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怀安想起跟他一样在为了国家为了百姓在奋斗在努力的人们,想起他小时候的那些雄心壮志,只觉一身的男儿热血都在沸腾——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是一朝之相,他有他的责任他的抱负,他要努力护得家国平安。这是他一早就明了并确定的目标,怎能因为一些无甚紧要的小事而分心走神呢?
是他疏忽了。
徐怀安肃了神色,收起手巾,摒除心中一切杂念,认真开始看公文,不再想其他。
儿女私情绝对不在他的打算之中,也是时候娶妻了,就算还没有合适的人选,他再也不能让自己在除公事外的哪件事上花费过多的心神。
可是……
徐怀安停下手,忍不住摸摸胸口,意外地觉得自己在想要决断的时候,那里会有一点点堵,一点点慌,一点点……
难受?
那,是难受么?
他皱眉,竟也不知心上那胡乱的堵塞缠绕,究竟是何。
*
能够一觉睡到大天光睡到不想睡了自然醒,方茗觉得万分幸福。
她裹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个来回,心满意足地叹息,自方家出事之后,即使二哥还在她身边她也未曾睡得如此踏实满足,一晚上什么都没梦到,醒了精神十足,果然是因为——
(床上有师父的味道……?)啊一定昨晚上闹腾得太厉害了啊,又见徐老夫人又见师父的,还出了那档子事,所以才会睡那么好嘛,话说回来到最后徐怀安没问她师父到底是什么人就走了……嗯,她怎么会想到“逃”?
方茗坐起身,咬着被角纠结几下仍不得头绪,索性放开,穿好衣服唤丫鬟端水进来梳洗,料理干净之后原是打算把昨晚上闹得忘记看的信给看了,徐老夫人那里来了人请她过去,说是老夫人想去城外的南禅寺上香祈福,问她要不要一同去。
徐老夫人待她一向很好,请她去也是怕她在徐府孤单,方茗不好拒绝,只得收好信,随那人一同去回徐老夫人的话,搭上马车便往城外去。
京城比易安城要热闹很多,方茗只坐在马车里听就觉得不一样。她在易安城出生长大,对那里土生土长的的吆喝和腔调非常熟悉,不像京城,除了有身份的会说官话,别的什么口音都有。
“怎么不说话?晕车吗,阿茗?”
徐老夫人笑着捉过她的手握着掌心,柔了眉眼温和地跟她说话。徐老夫人今日与平时不同,穿得庄重正式,尽管表情跟笑容都没有变,可是在京城住了十年,那一口标准的几乎听不出口音的官话,还是让方茗瞬间从娘亲一样的错觉里反应过来,低了头若无其事地回话。
毕竟跟易安城一样,毕竟也不是娘亲。
等到查清楚方家的事,她就去找二哥,去找被她送回家的绿幸,在易安城成家,老去,再也不离开。
“阿茗,我问你一句话,你可要照实说啊。”
“是,夫人请说,方茗一定照实回答。”
徐老夫人笑得有些暧昧,方茗大致能猜到她要问什么,只管乖巧地点了头,抿着唇笑。
“阿茗啊,你也知道啊,你二哥是把你托付给我家怀安了,你们从小又有娃娃亲,如今你家人都不在了,长兄如父,你们俩的事你心里也该有个数了。我现在就问你一句,你觉着我们家怀安怎么样?如果你觉得他不错,那这事也就成了,我马上让怀安把你二哥找来,挑个日子先把这事定下了,你要觉得现在办不好,那我们就再看看。你怎么想?”
