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辉只觉得‘咔吧’一声,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大脑里仿佛有根神经应声而断。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顾国泰这些天对他的讨好体贴关怀备至,脚下踉跄,不敢相信耳朵听到的话,满脸疑惑地看向林溪。
林溪眸色深沉,一只手插、进风衣口袋,看着墓碑低声道:“你知道他的死状有多惨吗?”不等许辉应声,他自言自语道:“被炸弹炸的粉身碎骨,”他垂下头努力掩饰脸上的悲伤:“连块完整的骨头都找不到,全成了血渣子。”
许辉听完浑身像浸在冰雪里,视线下意识地又移到墓碑的照片上,心口塞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悲伤,就像他不知道对顾国泰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这时林溪突然问许辉:“你知道顾国泰为什么这么做吗?”
许辉眼神里全是渴求,林溪却不打算回答他的疑问,只是漫不经心地说:“他不希望你想起来以前的事,因为他知道你一旦想起来,肯定会离开他。他现在是不是对你很好?知道为什么吗?他是内疚,他觉得对不起你,他想补偿。”
许辉脑海里放电影般地重复着这些天与顾国泰相处的画面,林溪嘲讽地嗤了声:“他觉得这样就能当一切没发生过吗?做错事,总要付出代价。”
林溪眼里有某些东西一闪而过,许辉活像个被人玩弄的提线木偶,脑海里一片空白。他痛苦地坐到地上,无助地看向林溪:“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很努力的想也想不起来……你说的这些事我一点印象也没有,求你帮帮我……”
林溪居高临下地看着许辉,把他痛苦的表情尽收眼底。稍微过了一会,林溪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低声说:“我能带你出国治疗,但你离开之前不想再看看顾国泰吗?”
许辉刚想摇头拒绝,林溪不由分说阻止了他:“我很想让你看看。”
车子启动,轮胎在雪地上稍微滑了一下,头也不回地开走了。林溪在接到许辉的电话后没多久就给顾国泰发了条短信,相信顾国泰应该开始满北京城找许辉了。
……
顾国泰快天明才睡着,所以这觉睡的很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机灵灵地醒了,眼见窗外天色大亮,忙不迭地起床。他第一时间就去敲许辉的门,想问问他早饭吃什么。结果敲了很多下都没有反应,顾国泰哼了声:“再装睡我可就推门进去了啊?我数三声,一,二,三……三声半!还不开?我真进去了!”
顾国泰轻而易举地拧动了门把,门没锁?他自言自语推开门,一看傻眼了,房间里哪有半个人影?!顾国泰满怀希望地冲到洗手间,可是洗手间里也没人!脚上跟装了风火轮似的蹬蹬跑到楼下,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丝毫没有生气。操!顾国泰烦躁地把茶几上的玻璃杯全扫到地下,也不顾自己只穿了一只拖鞋。他站在客厅里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顾国泰你安静点,他可能出去吃早饭了。他妈的天知道他多想下一刻许辉推门进来,他立马低头哈腰地好生伺候着。顾国泰的心口越来越凉,他突然有个非常不好的预感:难道林春那傻逼又见林溪了?
‘叮’的一声响,这时就连十分微弱的短信提示音足以让顾国泰草木皆兵。他立马转身上楼,按开短信的手指很不稳,差点没把手机掉地上。短信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寥寥几个字:来你以前的大学。顾国泰直接拔过去,可惜对方关了机。他马不停蹄地穿上衣服,脸都没来得及洗,媳妇都没了,还要脸干什么!
顾国泰把车子开的都快飞起来了,半个小时的路程才走了十几分钟。顾国泰刚要往那条路上拐,说巧不巧前面正好修路,在路口放了块警示牌提示绕行。顾国泰拳头砸在方向盘上狠狠骂了声操,猛摔上车门下车。这是通往那学校最近的路,昨夜下了雪,天虽然要晴不晴,但已经开始化雪。堆满水泥沙子的路格外泥泞,顾国泰脚上顿时一片狼藉,走了没几步脚下一滑差点摔倒,样子格外狼狈。他想打电话叫人,只要他开口,随时都会有人过来。但他却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许辉还活着,连他都说不出为什么。
林溪把车子停在不远处的路口,恰好能看清楚顾国泰的一举一动。林溪摇下车窗,边欣赏边点了根烟,问许辉:“抽吗?”
