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了闭眼,抹了把汗水,握紧了手中的球拍——
命运如此,我只能鼓起所有的勇气,和你拼到底。
他自虐般故意来回调后场,把韩眉调的两边跑。比分无比迅速地拉开,以冲刺般的速度奔向这场比赛的尾声。
21:10。最后一球高临观重扣在地,韩眉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瘫坐在地上。压抑已久的疼痛火山般从他的骨缝中迸发出来,迅速将他的脸色涤染成惨白。
高临观不及与裁判握手向观众致意,几乎是奔跑着掀了网带冲到对面场地,跪下来扶住韩眉的肩。“伤得有多重?”韩眉抬了抬头,眼泪瞬间涌出,“我站不起来了。”
高临观眼前一黑,手快过意识,紧紧把韩眉搂进了怀里;随即大声冲看台上叫道,“黎导,叫队医!韩眉腿伤了!”
现场的观众集体安静了几秒,然后迸发出一阵震耳欲聋、久久不歇的掌声。所有的外媒都震动了,曾经讥讽批判过中国运动员“让球”传统的人,在这场比赛后衷心叹服:没有哪国的运动员能比这更敬业,也没有哪国的运动员能像他们这样关爱对手和队友。
竞争的残酷和人性的温暖在这一幕中展现的淋漓尽致,并定格成永远。尽管这不是金牌之战,但它成为奥运史上永恒的经典,在之后漫长的岁月里被人们一次次回味,历久弥新。
韩眉被担架抬上救护车直接送往首都医院。高临观心情低沉到极点,根本不想回宾馆,便躲开众人做了点掩盖独自在奥运村瞎逛。然而没过多久黎远岸的电话就打来了,声音是要吃人一样可怕。
“你人呢?不回来在干吗?”高临观大概明白黎远岸发火的原因,自己心中有愧,遂软着口气答道,“黎导,我想静一下,有什么事待会我到您房间说好吗?”“还静什么!你还觉得自己今天表现挺好是吧?十分钟之内滚回来,不然明天你也别比赛了!”
高临观有些火了。他觉得黎远岸简直小题大做。退一万步讲就算自己今天输了又能是什么杀头的罪过?韩眉打决赛和自己打决赛对中国队而言也没太大不同。
不过熟知黎远岸这人发起狠来六亲不认,高临观也不打算和他硬顶,还是先老实回了宾馆。只是一进黎远岸的房间,他就发现事情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黎远岸用比那次拿皮带抽他时更冷更凶狠的目光瞪着他,手边赫然放着一根拇指粗的藤条。高临观的心咯噔一下,顿时提到了嗓子眼。“黎……黎导,您……”“裤子脱了自己趴好,别逼我亲自动手。”
这不可能是真的!虽然黎远岸很早以前就吓唬过他们说他曾在世锦赛决赛之前把一位师兄打得哭着上场,但这也仅仅是个传说,他们打心眼里是不曾真正相信,更不曾想会发生在自己身上。高临观慌得手足无措,大声嚷道,“黎导,明天就决赛!奥运会决赛!”
黎远岸冷冷一哂,“你还知道这是奥运会?你有胆量在奥运会的赛场上谈情说爱怜香惜玉,就该做好承担代价的准备!高临观,你知不知道按规矩你今天已经输了?你知不知道你的奥运会已经被你断送了?你有什么脸去想决赛!”
像被揭了皮一样痛楚而羞耻,高临观惊得呆若木鸡,傻傻望向黎远岸。黎远岸像是明白他的疑惑,冷笑道,“你们几个小崽子那点小心思还想瞒得过我?我不点穿,是信得过你们,私人感情和赛场事业能拎的清,分得开!可你倒真让老子开了眼啊!这么大的赛事上你居然敢犯这种糊涂!你有没有当运动员的基本素质?”
黎远岸骂的太露骨太痛切,高临观咬着嘴唇低下头,连泪花都闪出来了。黎远岸却仍不放过,接着怒吼道,“别想找什么都是中国人输了也不碍大局的鬼借口!你今天这事,跟对面是谁没关系。对,他恰好是韩眉是你队友是中国人,好像输了也没什么要紧。可万一假使你爱的是陶霏呢?是木崇岭呢?这球你还打不打了?这人你还做不做了?”
这下高临观忍不住了,终于开口顶了回去,“我怎么可能爱他们?小眉是唯一的!”黎远岸没心情和他胡搅蛮缠,一藤条抽在床上呵斥道,“你少给我打岔!老子现在没空理你那情情爱爱,你就说你认不认错?”
