕将来某一天在拍出X光片里发现自己肺部满是阴影,可他控制不了。毕竟那些个都没到,而现在,他却可以在缭绕烟雾里获得片刻安宁。
这有些像吸毒,用一种毒,抵制另一种毒。
终于,在韩慕坤抽到不知第几根烟时候,解药出现。
李闯晃晃荡荡挎着他破书包,做贼似左右张望半天,才刺溜潜进低矮只剩下枝干灌木丛里,猴子一般,三两下已经攀上了半面墙。
韩慕坤看着他,眼里闪过一抹坏,继而果断掏出手机拨了对方电话。
韩慕坤盘算着电话接通时间,很快,听筒里传来了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