这番话说得真好,说起来她二哥那意思好像是有那么点托付的意思,不知道他是不是也知道娃娃亲那事。按着徐老夫人这么一说,连方茗都觉得她跟徐怀安成亲是板上钉钉水到渠成理所应当的事。
方茗只要想到她跟徐怀安成亲的样子,就觉得很好笑。
她跟他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摔下来第九杆子都挨不找边的两个人啊。
举例说明,如果成了亲之后她跟徐怀安走在街上,听见一个人跟另外一个人吼“你喂什么喂不准喂来喂去”的时候,徐怀安只会觉得那个人没礼貌没教养,她会想说那人到底是说用嘴喊那个“喂喂喂”,还是同样用嘴的喂来喂去。
这就是天与地水与火千年前的木头人千年后的方家恶女之间的差别。
“徐老夫人言重了,只是方家出事不久,虽然热孝已过,还请徐老夫人谅解方茗为爹娘守孝之心,方茗暂时还不打算考虑这些事,辜负徐老夫人一片好心,实在抱歉。”
徐老夫人忙说无碍,说她孝顺,小聊几句这事也算暂时了了。南禅寺还没到,这才刚出了京城,方茗着实闲得有些无聊,外头又不断飘进诱人的桂花香,她向徐老夫人笑笑,忍不住小小掀了车帘一角往外瞧。
马车外一大片木樨,从城门口蔓延至今,开了满树金黄桂子,香甜浓郁,方茗憋不住想到易安城张记得桂花饼,咬一口酥软甜腻,好吃的连舌头都要掉了嗷嗷。
想到吃的方茗就安生不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桂花树吸鼻子回忆桂花糕的味道,一回忆就顺理成章想到桂花糖桂花汤圆嗷嗷都吃不到了吃不到了吃不到易安城的味道了。
方茗有些委顿,却还是不肯移开目光,马车驶过长亭的时候忽然那看见一人白衣飘飘,长身而立在长亭外张望着什么,方茗莫名地将视线放在他身上,短短跟他对视一瞬,瞠目结舌,极力想探出头去确定,不但被人拉了回来,那人也一下便不见了。
他……那是师兄啊。
只短短一秒就能确定那是师兄,而且他看见她时那一刹那的目光仿佛他等的——
是她?
方茗万分懊恼自己昨晚没有先看过师兄的信,倘若他真的是在等她……嗷嗷出事了!!!
方茗脑袋顶着马车壁挠啊挠死命挠,用力地郁卒了。
+++
于是这一天都没了精神。
就算在寺庙了求了只好签——她求的时候啥也没想不知道是说什么的,解签时含含糊糊说姻缘,于是“怜取眼前人”,据说这的确是好签。
就算午饭的时候突然登门拜访的右相大人又丢过来意味不明的眼神——他其实是看不清人还记不住她是谁于是才笑眯眯地眯了眼看吧啊啊?
就算席上徐怀安忽然说过几日请右相带他表嫂的表妹来府上参观参观隐约露出那啥意思于是徐老夫人跟她使眼色——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只要徐怀安愿意娶而且娶得不是右相就成了何必在意是谁是右相的谁呢?况且也真是与她无关啊。
就算今晚上来的不是师父,师兄他,自己来了……
方茗默默捧脸泪奔了。
师兄果然来找她算账了算账了嗷嗷嗷嗷翻滚……
开窗,低头,搬凳子,请坐,倒茶,默默无语,要杀要剐……还是容她先解释解释吧师兄。
于是抬头,师兄无表情,惊悚,硬挤出一个笑,张嘴——
“咚咚咚”,“方小姐,睡了吗?”
嗷,她发不出这样的咚咚声跟袖子断很久的男声的,能换个人在后头搭戏吗?
方茗一边把身体又弱武功又比师父差的师兄塞进秋天的被窝,一边承受着师兄冬天的目光扭头默默郁卒,这年头,大晚上的,她一没出嫁黄花闺女的厢房,就不能少点无关紧要却偏爱来打扰人的男人吗掀桌!!!
就算那俩男人是当朝宰相就算那俩男人一点都不把她这女人当女人……好吧,她先认着,总有还的那天。总有那天的。
……掩面,大晚上的,别都穿着白衣服白袍子白扇子出来吓人好吗?白衣服难洗,真难洗。
作者有话要说:内牛满面卡文神马的,果然不能休息啊,停更一天就找不着码字感觉了摸下巴,我估计这章一出要掉收来着吗,远目,脱离日更就卡文的我,果然是个M的命啊捶地!!内牛爬走……TAT
11
11、突生意外 。。。
前有狼,后有虎。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前……方茗暗暗掐自己一把醒神,站她房门口那右相摇着扇子笑得老神在在,他边上那左相面无表情淡定自若,当朝两大宰相在此,她真是觉得……蓬、荜、生、辉、啊!这两人竟丝毫好像没觉得这时候来找她有什么不妥不恰当。果然都是因为,袖子嗯嗯?
“方姑娘?”
右相大人有把白扇子很了不起啊大晚上的摇得像招魂,她不过只是走神了而已。方茗抿抿唇,扯出一点笑:“都已经这么晚了,不知两位有何贵干?”
