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京说的这些顾国泰从来没有想过,他觉得心口快膨胀着裂开了。他抖着手拿了根烟,打火机好久没打着火。李京起身要走,出门之前回头看了眼顾国泰:“你觉得他们遗憾吗?”
遗憾吗?做错的事,做错的选择,都是没法回头啊。耳闻或眼见别人的故事时,谁都是个中高手,长篇大论喻古讽今。可身为当局者,那种茫然失措如履薄冰的感觉,你难受过吗哭过吗恨过自己吗?
顾国泰觉得自己的肩膀能扛起百来斤的粮食,却扛不起许辉那颗拳头大小的心。是从什么时候起,你不再像往常一样跟我絮絮叨叨地说起自己傻逼到智商为负的见解?可我竟然也傻逼到以为自己太了解你,而变得越来越没有耐心去听。
……
许辉只见过林溪一面,那个人给他留下的印象是斯文干净,眼睛长的很好看,像春日午后从窗外渗进来的细碎阳光。他不抽烟不喝酒,衬衫的袖扣永远扣的整洁得体,有点洁癖。用许辉的话说,就是浑身散发着一种禁欲的气质。
唐路声昨晚告诉他,要拿他当人质引顾国泰就范。唐路声还说要在他身上绑个假炸弹,看看顾国泰到底什么反应。许辉听完笑了,问他:“为什么不绑真的?”
唐路声是这么回答他的:假戏真做,假亦真时真亦假。
许辉认识唐路声的那一年,刚考上大学。为了赚学费生活费,他不得不一天打好几份工。日子虽然过得平静如水,但也算量上的充实。如果真的有缘分这种东西存在,那或许真的算缘分。
唐路声那天在街上偶遇林溪和儿子散步,他知道林溪看见他了,但装作若无其事地从他身边走过。唐路声从不知道人的情绪可以变得那样快,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他觉得自己的心像被火烹油煎,钻心钻肺的疼。那晚他喝醉了,已经很多年没那样放任自己。他蹲在路边吐的一塌糊涂,远远地靠过来个影子,蹲在他旁边问:“你很难过吗?”
唐路声猛地抬头看那个陌生人,许辉显然被他的眼神吓的愣了一下,接着说:“有地方去吗?送你?”
简直是一模一样的话,林溪当年也在自己被人打成傻逼的时候这样问过。唐路声报了个地点,任由许辉将他扶起来打了车送回去。到达唐路声说的地方后,许辉忍不住感叹道:“你家可真大,你很有钱?”
唐路声跟许辉要了联系方式,后来时不时会约出来吃饭。许辉知道唐路声的身份后,这事没跟任何人提过,连陈河都不知道。不长不短的几年眨眼间过来了,他跟顾国泰间闹的剪不断理还乱。表面风平浪静各自过着白开水一样的生活,可撕开那平和的表象,底子却像乱麻般错乱不堪。似乎打那串着的不是往事,而是一颗颗伤痕累累的心。
一周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头天晚上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病态平静。唐路声在深夜来找许辉,俩人站在阳台上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夜色。唐路声递给许辉根烟,许辉并没接过来,摇摇头说:“不抽了吧。”
唐路声把烟放回去,漫不经心地说:“别怄气了,别把两个人都逼到绝路。他知道了那些事还打算来救你,不是爱是什么?”
许辉被唐路声问的沉默许久,“大道理谁都知道,可都僵持下去了,你说这是为什么?”
唐路声哑然,猛然想到林溪对他说过的话:后悔有用吗?路都是你选的,是你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你的爱情再高贵再不可侵犯,你也不该拿一个无辜的生命开玩笑。
许辉看到唐路声逐渐暗下去的神色,什么也没说。这些话日日夜夜折磨着唐路声,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曾热望的爱情都被他亲手葬送了。他要用余生的孤独赎罪,林溪不会原谅他。原来想跟许辉聊的一些话题,顷刻间变成重重的一声叹息。
许辉问:“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他吗?”