高临观其实也明白今天自己犯的错既严重又危险,甚至几乎不可救药。现在回想起来,若没有韩眉的点醒,就这么稀里糊涂输了比赛,他可能真的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日后这心结再没法打开,也有可能因此他的职业生涯就结束了。一念及此,便忍不住冷汗淋淋。终于,他垂头丧气地小声应了黎远岸的话:“临观认错。”
第32章 第三十章
黎远岸稍稍气平了些,“那还杵着干嘛?”“可……可是黎导,”高临观是真急了,“毕竟明天还有决赛,您能不能开开恩?就像上次全英那样,先记账,回头比完了无论是输是赢临观都认打认罚!”
黎远岸忽的站起身,眯了眼,“你怎么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拿比赛要挟我?”“临观不敢!但是有轻重缓急,临观求黎导不要因小失大!”“我看你简直胆子大的能撑破天!你给我过来!”
黎远岸伸手便要拽高临观。高临观一咬牙,心想事急从权,也顾不上太多竟然转身拔腿就跑。黎远岸这还是生平第一次遇上家法当头居然敢跑的,简直又气又乐,三步并两步冲上去揪住小孩,扭着他胳膊就要制他,谁想却被他一下推挡开了。
“高临观,你要造反了是吧?”两人实打实过了几招;由于高临观现在已经长大了结实了不少,又受过军事特训,黎远岸竟降不住他了,一时恼羞成怒。高临观边格挡边求饶,“黎导您饶我一次吧,明天过后您要怎样就怎样,打断我俩腿都成!”
黎远岸愤怒地撩开手,指着门口吼道,“好,你跑!你今天要是跑了你我师徒恩断义绝。敢做不敢当,高临观,我对你失望透了!”
这么重的话,高临观直僵了好几秒钟才消化了它的涵义。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没再动,脸上惨白一片,目光中全是挣扎。
黎远岸足足等了一分钟。高临观蓦地惨淡一笑,默然走向床边伏下了身子。黎远岸轻叹了口气,走过去两把扯掉他裤子,又拉过来一个枕头塞在他腹部下。赤裸的臀部一下子被托得老高,高临观忍不住羞得满脸通红,猛地攥紧了双拳。
“你今天在场上主动失误球有多少个,知不知道?”“……没数。”“你没数,我可是给你记得清清楚楚。一共34个!打34下,不冤枉你吧?”“……是。”“自己报数。”
藤条在空中划过半圈,带出“呜”地一下风声,“啪”,清脆响亮地咬在肉上。高临观还从没挨过藤条,对这么尖锐剧烈的疼痛毫无心理准备,顿时大叫出声。“啊——”“报数!”黎远岸又加了点力打了第二下。“呃——二!”仅两下就让高临观疼得喘不过气来。
一下藤条便是一道深红的檩子,藤条的威力大的惊人。拼力死扛了七八下,高临观实在疼不过伸手挡在屁股上,“黎导……屁股要烂了!明天真的会跑不动的!”黎远岸拿藤条拨他的手,“你再不把手拿开我可打手了啊!”高临观只得移开手,第九下又狠狠砸了下来,砸得他眼前一阵昏黑,连数都报不出来了。
好在黎远岸也没逼他再报数。高临观简直无法想象这么细的一根小棒是怎么能打出这么凶残的效果——他感觉不是藤条在打自己的屁股,而是大刀在一下一下地砍,好像把他屁股砍得稀烂。他已经痛得顾不上硬汉的形象,跟小孩似的使劲蹬腿,喉咙里模糊不清地发出零散的哭腔。
打了将近二十下了,屁股已经深红发紫,再打下去非皮开肉绽不可。黎远岸有心想往下挪挪,可又突然想到打腿的话他第二天上场穿运动短裤可能会露出伤痕来,只好狠狠心又一藤条抽在臀腿相接处。
高临观痛得浑身一抽,猛然滚到了一边躲开了黎远岸下一鞭。他此刻头发湿得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面无血色,唇上全是咬痕;转过头满眼泪光地望着黎远岸,“师父……饶了临观吧……实在受不住了……”
黎远岸知道,若不是为了比赛,这孩子绝不会这么痛楚地百般求饶。手上的藤条一时沉重得有点举不起来。他几乎想问自己一句为什么,为什么非要逼孩子到这一步,为什么要他受这么不同寻常的苦。
他摸了摸临观汗津津的额头,轻声问道,“告诉师父,受完所有的责罚,明天是不是就真的不能比好赛了?”
高临观闭眼,泪水倏地掉落一颗。半晌,他咬着牙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好好比赛,拼到最后!”
