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泽贴着地面爬了几步后再也挪动不了分毫,他费力地抬头朝那窗户看了一眼,正好看到许辉的手,这下他总算放心了。
许辉拼着最后一口气终于看清窗外的情形,顾国泰跑的可真快啊,像被条狼狗在后面追着赶着。他能看到顾国泰而顾国泰看不到他的感觉真好,许辉发自内心地笑了。
顾国泰只觉得眼前的火海正烤着他的心,风也来凑热闹,将火苗刮的四处乱蹿。脸上潮乎乎的都是泪,他抬起手腕胡乱地抹抹,眼角被四处乱飞的火灰呛的酸疼。
是哭了吗?许辉目不转睛地盯着顾国泰的方向。他刚想喊‘顾国泰你别跑了可真傻’,只听身后轰隆隆——几声巨响,许辉的话被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
风似乎不吹了,火似乎也灭了,那乍然而来的痛感像巨石压顶雷劈川裂。模模糊糊间许辉似乎看到顾国泰摔倒了,又像是跪在地上。身体轻飘飘的悬在半空中,如果身上不那么疼就好了。
那声巨响像把顾国泰的心一起炸碎了,膝盖猛磕在石头上却感觉不到半点痛感,他这么多年流的泪加起来都没这一瞬间多。
消防车朝那熊熊烈火猛喷着水,水花四溅,像崩溃的泪水又像倾盆而至的大雨。
44、第四十四章 失去
林溪站在顾国泰身后不远处看着这一幕,深夜的风刮起了他衣服的一角,那若有似无的猎猎声像飞到高空后爆炸的热气球,只知道它破了,却看不到它剥落的碎片。还像那些想握紧却又落空的记忆,被风吹散在不知名的山路和湖泊。他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凝神去听被混淆在嘈杂声中的某些静谧,可一无所获。
跟着来的下属凑到林溪耳边低声汇报情况:“有三个拒捕的被当场击毙,两个跑了,王队带人跟上了,剩下十三个全活逮着了。”
林溪转身往回走:“做的不错。”
被表扬了小警察脸上乐开了花,他不解地朝顾国泰看了几眼,心说怎么哭的这么伤心?一拍手突然想起来了,忙走过去从后面拍拍顾国泰的肩膀。顾国泰回头,赤红着眼睛看他,小警察被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地说:“你也别太难过了,那帮孙子故意把瓦斯罐丢火里,这才引起的爆炸。听说,刚找着一个……”
顾国泰还不等这句话说完,起身就朝刚刚爆炸的地方跑。小警察望着他匆忙的背影纳闷,没听说有女的人质啊?
凌泽是被消防人员发现的,李京赶过来的时候凌泽虚弱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李京颤抖着手把他搂进怀里,一只手轻轻托住他的腰,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李京满脸憔悴。
凌泽趴在他胸口蹭了蹭,问:“你,很担心?”
李京溺爱地用拇指摩挲下他的脸:“傻瓜,没事了。”
凌泽靠在李京胸前四处搜寻着许辉的身影,却只见穿着消防衣的消防员到处跑,哪有许辉半点影子。凌泽刚放松的神色立马紧张起来,忙问李京:“许辉呢?许辉呢?!我看见他爬上来了……”
李京转头看了眼那火势渐小的火海,没吭声。凌泽脸色煞白,声音忍不住颤抖:“你们没找到他?……”
李京垂下头遗憾地说:“他死了。”
凌泽正握着李京的手一松,着急赶来的顾国泰恰好听到这仨字,呆愣愣地问:“你说什么?谁死了?你再说一遍,谁死了?!”