唐路声从口袋里掏出块手机,旧旧的款式,很多年前就被淘汰了。跟手机一起的还有个笔记本,黑色皮质的封皮。唐路声说:“你以后要小心李京这个人,城府很深。”
许辉就见过李京一面,他努力回想那晚跟自己喝酒聊天的李京,还有后来出现的清瘦青年。好人和坏人间哪有分明的界限,有的只是不同的际遇和故事,说破天也逃不过一个情字。谁的酒脱不是熬过日日夜夜的牵绊,眼泪谁都有,区别只是爱不爱现。
那弯白玉盘模样的月亮偷偷露出脸来,清浅的光辉淡淡地流淌在醒着的人衣襟上。唐路声把袖子撸起来,许辉借着月光看到他手臂上那一排深深浅浅的疤。他也有,只是从未给月亮看过。
疼吗?当然很疼。月亮见过多少夜深难眠的人?它知道他们的心事吗。
34、第三十四章 乱纷纷
那夜漫长如告别前的九转回肠,许辉枕着手臂望着窗外黎明前的黑暗。唐路声给他的本子就放在枕边,他伸出手在黑暗中摩挲着它的质感,像在触碰一些不可说的秘密。顾国泰,这次见面该说点什么好?
武文拖着那条还没好利索的腿,跟在顾国泰身后穷逼叨叨:“真不让我去啊?你可想好了啊,真不让我去?”
顾国泰被他罗嗦的耳根生茧,赶苍蝇似的挥挥手:“哪凉快哪待着!你这腿还不够疼是不是?”顾国泰抬脚要踹,武文赶忙闪到一边去,嘴里不停地‘啧啧啧’,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顾国泰把双甲带上了,武文闲着无聊给林春打了个电话。林春建筑工地的活丢了,也没捞回几个钱。这两天应聘了几份酒店当服务员的工作,人都嫌他土,说现在厨师都比他时尚。武文跟林春玩了几把扑克牌,林春没赢一把,武文实在觉得无趣,脑袋里突然蹦出个想法,问林春:“喂,你会开车吗?”
林春正收拾着扑克牌,随口道:“你说你那辆?”
武文点头:“对,在家待着多无聊,出去玩呗?我这腿还没法开,我指导指导你就会了,我技术还不错。”武文这牛吹的都不带脸红的。
林春一想昨天面试他的秃顶还问他会不会开车呢,当即就答应了。林春会开拖拉机会开机动三马车也会开机动三轮车,武文跟他解释了一遍挂档油门刹车,林春倒学的有模有样的。
武文心里打的算盘林春一点都不知道,练了个把小时,武文就开始要求他往固定的地方开。
今天原本是个难得的晴天,可到九点钟的时候天色突然暗下来,冬末阴冷潮湿的空气直往人脖子里钻。顾国泰有些烦躁地掐灭手里的烟,摇开车窗,将半截烟弹出窗外。但这些并没有缓解他内心的烦躁情绪,反而让那些情绪加倍翻涌。他粗爆地把衬衣领口的两颗扣子扯开,让潮湿的空气灌进来,直到脖颈间一片冰凉。
李京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问顾国泰:“你很紧张吗?”
顾国泰冷哼一声:“谁他妈紧张了!操……这日子没法过了!”
李京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简单地说了几句,然后挂断。顾国泰转头看着李京问道:“怎么说的?”
车里暖气开的很足,李京把外套脱了只穿了件衬衣,他把手腕的扣子解开挽起来,半垂着头漫不经心地说道:“等天黑。”
顾国泰问:“有多少人?”
李京还是用那种不轻不重的语气说:“很多人。”
顾国泰斜眼睨他一眼,被李京这语气逗乐了:“我说,你能像爷们点呗,别整天沉着脸一副禁欲的样子。”
李京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稍带些疑惑地反问道:“哪不爷们了?”