死去活来熬完了34下藤条,高临观几乎是完全瘫在了床上。黎远岸把早已守在外头的队医叫进来,队医一看伤就崩溃,“黎总您……”“什么都别说了赶紧治,千万别让他感染发烧。”“这明天还比什么!走路都成问题了!”“皮外伤而已,吃止痛贴胶布,靠意志有什么撑不住的!”“这得多强的意志才撑得住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求饶吧……我发现拍临观简直是一种罪孽Orz
第33章 第三十一章
高临观决赛的对手是马拉西亚的木崇岭。此人近两年进步奇速,已基本取代了陶霏成为高临观最主要的劲敌。教练组研究了他和韩国选手那场半决赛的录像,都觉得此人的技术几乎不存在明显漏洞,和高临观一样是防守反击的好手,控制力也极强。他的状态甚至比高临观还要好,不像高临观半决赛出现那么严重的心理问题,他是一路顺风顺水斩将杀敌冲进决赛,气势上更加生猛。
球队里除了黎远岸和队医,没有其他人知道高临观身上还带着严重的伤。队友们都嘻嘻哈哈地拍着他给他加油,连候场热身的乔云和余剑锋都没发现高临观有任何不妥,笑着说,“阿临肯定没问题,收拾小土豆妥妥的!”
高临观不知道自己到底吃了多少止痛片,才能这么步履轻盈地奔上场地。唐玉龙坐在黎远岸身边,看高临观神情与略有平时不同,还仅仅以为他是紧张,便鼓励道,“就像平时一样,顶不住的时候就喊,怒喊。”
高临观点点头,提拍上场,和木崇岭对着练了几个球后,觉得自己还不够兴奋,干脆小跑了半圈,真的怒喊出来。喊完以后心里痛快多了。待裁判介绍完了双方运动员喊了开始,便静静摆好架势,等着木崇岭的第一个球。
黎远岸坐在场下,冷汗一层一层从背后渗出。他盯着高临观的步子,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快,非同寻常的快!他的印象中,从来没有哪个男单运动员的步伐能这样快。高临观的脚就像从来没有踩实在地面上一样,轻轻一点就能滑到该去的位置。说句浪漫的形容,他不是在跑动,而是在飞翔。
“远岸,你怎么了?”唐玉龙发现黎远岸绷得像一块铁,眼里还一直闪着微微的泪光,那样子几乎不像是教练员在看运动员的比赛,而是一个父亲在看儿子持枪上战场。“我疼。”黎远岸说了一句唐玉龙完全没理解的话。
木崇岭觉得高临观一定是打疯了。他自认自己的体能不算差,也向来是以迅速敏捷闻名的;可是今天,无论如何也跟不上高临观的步伐。他太快了,不管木崇岭把球打到哪里,不管是劈杀、点杀、扣杀,不管是后场、网前、边线,高临观总能两三步就到位,或者鱼跃后又弹簧一样回来。他像山,把整个场子压得满满的,怎么打都打不动;他像水,变化无形,灵动夭矫,神出鬼没。
第一局木崇岭连十分都没得到。主场的中国球迷们都激动疯了,甚至有组织地高唱起黎远岸当年唱过的经典歌曲《红旗飘飘》为中国队加油鼓气。解说员叹道这简直是外星人打地球人的搞法,不愧是高神。
中场休息,高临观一口气喝了半瓶水,汗水溪流般往下淌,看得黎远岸心惊胆战。唐玉龙给他递着毛巾,“小临打得非常坚决,木崇岭现在已经僵了,你下一局还要压着他打,决不能给他机会。”高临观点着头,突然望向黎远岸,眼神中泄出一丝痛楚。黎远岸立即明白高负荷的运动下止疼药的药效已经过了,他的伤口现在开始疼起来,心中顿时一绞。“网前多变化,打法要更巧一点,用四两拨千斤的打法,你肯定行,你网前比他好,他现在紧张动作容易变形,你要有绝对的自信。两盘拿下。”
高临观努力笑了一笑,“放心,我会赢。”
其实臀上的伤现在已经全面开花,高临观甚至感觉得到血都渗出了胶布。像火烧,像撕咬,像电击,每一步都痛,和着汗水和动脉的律动,一跳一跳,无比清晰强烈。然而他一点都没有害怕或绝望的感觉,他甚至觉得自己像一个被疼痛撩起全身干戈杀气的战士,像受伤后倍加疯狂神勇的野兽,他眼睛血红着,前所未有的凶狠。孤独、压抑、疼痛……这条路他已经走了太久太远,为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