下一秒李京就被顾国泰一脚掀翻在地,顾国泰扑上去不要命地扯住他的领子,那表情骇的凌泽不敢正眼看。
“你说谁死了?!你再说一遍!你他妈再说一遍!”顾国泰仿佛一只失去配偶至亲的野兽,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嗓子嘶哑的像经年不用的破风箱。
李京的脖子快被他勒断了,脸憋的发青。顾国泰的情绪彻底失控了,此刻他只觉得身体里面空荡荡的,就像全身的骨节都错了位,风轻而易举地刮进去,心头空了。
不知过了多久,顾国泰勒着李京脖子的手松开了,他呆愣愣地坐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一片废墟,前两天还真真切切地把他抱在怀里,怎么说没就没了……
李京躺在地上喘了好大会才说出话来,他说:“顾国泰,许辉死了。”
李京的话像醍醐灌顶,顾国泰踉跄着爬到那片废墟前,拼命地去挖那些被烧成黑色的灰烬。以前相处的一幕幕从脑海中划过,从两个人认识到在一起到分开到现在,分分秒秒都侵蚀着他的神经。顾国泰最后终于支撑不住倒在那片废墟里,混着灰烬的水穿透衣服慢慢贴上皮肤。他以前总笃定地认为他跟许辉不管拐多少弯都能回到从前,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错了。两个人之间能有多长的路走,七弯八绕后又几个相惜如初。
凌泽死死咬住嘴唇看着顾国泰,他愣愣地问李京:“他们两个是怎么闹成今天这样的?”
李京也朝顾国泰看去,只见那挺拔伟岸的身体倒在一片脏乱里,原本的嚣张跋扈在这刻都变成了无助。李京说:“他们俩都很要强,两个人相处,感情的事,任何事,总要有一方先低头。”
凌泽推李京:“你把他送回去吧,等会救护车来了我自己去医院。”李京不放心他一个人去,但凌泽一再坚持,李京只好把他送上救护车,等救护车开走后他才朝顾国泰走去。
大火已经被扑灭,后续工作还要向上面申请,消防车和警车陆陆续续离开。李京在顾国泰身边坐下来,掏出根烟递给他。顾国泰不接,李京点着自己抽起来。李京本来话就少,更何况这种时候。他张张嘴,到嘴边的话又被吞回去。
斟酌了许久,李京才说:“他那样的性格,是最不想看到你这样的。”等了半天顾国泰没有动静,李京接着说:“他心里装了很多事,有的说出来了,有的可能永远都不会说出来。他做错了事心里会内疚很久,这样下来他就没办法坦然的再去接受,他觉得自己不值得。”
顾国泰静静听着,心口难受的都快没办法呼吸了。李京说:“许辉很偏执,只要他心里认定的事,连他自己都过不了那道坎。”
过了很久,久到李京以为顾国泰会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他突然说:“我觉得他没死,他不可能就这样死了的,不可能,我不相信。”
他从地上爬起来拽住李京的领子,急切地问:“你说会不会是林溪,他在嫉恨我害死唐路声,是不是他故意把辉子藏起来了?”
李京叹气道:“顾国泰你冷静点,凌泽他说他亲眼看到……”
“看到什么?!是不是有人把他带走了?不然怎么连尸体都找不到?让我接受他死了可以,可尸体在哪?!”顾国泰指着身后那片废墟质问李京:“可没人发现他的尸体!你让我怎么相信?!”
唰拉一声脆响,李京的领子被顾国泰扯烂了。李京紧紧攥住他的手腕,皱眉道:“顾国泰你冷静点!这是瓦斯爆炸,不是单纯的火灾。”
顾国泰像魔怔了一样,来来回回地重复着那句话:“尸体在哪…我没看到他的尸体!我不相信,不相信他就这样没了!林溪呢?!我去找林溪问个清楚!”