顾国泰盯着他打量几眼,啧了一声道:“具体也说不上,就是觉得你活的挺压抑的,办事也不痛快,”顾国泰想了想,总算找到个合适的形容词:“城府太深,阴恻恻的。”
李京垂下眼像在仔细考虑顾国泰这话,凌泽也说过类似的话,说跟他相处时心总悬着。他也不想这样,可身处错综复杂的各类关系中,他只能忍。
跟李京共事,顾国泰怎么会不留条后路。他花了挺长时间了解李京为人处事的方式,在李京眼里,似乎只有最高的利益。如果确切直白地总结一下,是这样:在李京心里,似乎没有自己,只有李家。所以他才会无限透支心力,甚至有种自虐式惩罚的快感。顾国泰想到这里,在心里替他叹息一声。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且乏味的,内心有种未知的焦虑时刻冲击着绷紧的神经。下午的时候天下起雨来,外面的天色沉的更深,透着抹不讨喜的灰白。顾国泰开始断断续续地想他和许辉以前的事,想他们刚认识的时候,许辉蹲马路牙子上衔着烟拿眼神揶揄他:你让去我就得去啊?想他们热恋的时候,许辉一边骂他傻逼事多,一边笑眯了眼睛,嘴仍然半点德都不积。那笑啊……干净的像雪后的天空,太阳光清冽冽地照在雪上,呼吸的时候带出大团大团的白气,太氤氲,以至看不清晰那稍纵即逝的眼神透着怎样的意义。
回忆像是在洁白的宣纸上画写意山水,那看似潦草的笔触都带着无法解读的痕迹。山要巍峨浓重,水要广阔清深,落在纸上,都是故事。顾国泰推开窗,任窗外湿冷的雨随风飘进来,先是脸上,再是心头。他突然很想抱抱许辉,哪怕是一刻,他现在心里难受的有如刀绞油煎。
天彻底暗下来,雨势渐小却不肯停歇,麦芒似的刺的人浑身不舒服。顾国泰接了个电话,由于信号不好,电话那头沙沙作响,仿佛播放着陈旧唱片。
“辉子?……”顾国泰的声音沙哑不堪,他异常想把自己的迫切、担忧、后悔、不解全溶进这声试探里。
电话那头愣了愣,声音听起来格外疲惫:“是我……”
许辉这俩字像战鼓般敲在顾国泰心头,顾国泰的声音激动地颤抖起来:“乖……别怕,等我啊,一定要等我。”
电话很快被切断,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顾国泰竟然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那叹息声并不真切,像长年盘旋在耳鸣患者耳边的蝉鸣,也许是幻觉。
终于熬到夜色深沉,顾国泰把手里燃着的烟丢到地上狠狠碾灭。车子前前后后地朝郊区行去,李京见顾国泰神色不安,便说:“他要等的是我们,人不会有事。”
顾国泰没吭声,他把车窗摇下来,出神地望着窗外仍未停的雨。车灯洇着雨的湿气,形成无数个闪亮的光斑,时暗时亮,像丑陋的虫子扭曲地趴在透明的玻璃上。
车子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时,李京的手机突兀地响起来。他心头一惊,那铃声并不是他常用的。那手机里只有凌泽一个号,铃声是凌泽专门设置的,周杰伦的东风破:荒烟蔓草的年头,就连分手都很沉默……
李京趁半垂下头接电话的瞬间看了眼顾国泰,顾国泰依然无动于衷地望着窗外的雨。
“喂,姑姑,”对面的女人叽里呱啦哭着说了一大通,李京的眉头越皱越紧,声音更是阴沉的可怕:“现在怎么样了?好,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李京抱歉地看着顾国泰说道:“对不起,临时出了点事,不能一起去了。”
顾国泰将车窗摇上,转头看李京:“哦,那没事。你要用这辆车吗?要用的话,我换别辆。”
李京叫司机在路边停车,下车前他深深地看了顾国泰一眼,顾国泰从中捕捉到了威胁的味道。李京的背影在雨幕里显得格外孤独,难过。顾国泰吩咐司机继续往前开,这雨到底敲击着多少人的心事。
林溪也在看窗外的雨,他刚挂断李京的电话。他小腿以前受过伤,一到下雨天就酸痛的难受。医生告诉他这毛病治不好,要跟一辈子。他最讨厌下雨,那隐痛太难熬,像喉咙被双无形的手勒着,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
车间的角落里摆放着几个废弃的破烂机器,这工厂有年头了,房顶尖尖的,从下往上看会觉得格外敞亮。窗户开得高,几乎快到了房顶的位置,旁边是缩小了几个尺码的正方形小窗,安着破旧的排气扇,工作起来会嗡嗡作响。
许辉的双手被悬起来吊在房梁上,两只脚也被绳子紧紧捆住,分别系在两旁的柱子上。许辉在心里苦笑,幸好腰没被捆着,不然真有点五马分尸的架式。他胸口绑着个定时炸弹,滴答滴答地响,上面还跳着数字。这一切,都像真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