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恋往时村落的模样，眼神很憔悴。
有一丝妄想，也许，不是魔王的作为。
没想到，邻家的荒地上，乱成一团的尘沙夹杂些许枯干的黑枝碎叶，还能依稀看到一只肮脏的纯黑手套。
没有破损，完好的，上等质料的手套。
袛子枫着魔一样，俯身去拾。单手穿过了沙尘、枝叶，以及那一只曾被戴上熟悉的大手的手套。摸不着，拾不起，意料之事。
蹲下来，静静凝望手套，呵呵笑了声，比哭更难听。
你的亲友我一直没有使人杀掉，我说过，假若有一天你挂念他们，他们就会死，省得你再费心。
魔王这么说过，袛子枫牢记。
为什么我遵从你了，你会杀死他们。
又或许，你早已杀害他们，为什么瞒骗我、要挟我，让我以为他们活得很好，只有我活受罪。
淡淡的伤悲掀起翻落，如风如雨。
风迎面一刮，尘埃砂头扑向袛子枫，他下意识伸手捂脸，放开手的时候，找不到手套的踪影。
洛尔的手套——
心头一咯，“跑”回雅拉身处的屋子里。
雅拉似是唤来袛子枫的魂魄有点吃力，每天睡得很沈，睡眠的时间也很绵长。
袛子枫看雅拉睡在破烂的床上，没有一些挪动，平稳的呼吸，法力和精神正在缓缓恢复。
摆脱不了心里的急躁，在床边来回踱步，魂魄没有重量，自然没有脚步声。
四下依然寂静，雅拉陷入睡眠仍未转醒，一旁的袛子枫光着急。
手套，手套，手套。
躯体与魂魄紧紧相连，魂魄心心念念的事物，轻易转化为字句，从躯体的口中吐露。
“手套……”
“洛尔……”
照顾昏迷的袛子枫的侍从吓了一跳，心道：这个人终于有一丝活着的迹象！
赶紧奔到魔王的殿堂，准备禀告魔王。不想，门外，听到争执，侍从的脚步不禁一滞。
“我才不要…穿这种衣服…我不是什么宠妾…我…我只是侍从……”蓝若叶纳闷，他昨天还是递上膳食的侍从，今天怎么变成了令人惧怕的魔王的男宠！
魔王伸出修长的几指捏住蓝若叶的尖脸，黑色的手套与白希的脸庞成了强烈的对比，平声道：“本王说的，你听从就是，不管你喜欢不喜欢。”
“我…这件衣服…真的是不合身……”蓝若叶移开眼光，不敢与凌厉的魔王对视。
“下人量度过，合身。”
“我不…不是不喜爱…是…不习惯这些衣服……”蓝若叶心里哭喊，不管他的意愿硬是迫他穿这些不是他的衣服，这个魔王是冷血的么……
“叶，习惯了就好。”蓝若叶这个人，大概是除了袛子枫，魔王容忍最多的男宠。
“你…在呼我…叶？”
“嗯。”
外面的侍从无声离去了。回到袛子枫的寝室，发现袛子枫已没有说什么。
张开一双凤眼，雅拉悠悠清醒，袛子枫心急的侧脸映入眼中，如同掉了宝物的小孩，“枫，怎么了？”说着翻身下床。
“雅拉……”
“是不是有什么要我帮忙找？”
袛子枫静默半刻，“还是…没有了……”
“枫，让我帮你找找吧。”
“没有了……”袛子枫看看雅拉脸色不好，抛开刚才的憋闷和急切，“我担心你。”
雅拉笑了笑，不再追问袛子枫。
十天的时间悄然远去。雅拉不得不唤袛子枫回屋里，深深看他一眼，他带着勉强的笑容。雅拉不情愿让他这么一直下去，便轻声劝说：“不要这样子，枫。过于伤神只会伤身你回到自己的身躯后，允许我来找你吗？”
柔和的声韵像琴音一般使人平静，“你若是不愿意，我就一直在这儿等你，我会留下来让一切慢慢恢复本来的样子。”
“魔界没有这种咒术。”袛子枫淡然地说道。
“枫，我会想办法，放心。”雅拉感到袛子枫不同于以往，不知是好是坏，也不知是谁改变他。
以往，袛子枫心中悲愁便会全然透露出来，呼喊泣诉，既可爱又老实，惹人怜爱。这一刻，竟百般掩藏伤悲，除了眼眸透露了些许，脸上一副平淡的模样，惹人心疼。
想必，袛子枫这些天不留在雅拉的身边，逃避似的游荡已毫无风光的村落，就是不愿被雅拉看见他不堪一击的崩溃。