顾国泰起身要走,却被李京死死拖住:“你现在这样,以后是不是要整天喝的烂醉,什么都不管不顾一味放纵自己沉浸在许辉离去的悲伤里?顾国泰你真对不起许辉,他如果爱你,如果爱过你,肯定不想看到结局这样。”
顾国泰的身体顿时变得僵硬起来,颓然坐到地上。他把头埋进膝盖里,想到许辉给他挂的最后一个电话,那沙沙的电流声深深刻进脑海。记忆的闸门被体内充斥着的情绪打开,许辉的音容笑貌,扬起的眉梢绷紧的嘴角都还历历在目,近的仿佛上一分钟才告别。
…………
风裹着焦糊味和瓦斯味扑面而来,脚下一寸寸土地变得坚硬冰凉。顾国泰的手不知该往哪放,泄气地扒在脖子上,留下一道道深红的印子。直到过了许久,他依然不断重复那句话:“我不相信他就这么着死了,我接受不了……”
风从四面八方接踵而至,将顾国泰的话稀释如夜深人静时情人间的喃喃细语。所有的抱怨和不满在这一刻全随风而去,往日缠绵温柔的时刻袭上心头。许辉也曾安安静静地趴在他怀里,台灯的光水一样洒在他干净的脸上,像满月夜里的月光柔和地映在清澈的水面上,轻抚着水底交错的水藻。
顾国泰死死咬住颤抖的嘴唇,似乎想用这痛去中和心口硬生生被劈开的口子。许辉的突然离去让顾国泰觉得整个人空荡荡的没有着落,他终于后知后觉地体会许辉得知他要去结婚时的感受。当你把一个人看得比全世界都重,当你把对生活的寄托和热爱全都押在他身上,那种得到又失去的茫然感,像彻底否定了之前所做的每个选择,所走的每步路。这样带着深深懊悔感的不可言说,人像个真空容器,甚至承受不住针眼大小的刺激。
李京坐到顾国泰身边,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你还有很多事要做,我知道你难受,但不能这样。”
顾国泰失落地摇摇头:“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就这样死了,他……”顾国泰说不下去了,脑海里满是许辉的影子,许辉就像和他开了个玩笑,可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玩,甚至让人抓心挠肝的难受。
李京问顾国泰:“你们相处这么久,你知道他最在乎什么吗?”
许辉最在乎什么?他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顾国泰努力回想许辉说过的话,像什么‘我爱你’‘我想你’‘我喜欢你’这种话,他很少说,一年能听到两三次就格外不错了。
李京抬眼朝远处看了看,之后把视线移到顾国泰身上,话说的很慢,“他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你让他这么难过,可他还待在你身边跟你纠缠。”
顾国泰苦笑:“那是他没法走,如果真放他走,天涯海角走的快着。”
李京反问他:“你觉得一个大活人真能看得住吗?”
顾国泰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使劲呼撸把脸,“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早知道这样,早知道这样……”顾国泰沉重地叹口气:“我还不如早放他走,起码知道他在哪,想见的时候还能见着。”
李京说:“有用,他不想你这样送他离开。”
顾国泰摇头:“我还是不相信他死了,尸体呢,没人发现尸体!就连半块骨头都没有……他肯定是在跟我开玩笑,他肯定是想看我难受。李京,我有感觉,他不会就这样死了的,也许爆炸前被带到别的地方也不一定。”
李京皱眉,见顾国泰这样他不忍再说什么。顾国泰掏出手机摆弄好大会都没反应,他着急扯住李京的手腕:“手机借我用用!”
顾国泰拔通武文的号码,武文刚知道这码事,语气听起来很沉重,不像平时的吊儿郎当。武文问:“顾国泰,二甲刚才说……是真的吗?”
顾国泰攥着手机的手汗津津的,“武文,没有人找到他的尸体,我不相信。你现在就带些人过来,把这翻个底朝天,就算只有一块骨头,也给我翻出来!”
天快亮了,武文看了眼窗外安静的街道,把那声叹息吞回肚里:“在路上了,就到。”
黎明的天是墨蓝色的,像旧时被染色的粗糙布匹。那略有些扎手的质感侵蚀着一夜未眠的疲惫神经,顾国泰站起来走到那片废墟前,低声自言自语:“辉子,如果你真睡在里面,看到我这么狼狈会不会开心点?”回答他的只有风,顾国泰蹲下来,满脸颓丧:“辉子,我错了。如果你好好的…要我怎么样都行,只要你好好的。”
顾国泰抬手去抚摸那片黑色的灰烬,动作却温柔的像抚摸情人的脸,喃喃自语:“我知道你把我放心上了,但为什么非逼你说出来?我明明知道你向来嘴硬心软,干嘛要逼你……”这种失去的情绪像刀子般压在脖颈处的动脉血管上,清晨的风凉的仿佛刚从冰水里浸过。顾国泰转头看了眼东方渐亮的天色,泪从眼角滚落,滴到布满划痕的手背上,晕开不知何时沾染的炭灰。
武文下车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脚下一滞,李京转头看他,武文走上去问:“许辉,真死了?”又指指顾国泰问:“还好吧?”
李京点头,伸手拉住正要朝顾国泰走去的武文说:“让他一个人待一会吧,别打扰他们。”
武文满脸不相信:“怎么会闹到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