许辉接过林溪递来的烟,点着抽了一口,呛的咳嗽几声。林溪指指顾国泰的方向,问:“你不想说点什么吗?他看起来很着急,可能以为你又被绑架了。其实他能多找些人过来找你,知道他为什么没找吗?因为他不想让人知道你活着,任何让你想起从前的人事他都不会让你接触,是不是很自私?”
许辉目不转睛盯着顾国泰的背影,又想到那个下雨的深夜被紧紧攫住的手腕。那是某种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闭上眼还能隐约看到顾国泰眉头深锁的样子。许辉把烟屁股重重弹到窗外,对林溪说:“走吧,我跟你去国外治疗。”
林溪指指车后座:“那有块手机,你开机,回条短信给顾国泰,就说已经在去国外的飞机上。”
许辉倾身去拿手机,刚开机就有二十多条短信闯进来,许辉等它振完,拣了条最前面的回过去,等发送成功后立马关掉手机,随手扔到后座。
顾国泰应声掏出手机,就十几个字:你来晚了,在飞国外的飞机上。顾国泰手一滑,手机‘嗒’一声掉到稀泥里,屏幕还亮着白光。
林溪启动车子,跟局里打了个电话,关了机,朝机场开去。
55、第五十五章 沟壑
顾国泰不知道怎么把车开回家的,车子在路上频频熄火。他浑浑噩噩,脑海中千头万绪,他知道是林溪。手指死死扣紧方向盘,林溪真他妈的找死!回到家房间里空空荡荡,昨晚的温馨气氛荡然无存,短的像一个被下诅咒的美梦。冰箱里整整齐齐码着切好的食材,还有来不及热的早饭。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找人订了回南方的机票。他很难受,可是他没时间难受。
飞机落地时正飘着细雨,湿冷的空气无孔不入钻进身体。顾国泰家都没回,打了个车就去了许辉住的小区。天色渐渐暗下来,华灯初上,他倚在许辉楼下,衣服早已被淋湿,湿嗒嗒黏在身上。他远远的就看见了林春,骑着个破摩托车,一脸傻愣愣的样子。林春没看见他,正弯着腰锁摩托车。顾国泰朝他走了几步,林春锁好车一起身正好看到他。俩人隔着昏暗的路灯看了彼此一眼,下一秒林春就不要命地冲上去,抡起胳膊就是一拳,狠狠骂道:“我操!你他妈还敢来!你都把辉子害成那样了你他妈还有脸来!老子早就想揍你了,滚!”
顾国泰抬起胳膊硬生生扛住林春那一拳,林春下手很重,使了吃奶的劲把他往死里打!顾国泰被打红了眼,抡起脚踹到林春小腹上,痛喝道:“你他妈发疯发够了吗?老子现在没心情陪你玩谁更傻逼,辉子不见了!”
原本还冲劲十足的林春顿时像被人按了暂停键,随即狠狠捋住顾国泰的领子:“王八羔子你娘的说什么?!”
顾国泰三两下挥开他的手:“我问你,辉子回来了吗?我今天上午收到两条短信,说带许辉去国外了。”
林春反应慢半拍,还在纠结许辉是怎么遇上顾国泰的,他撸撸袖子手套也不要了:“辉子是倒的什么血霉,怎么他妈的又遇上你了!顾国泰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他妈是心被狼狗吃了吗?他躺上床上昏迷了半年,你当时又在什么地方快活?怎么他刚养好你他妈又来缠着他!”林春越说越气,他心里替许辉报不平,抡起拳头朝顾国泰不要命地砸。
顾国泰虽然内疚的要死,许辉要揍他,他肯定眼都不眨让他揍个够,可你林春算个什么玩意儿?老子的人轮得到你管吗?顾国泰半点都不让他,俩人十分没形象地扭打到一块。林春嘴角挂了彩,吐出口血沫子,他小腿正被顾国泰压着动弹不得。
顾国泰一巴掌呼他脸上,喘着粗气道:“你他妈别耍疯了!老子今天来不是跟你打架的,等找到辉子你想怎么打都可以!谁不敢谁是孙子!”
林春被顾国泰这巴掌呼的鼻血直流,眼前呼呼地冒金星,这才转过弯来:“辉子昨天跟你在一起?……我他妈还没找你要人呢,你倒人模狗样地来示威,你妈叉的!”