但是，为了什么崩溃？
得知村落变成这样子，也不至于如此落魄。
那一双空洞的眼睛，雅拉从未看过里面盛着这么多伤感。“枫，你为什么而愁？”
“我想了想，他若是爱我，他不会这么对我，要我承受这种痛苦。他瞒我，欺骗我，一遍又一遍。”
“为什么，我开始觉得，他喜欢就宠我，不喜欢就把我推开。”
“但是，我找他的手套找了好几天，找不到，我想哭，觉得很寂寞。”
“为什么，我开始觉得，我喜欢他，他卻没有一星半点喜欢我。”
“雅拉，我不要回去。”
第二十三章 斩下那双羽翼
“雅拉，我不要回去。”袛子枫红着眼，说了任性而倔强的话。
伸手抚摸上袛子枫的脸，不管没有触感和温度，雅拉固定温柔的手势，“魂魄若然在十天内不回去躯体，便会飞散成虚无。”
闭了闭眼，袛子枫不吭声。
雅拉的指尖轻轻摩挲，划着柔和的情丝，舍不得袛子枫为别人伤心。他轻问道﹕“你记不记得我离开前，你跟我说过什么？”
袛子枫犹豫，摇头。
“你说，”雅拉将手滑落袛子枫的胸口，停顿了一瞬，凤眼深藏爱怜，“你等我。”
你说你等我，我几乎挪不开脚步离开。可是，你最终还是没有等下去，只怪我当时没能带上你。
袛子枫迎上雅拉的目光，这么重要的说话，竟没有一丝记忆。他感到可笑，自己竟然变得这么无情。“我撒谎，我记得。”
雅拉微微拉开心疼的浅笑，枫，为什么对我说谎。
“我会在这儿等你的。你的魂魄快要消散，我现在施咒送你回去吧。”
“我不回去。”袛子枫撇过头。
雅拉想了想，轻叹，袛子枫似是铁定不回去魔宫。披上一件华美雪白的外衣，“就让我前去向魔王讨回你的身躯，可好？”
皱起眉头，袛子枫低道：“不要这么为我着想。”
“枫，等我。”雅拉的凤目微弯，辗然笑了笑，举步离开。
袛子枫一愣，忆起他一百多年前也是这么说。
与魔王交涉并非容易之事，更何况，雅拉是素未谋面的平民，恐怕守住宫外闸门的侍卫不会随便通容雅拉内进。
袛子枫自然担心雅拉，懊恼和后悔旋绕，冗旬旬的暮色压近天边。
猛然“跑”出去，他轻飘飘的身体浮上半空，宛如雾花般乘风飞扬到魔宫，直至看到魔宫闸门前的雅拉完好无事，才缓缓舒了口气。
只有法术高的人能看见魂魄的飘舞，所以袛子枫从空中慢慢降落，脚尖轻快地踩上布满砂石的地面，附近几乎没有人把他收入眼底。
雅拉瞥见身后的袛子枫，给他柔悦一笑，刚回头，护卫放下拦住雅拉的长剑，示意允许他进入魔宫。
“雅拉•；欧斯亚阁下，属下带你前往殿堂与魔王会面。”
魔王竟愿意与雅拉见面，袛子枫满脸疑惑，尽管不情愿看一眼魔王，但生怕雅拉遭受到什么，赶到雅拉身后，一同踏往殿堂。
袛子枫以为除了雅拉，任何人都不能看见他。他安心地跨出一大步，刻意避开冷凛的身影，以及幽黑的眼眸。
不想，深沈的视线紧盯住自己。
“王。”雅拉懂得礼数，欠下身，恭恭敬敬的语气。
还未等到魔王有什么表示，一抹人影匆促出现在殿堂的中心，在众人错愕的眼前。
“…我不要别人服侍我…王…拜访你…撤走他们……”蓝若叶冲进来后才察觉到除了魔王，殿堂上还有别人，一剎那，他感到自己无理取闹了，打算理直气壮吐露的说话的声音渐细，有些底气不足。
魔王收起眸里几缕怒火，“叶，坐上来。”
蓝若叶不习惯出现在达官贵人的面前，心里盼望着回房，可是洞察到魔王的不悦，唯有无声听从，看了看魔王的皇座旁边没有别的座位，说道：“没有座位……”
“上来。”魔王沈道。
蓝若叶刚踏近魔王，魔王展臂一搂，将蓝若叶抱到腿上坐着。蓝若叶挣扎一下，却被魔王抓得死死的，染红了脸，他可是连女人的手也未曾碰过！
袛子枫看到魔王腿上的蓝若叶，心跳一重，那个人身上的衣服是他的。表情尽是木然，心情尽是汹涌，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