老天保佑别再说什么是听见她房里有动静,天知道她跟师兄都还没开始说话的。话说师兄这回可别跟师父一样出岔子乱哼哼嗷……
方茗郁卒地想,也许在她身边这几个接触得比较多的男人看来,她非但不能算个没出嫁的女娃娃,清誉那种东西,在她身上,也好像可有可无不为人知了一样。
“关于方姑娘托怀安查的那件事,因为怀安最近的公务比较多,无能分心,只得先交付给谢大人代为追查,今晚是来告知方姑娘,希望方姑娘能谅解,无涯绝对值得信任。”
今日徐怀安难得也穿了一身白衣,添着几枝淡雅的墨竹,烛光暖暖地衬着,他平日里无波无澜的眸子这样看来都好似平地生出了莫名的涟漪,方茗眨眨眼,竟有些晃神,随即便反应过来,躬身礼道:“两位大人客气了,原本便是方茗有求于人,两位大人能答应,方茗已经受宠若惊了,哪里还有不满。如此,方茗在此先谢过两位大人了。”
徐怀安忙伸手虚扶,正色解释只是举手之劳,礼貌几句,便要告辞。
哪里还有什么挽留,方茗低头目送他们走上长廊,关门刹那,眼角依旧好似瞄到谢楠往她身后投去的,意味深长的一眼。
她讨厌“意味深长”“别有深意”“暗藏玄机”“意味不明”“高深莫测”这样的词被用到谢楠投向她的眼神里。
掩面,徐怀安是扎扎实实的“肚子黑”,于是谢楠便是踏踏实实的“腹黑”。
这两人……真真是相映成趣,天生一对啊。
方茗一边拴门一边想笑,一转身就被面前忽然的白衣裳吓了一大跳——作甚这年头人人都爱白衣啊白衣不吉利不吉利还会吓到花花草草小朋友啊掀桌!
“……师兄啊,你怎么自己从床上下来了?”
这句话有歧义。方茗皱眉毛。
师兄那冷飕飕的小眼神啊,一看过来刷刷刷跟飞刀样的,方茗默默抖擞,转而挂起笑脸半拉半拽把莫研秋带到桌前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塞他手里握住了,捂脸,蹲下,“对不起啦师兄,昨天晚上出了点事,我很晚才睡,没来得及看信,今天一大早徐老夫人就把我叫去南禅寺烧香拜佛了,我没想到你会在那里等我……师兄,对不起,我错了,你在那里等了多久?别生我气……师兄……”
泪目,撒娇什么的,做之前,还是得把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都给捋顺了捋踏实了,才行。
“师兄……别生我气,我知道错了……”方茗一边内心挠墙翻滚一边把脑袋往莫研秋膝上蹭,那销、魂的尾音颤音抖动嗷……如果不是师兄她哪里会这样,就是因为师兄爱记仇小心眼啊好起来非常好生气起来山崩地裂飞沙走石海枯石烂地老天荒一发不可收拾嗷……嗯,她刚刚想什么了吗?没有她什么都没想她哪里会在背地里说人坏话特别是师兄坏话呢是吧是吧?像她这样的好娃娃……
嗯,又被师兄摸脑袋附加悠长叹息一枚。
方茗痛定思痛,顺理成章地在师兄的手掌心里蹭蹭,俩爪子巴他膝上,泪目眨眼睛:“师兄是不是不生我气了……”
师兄从小身体不好,甚至从小就不会说话,肤色一直很白,脸上也不见什么红晕,长相清秀俊美,是个状似风吹就倒的病弱美人。抱起来不光是腰身,哪里都很瘦,明明他在师父门下练武的时间比她还要长,还一点都练不胖养不胖。
方茗一直都把莫研秋当哥哥看,脑袋窝他腿上,他一下一下摸自己头的时候,这种感觉尤其明显。
“师兄,你信里到底写的什么?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现在说吧。”
乐呵呵爬出来想跑去枕头下面拿那信,一步没跑就被人拽回来,问:“怎么了?”摇头,手语,答:“已经没事了。”
方茗挑眉,这是什么说法,逾期无效吗?
她挣开师兄的手,伸胳膊想把那信抓来看看写了啥怎么还不等人的,可惜她手再长也比不过莫研秋,他抢先一步将那信收入怀中,摇头皱眉示意不准再纠缠,方茗摸了鼻子觉着有些怪,想问话还没出口,师兄比划说没别的事了,他今天也只是来看看她过得好不好而已,既然她已经决定要留在京城留在徐家他也没法了,随她怎样。
师兄的话一向很准,方茗也一向听他话的,这次……
师兄的表现着实有些奇怪。
方明又忍不住摸鼻子了,讨好地蹭上去笑笑,“师兄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绝对不会吃亏,绝对不会给人欺负了去!真的!再说了我有武功的,不会那么容易受伤的。”
莫研秋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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