顾国泰制住林春挥来的拳头,哑着声音说:“我带他回北京了。”
林春当即跟被打了鸡血一样鲤鱼打挺状想从地上跳起来,却被顾国泰死死按住,林春一痛高声大骂:“我!操!你!妈!”
顾国泰真想一巴掌把他呼晕,他心里泄气,看来许辉是真没回来。“你嘴放干净点!不然老子还揍你!”
林春最烦人威胁他,他那股憨劲被激上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管影不影响风化,张口就骂:“你!妈!逼!!”
顾国泰‘啪’一巴掌落到他脑门上:“老子没功夫跟你比谁嘴脏,现在最关键的是赶紧找着辉子!”
林春的疯劲被这巴掌打散一半,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越看顾国泰那张脸越想揍他!顾国泰理理被林春扯乱的衣服,问道:“林溪跟你联系了吗?”
林春爱搭不理,朝他翻个白眼说:“没有,顾国泰你快滚吧,多看你一会就觉得蛋疼!”这个新骂人的词是林春刚跟同事学的,觉得用在这里真他妈贴切啊。
顾国泰没心情跟他对喷,说:“他要联系了你告诉我,辉子肯定跟他在一块。”
林春嗤的一声:“你放心吧,他要真联系我了,你就算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顾国泰像看傻逼一样看着林春:“你他妈长不长脑子?林溪一直觉得唐路声是辉子害死的,”林春听的云里雾里,半信半疑地看着顾国泰,顾国泰冷哼了声接着说:“你觉得是林溪救了辉子对吗?你他妈知道那瓦斯爆炸怎么造成的吗?那是林溪一手策划的,是不是他提前让你等在那里?你他妈的也不想想,他怎么把时间地点拿捏的这么清楚的?”
顾国泰戳戳林春的心口,继续说:“你他妈好好想想,他这半年来找你,是不是都在打听辉子的情况?我猜,他肯定跟你说辉子是他朋友很重要的人,这种傻逼才信的话你也相信?”
林春一下子接受不了这么大的信息量,嫌恶地拍开顾国泰的手:“我不信你说的!你他妈的把辉子害成这样……你还有脸说什么?”
顾国泰冷笑:“行,你完全可以不信我,林溪把辉子送来了你也可以不通知我,但我必须提醒你,林溪这个人很危险。”顾国泰说完扭头走了,剩下林春想着他这几句话的意思,好大会才朝顾国泰的背影喊道:“你他妈嚣张什么!傻逼!”
林春虽然一根筋,但回到家一晚上都在想顾国泰的话。他跟林溪没啥交情,林溪当时还真是说辉子是他朋友很重要的人,他这个朋友就是那次在山上被炸死的那个?林溪是警察,被炸死的那个听武文说是混黑道的……那为什么说辉子是他很重要的人?林春越想越理不清其中的利害关系。顾国泰又说林溪认为是辉子害死了那混黑道的……那为什么又救辉子?林春开始有点相信顾国泰的话了,他拿过手机一遍又一遍重复拔着林溪的号码,足足拔了五十回,都提示对方已关机。
……
飞机降落在伦敦希思罗国际机场,许辉看着周遭不同于国内的建筑物,突然很想拍上几张照片。他转头问林溪:“能把你的手机借我用用吗?”
林溪从包里掏了块爱疯递给他,许辉凭感觉拍了几张,然后把手机还给林溪。林溪没接,淡淡道:“你留着拍照吧,你还有机会拒绝治疗。”
许辉忍不住笑了笑,不知在笑什么:“既然来了,哪有回头的道理,是不是?有人觉得记得过去的事很痛苦,那是他没失过忆。如果真有一天脑袋里一片空白,忘记了自己是谁,也忘记了以前的痛苦或快乐,那不是更痛苦吗?”
林溪侧过头看了许辉一眼,他正饶有趣味地打量着那些建筑物,拿手比划了个相框,慢慢移动着,仿佛在调试最好的角度。他随着许辉的视线望过去,这个国家他很常来,有时是办公务,有时是旅游。这是他年轻时最想跟唐路声一起来的国家,可惜直到俩人形同陌路都未能如愿。世事无常,造化弄人,他没想到竟然会跟许辉一起来。许辉应该是这几年唐路声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