雅拉抬头望向魔王，凤目难得有些锐利，“王，小人是雅拉•；欧斯亚。”
“魔界不是随你转悠的地方。”魔王也是眼神一利。
“小人想带走袛子枫，望王成全。”
“他是本王的男宠，你认为本王为什么要准你带走他。”
雅拉沈下眸色，袛子枫过去定是受了不少苦，“袛子枫若然今天之内不回躯壳，魂飞魄散。”
“本王知道。”魔王不以为然，“天界的法术还是略懂一二的。”
看魔王鄙夷的眼神，雅拉知道身份已被洞穿，不慌也不忙，脸容清雅柔和，“请让小人带走他的躯体。”
“你何不堕落了才向本王讨东西？”
袛子枫心中一痛，我不是东西。
你总是摆出这副会轻易抛弃﹑厌倦东西的模样。
你将我的家园弄成这样，就是为了你的一时之快，只有我独自承受。
雅拉将站在角落的袛子枫映入眼里，“王如果答应，小人甘愿堕落。”那种痛不欲生的反叛，为了袛子枫，无畏。
魔王冷哼了声，没有人能猜透其中的意味，推开蓝若叶，稳步挪到门前。
“在这儿斩下那双羽翼，袛子枫给你。”
侍卫推开宏大的殿门，魔王残酷的背影走出去。
……
躺住十天的袛子枫散发濒死的气息，魔王抚了抚他冰冻的脸。
没有灵魂，脸庞一点都不好看。
拉开了他松散的外衣，纱薄的褺衣柔软通透，轻巧地滑不来，本来若隐若现的纤瘦的身体全然收入黑眸里。
嗜血的火焰打转了一圈兒。
你就是为了那个天界窝囊，不回来，从未顾及本王的感受。
曲起那一双腿，挺身将炽热的怒火埋入死寂无生气的体内。
没有交流，没有呼喊，没有疼痛。
只有干涩的粗喘，以及蜿蜒而出的血。
第二十四章 求饶
雅拉借了侍卫的佩剑，甩下身上披挂的外衣，一双白翼伸展，亮在殿堂黯然魅惑的灯火下。
很漂亮，但不久后，会染成血淋淋的惊艳，从无瑕的背部撕裂、剥落，残垂地上。
袛子枫意识到这一双就是魔王下令斩下的羽翼，他来不及想清楚雅拉的身世，飞扑到恬淡的雅拉旁边，声音不乏震颤，略带一些哀求，“不要……”
羽翼长在背上，是身体的一部分，若是斩掉了，雅拉要承受的痛楚将是袛子枫难以想象。
“不要听魔王的疯话……”袛子枫拉不下雅拉手中的剑，只能苦苦恳求他停下来，“别伤害自己……”
雅拉的凤目里掀起深远的沉重，眼神使人移不开视线，“将你带离这儿，枫，我会保偿你在我远走后的这一段过去，我会保护你，我会让你笑，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不好！你不能失去这一双羽翼！”你要是让魔王得逞，要是为我斩了羽翼，我恨你！
袛子枫心底的说话都写到脸上，雅拉凝望他，不带犹豫地说道：“你恨我，也比你忘了我好。”
“雅拉……”
“答应我，不要阻止我。”
“我怎可能答应你……”
“我没有一双翼，可我还有一双手，奏响你最爱的竖琴。”
脑筋一片麻痹，袛子枫慢慢抱着头苦思，我好像认识竖琴，但是为什么想不起竖琴的模样，竖琴的音色……
“什么是…竖琴……”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该问这种无关痛恙的事情，可是真的很奇怪……
雅拉揪住清眉，眉头紧锁，袛子枫的异样使他担忧至极，甚至有点惧怕袛子枫并不是一时错乱，“枫，不要怕，我很快就带你走。”
话落，拔剑抵住连接羽翼的背部，使劲挥下去——
“不！”袛子枫看到涌泉般的红血沿着剑峰倾泻下殿堂的地毯。
空洞的双眼尽是不忍，袛子枫要亲自阻止他。
穿过厚墙阔壁，凭直觉感知自己的躯体所在，不等一会儿，冲进一个华丽别致的房室。
里头一副死气笼罩的身躯平躺，一个傲视一切的帝王就在上面，冷眼望着光滑的后背，眸里竟是说不清的兴味。
袛子枫感到窒息似的，魔王洛尔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